若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怕会起民怨，太子的位置也就坐不稳了。<br />
在这个牵涉众多的局中，太子和一众大臣站在天平的一边，宋谏之站在另一边，真相才是最不要紧的东西。<br />
“太子和我，总有一个是保不住的。”<br />
“父皇当然要权衡好保哪个。”<br />
第95章 九十五<br />
撄宁听得有些呆了。<br />
倒不是说她没考虑过东窗事发后, 太子位置还能否坐得稳当这件事。<br />
相反，如太子般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登上万人之巅, 才是最差的结果。<br />
但她忽然想透了, 泸州盐政的案子, 真要论起来, 在崇德帝眼里就不是难民性命和百姓温饱的问题, 而是他一个儿子要将另一个儿子拉下马。<br />
正如宋谏之所言, 崇德帝会派他南巡查盐政一事, 最根上的原由是国库空虚, 泸州盐政账上差的一百七十万两至关重要，并非是为了救难民。在这点上, 皇帝和太子倒是意外的一致, 钱财最要紧, 人命算得了什么？不过前者是为了充盈国库以供九月巡江南，后者是为了拉拢朝臣稳固地位。<br />
皇帝从一开始, 就没想过要追究谁的责任。<br />
甚至于说，他早就知道祸事是太子做下的。<br />
太子并无政绩，好拿捏, 即便野心再大, 也只能蛰伏隐忍。朝中又立着宋谏之这个现成的靶子, 战功赫赫年少有为, 太子更不敢轻举妄动。<br />
反而显得平衡。<br />
撄宁脑筋转得飞快，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br />
发髻随着她低头的动作, 散得更厉害, 一缕发丝扎进了衣领中，刺得人脖颈发麻。她反手把发髻捋顺了, 一面别簪子一面不死心的发问：“太子这般草菅人命，皇上不能偏帮他吧？”<br />
她说这话时，完全忘记了自己身边这位，也是个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主。<br />
大约是因为在宋谏之那儿，从不以身份论贵贱，倒显得他比那些欺软怕硬的软烂货强上许多，不能一概而论。<br />
没等宋谏之回答，撄宁自己也觉着问得太天真了些，于是小心翼翼的又补上一句。<br />
“那皇上站你这边的成算有多大？”<br />
宋谏之睨她一眼，脸上半点波澜未动，只是往宫门口略扬了点下巴。<br />
撄宁同他狼狈为奸这些日子，默契还是有的。<br />
她立时明白了宋谏之的意思。<br />
都被扣在宫里了，还问皇上站谁那边呢？<br />
照崇德帝那个寻仙问药炼丹的热情劲儿，恨不得跟老天爷借五百年寿数，最好活得比王八长，哪能轻易把屁股底下好不容易坐热的龙椅让给旁人呢？<br />
亲儿子也不行。<br />
两相对比，太子明显是更稳妥的人选。<br />
太子大约也是拿准了皇帝的这门心思，才敢光明正大的诬告宋谏之。<br />
撄宁有点傻眼了，她跟那刚被捉上的小金鱼一样，嘴巴长了又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丧气的嘟囔：“你干嘛要把他逼得狗急跳墙啊……”<br />
她说话的声音虽小，但架不住两人离得近，都拢在一张拔步床里。宋谏之不怒反笑。<br />
他挑着眉，不再搭理这还没过河就想着拆桥的小没良心，就靠在床架上睨着她，微眯的眼里藏着明晃晃的威胁。<br />
撄宁被盯得有些心虚，先是贼头贼脑的瞄他一眼，又在对上他目光时若无其事的转回去。<br />
最开始查私盐场，好像是她提的？<br />
要不要继续追查，好像也是她问的？<br />
她现在这样说，好像有点用完就扔的嫌疑？<br />
想着想着，撄宁那颗圆脑袋只差埋进地里了。<br />
苍天可见，她来这一趟可不是为了甩锅的。只是情形比她想的还要严重，所以有点慌不择言而已。<br />
如果放在平时，自己顶他两句嘴也没什么，还会因为说得过他而暗暗自得，反正她摸老虎屁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现在偏偏是宋谏之‘落魄’的时候，她又刚听过他幼年被欺负的经历。<br />
真是好一出“虎落平阳被犬欺”。<br />
撄宁掂量了一下自己隐隐作痛的良心，随后两手撑在榻上，侧过身子把脑袋往宋谏之屈起的膝盖上一搁，心虚得说话都结巴了起来：“没，没事，老话说得好，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我们再想别的办法。”<br />
宋谏之懒得同这只粘人的怂包生气。<br />
他毫不客气收下了她的羞愧，唇角微翘，冲人勾了勾手指。<br />
撄宁听话的往前凑了凑，下一秒就被人擒住了下巴颌。<br />
两人都光着身子睡这么些回了，如今不过是被捏回下巴掐回脸的，撄宁早就已习惯。再加上她刚说过‘忘恩负义’的话，正心虚得紧，只能任那略带薄茧的指腹在自己下巴软肉上细细摩挲。<br />
逗猫似的。<br />
她忍着痒，手攥成拳锤了锤自己的小胸脯，瞪圆了眼睛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叫他们就这样欺负你的。”<br />
虽然只听宋谏之讲了一桩事，但撄宁在脑海中无师自通的给他补全了悲惨的幼年经历。<br />
简直要为他鞠一捧辛酸泪了。<br />
她第一次见到的宋谏之，已然是柄锋芒毕露的剑，冷血、骄矜，看她的眼神好像看一只蝼蚁，总是副高高在上无所畏惧的模样。于是她对他就只有‘怕’，还有满肚子的抗议不满。<br />
可供着他高高在上的本钱，都是他自己在沙场搏命挣来的。<br />
少年将军，说起来容易，有谁知道这四个字背后，是与阎王斗争了多少回？<br />
在此之前，他的日子又是如果度过的呢？<br />
乱七八糟的念头如一团乱线堵在撄宁心口，闷闷的叫人喘不上气。她憋了半天，话在肚子里绕了又绕，最后还是直愣愣的抛出一句：“你放心，我们也算是穿一条裤腿的人了，我肯定不会抛下你一个人，我会帮你的。”<br />
她歪着脑袋，满脸写着‘匡扶正义’四个大字。<br />
柿子净捡软的捏，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br />
她撄小宁得让别人知道，她和宋谏之哪怕是柿子，也是那邦邦硬能硌掉人牙的柿子！<br />
被一并归类到软柿子行列的宋谏之，却没心思肯定撄宁的正义。<br />
他轻羽似的眼睫微垂，在眼下打出道淡淡的阴影，拢住了眼底藏着的一点热。<br />
那双女娲用了十足十心思的桃花眼微微敛着，不似往常锋利，反而平白添了几分罕见的温柔。
在这个牵涉众多的局中，太子和一众大臣站在天平的一边，宋谏之站在另一边，真相才是最不要紧的东西。<br />
“太子和我，总有一个是保不住的。”<br />
“父皇当然要权衡好保哪个。”<br />
第95章 九十五<br />
撄宁听得有些呆了。<br />
倒不是说她没考虑过东窗事发后, 太子位置还能否坐得稳当这件事。<br />
相反，如太子般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登上万人之巅, 才是最差的结果。<br />
但她忽然想透了, 泸州盐政的案子, 真要论起来, 在崇德帝眼里就不是难民性命和百姓温饱的问题, 而是他一个儿子要将另一个儿子拉下马。<br />
正如宋谏之所言, 崇德帝会派他南巡查盐政一事, 最根上的原由是国库空虚, 泸州盐政账上差的一百七十万两至关重要，并非是为了救难民。在这点上, 皇帝和太子倒是意外的一致, 钱财最要紧, 人命算得了什么？不过前者是为了充盈国库以供九月巡江南，后者是为了拉拢朝臣稳固地位。<br />
皇帝从一开始, 就没想过要追究谁的责任。<br />
甚至于说，他早就知道祸事是太子做下的。<br />
太子并无政绩，好拿捏, 即便野心再大, 也只能蛰伏隐忍。朝中又立着宋谏之这个现成的靶子, 战功赫赫年少有为, 太子更不敢轻举妄动。<br />
反而显得平衡。<br />
撄宁脑筋转得飞快，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br />
发髻随着她低头的动作, 散得更厉害, 一缕发丝扎进了衣领中，刺得人脖颈发麻。她反手把发髻捋顺了, 一面别簪子一面不死心的发问：“太子这般草菅人命，皇上不能偏帮他吧？”<br />
她说这话时，完全忘记了自己身边这位，也是个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主。<br />
大约是因为在宋谏之那儿，从不以身份论贵贱，倒显得他比那些欺软怕硬的软烂货强上许多，不能一概而论。<br />
没等宋谏之回答，撄宁自己也觉着问得太天真了些，于是小心翼翼的又补上一句。<br />
“那皇上站你这边的成算有多大？”<br />
宋谏之睨她一眼，脸上半点波澜未动，只是往宫门口略扬了点下巴。<br />
撄宁同他狼狈为奸这些日子，默契还是有的。<br />
她立时明白了宋谏之的意思。<br />
都被扣在宫里了，还问皇上站谁那边呢？<br />
照崇德帝那个寻仙问药炼丹的热情劲儿，恨不得跟老天爷借五百年寿数，最好活得比王八长，哪能轻易把屁股底下好不容易坐热的龙椅让给旁人呢？<br />
亲儿子也不行。<br />
两相对比，太子明显是更稳妥的人选。<br />
太子大约也是拿准了皇帝的这门心思，才敢光明正大的诬告宋谏之。<br />
撄宁有点傻眼了，她跟那刚被捉上的小金鱼一样，嘴巴长了又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丧气的嘟囔：“你干嘛要把他逼得狗急跳墙啊……”<br />
她说话的声音虽小，但架不住两人离得近，都拢在一张拔步床里。宋谏之不怒反笑。<br />
他挑着眉，不再搭理这还没过河就想着拆桥的小没良心，就靠在床架上睨着她，微眯的眼里藏着明晃晃的威胁。<br />
撄宁被盯得有些心虚，先是贼头贼脑的瞄他一眼，又在对上他目光时若无其事的转回去。<br />
最开始查私盐场，好像是她提的？<br />
要不要继续追查，好像也是她问的？<br />
她现在这样说，好像有点用完就扔的嫌疑？<br />
想着想着，撄宁那颗圆脑袋只差埋进地里了。<br />
苍天可见，她来这一趟可不是为了甩锅的。只是情形比她想的还要严重，所以有点慌不择言而已。<br />
如果放在平时，自己顶他两句嘴也没什么，还会因为说得过他而暗暗自得，反正她摸老虎屁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现在偏偏是宋谏之‘落魄’的时候，她又刚听过他幼年被欺负的经历。<br />
真是好一出“虎落平阳被犬欺”。<br />
撄宁掂量了一下自己隐隐作痛的良心，随后两手撑在榻上，侧过身子把脑袋往宋谏之屈起的膝盖上一搁，心虚得说话都结巴了起来：“没，没事，老话说得好，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我们再想别的办法。”<br />
宋谏之懒得同这只粘人的怂包生气。<br />
他毫不客气收下了她的羞愧，唇角微翘，冲人勾了勾手指。<br />
撄宁听话的往前凑了凑，下一秒就被人擒住了下巴颌。<br />
两人都光着身子睡这么些回了，如今不过是被捏回下巴掐回脸的，撄宁早就已习惯。再加上她刚说过‘忘恩负义’的话，正心虚得紧，只能任那略带薄茧的指腹在自己下巴软肉上细细摩挲。<br />
逗猫似的。<br />
她忍着痒，手攥成拳锤了锤自己的小胸脯，瞪圆了眼睛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叫他们就这样欺负你的。”<br />
虽然只听宋谏之讲了一桩事，但撄宁在脑海中无师自通的给他补全了悲惨的幼年经历。<br />
简直要为他鞠一捧辛酸泪了。<br />
她第一次见到的宋谏之，已然是柄锋芒毕露的剑，冷血、骄矜，看她的眼神好像看一只蝼蚁，总是副高高在上无所畏惧的模样。于是她对他就只有‘怕’，还有满肚子的抗议不满。<br />
可供着他高高在上的本钱，都是他自己在沙场搏命挣来的。<br />
少年将军，说起来容易，有谁知道这四个字背后，是与阎王斗争了多少回？<br />
在此之前，他的日子又是如果度过的呢？<br />
乱七八糟的念头如一团乱线堵在撄宁心口，闷闷的叫人喘不上气。她憋了半天，话在肚子里绕了又绕，最后还是直愣愣的抛出一句：“你放心，我们也算是穿一条裤腿的人了，我肯定不会抛下你一个人，我会帮你的。”<br />
她歪着脑袋，满脸写着‘匡扶正义’四个大字。<br />
柿子净捡软的捏，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br />
她撄小宁得让别人知道，她和宋谏之哪怕是柿子，也是那邦邦硬能硌掉人牙的柿子！<br />
被一并归类到软柿子行列的宋谏之，却没心思肯定撄宁的正义。<br />
他轻羽似的眼睫微垂，在眼下打出道淡淡的阴影，拢住了眼底藏着的一点热。<br />
那双女娲用了十足十心思的桃花眼微微敛着，不似往常锋利，反而平白添了几分罕见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