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芍难以想象，以陌奚那样强的控制欲，出门住宿都要对店小二施控制术才放心，他是如何忍受日复一日的患得患失的。<br />
他能忍到沈枋庭入侵蛇宫后才给她种毒，实属不易。<br />
对着瓷碗里的粥，茯芍胃口全无。<br />
这瓷再好也不是玉，是人为的烧制塑形。<br />
沈枋庭沉默，半晌后，再度哄劝：“就这么吃不下么？”<br />
茯芍看了他一眼，她想回家，回淮溢，回蛇宫。<br />
和陌奚绝妙的蛇毒血液相比，这碗粥实在无味，叫她吞不下去。<br />
为了尽快回巢，她压下心中情绪，倚着结界淡淡道，“自己吃好没意思，师兄，陪我一起好不好？”<br />
沈枋庭闻言，脸上的沉郁一扫而空，他几乎是有些受宠若惊道，“好，我陪芍儿一起。”<br />
茯芍眸光微移。<br />
如果是陌奚在这里，一定能听出蹊跷。<br />
蛇绝不喜欢分享食物，雄蛇还会讨好雌性奉上猎物，但雌蛇绝没有这样的习惯。<br />
这任何蛇妖都明白的道理，沈枋庭却不知晓。<br />
他是该受宠若惊，茯芍想，陌奚第一次想给她种毒时，她便是邀请他共同进食。听到邀请的陌奚登时欣喜得打消了阴戾。<br />
让雌蛇主动分享食物，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誉。<br />
沈枋庭同样欢喜地持箸，与茯芍分吃了盘中的食物。<br />
“我还有事处理，芍儿，你再自己待一会儿好么？”用了膳，沈枋庭便要回去，他留下了几本书给茯芍，“若是无聊就看书打发时间，我会尽快回来。”<br />
茯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br />
沈枋庭一走，她立即收敛了表情，继续融合黄螭之力。<br />
密室门外，沈枋庭眼睫微垂。<br />
他望着手中的空盘，长久地伫立。<br />
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沈枋庭终于抬步，朝外走去。<br />
他知道的。<br />
茯芍向来不擅长撒谎，沈枋庭不了解蛇的习性，但他了解茯芍，分得清她是真心还是假意。<br />
没关系，沈枋庭深吸一口凉气，他的妻子只是被邪妖蛊惑了。<br />
二三斜阳射入沈枋庭眼底，晃得沈枋庭微微眯眸。<br />
一连九次传送，他回到了琮泷门。<br />
夕阳靡醉，池水潋滟，花鱼鸟树，外面的世界有太多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br />
世人如此，茯芍亦是如此。<br />
上一世，她被浮清的虚伪迷惑；这一世，她又被妖界的花哨迷了眼。<br />
沈枋庭想，她需要在密室里多待一阵子。<br />
那里很安全，不会再有人伤害她。<br />
等她静下心来便会意识到，谁才是她唯一的依靠、是她值得信赖的存在。<br />
第一百零九章<br />
隔天， 沈枋庭再度来了密室。<br />
他如约带来了鹿胎，以及一瓶毫菊。<br />
这一次不消他劝，茯芍迫不及待地开始进食。<br />
为了俘获沈枋庭， 引诱他带自己出去， 她尽量吃得斯文， 一次只咬半口， 半口倒要嚼上二三十次。<br />
这极不符合蛇类进食方式的吃法让茯芍累极了， 可她眼见沈枋庭脸上露出了虚幻的满足。<br />
看来不论是人类还是妖畜，雄妖总是乐于见到雌性吃下自己带来的食物。<br />
沈枋庭立在茯芍身前，看她坐在那张精细的拔步床上咀嚼血肉。<br />
尽管这一世的茯芍和上一世有所不同，可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都是他的妻子。<br />
沈枋庭不在乎什么人妖殊途， 只要茯芍能健康地陪在他身边，莫说茹毛饮血， 即便是想要人肉， 他也可以暗中供养。<br />
看着茯芍吃完了鹿胎，沈枋庭摸了摸她的鬓发， 照旧起身要走。<br />
转身之际，他的衣角被茯芍抓住。<br />
沈枋庭回眸，就见茯芍仰头凝望着他。<br />
“师兄……”她眼睫微颤，“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br />
沈枋庭转身， 在茯芍身前蹲下， “芍儿，你知道的， 我现在不可能让你出去。外面太危险了， 等我处理好了一切，自然会带你离开。”<br />
茯芍半敛眼睑， “那…你能不能多留一会儿。”<br />
她顿了顿，用更低的声音嗫语：“这里太安静了……陪我说说话好么。”<br />
沈枋庭眸色微暗，抓着餐盘的手指骨节青白。<br />
尽管知道这是茯芍的诱兵之计，他也无力拒绝。<br />
沈枋庭坐去了茯芍身侧，“好，芍儿想聊什么？”<br />
茯芍觑了他一眼，发现沈枋庭的眉眼缓和了不少，便知道自己的计策没有问题。<br />
她试着朝沈枋庭靠近了两寸，继续和他拉近距离。<br />
“聊一聊从前吧。”茯芍问，“我死后发生了什么？师兄你又怎么会修习邪术？”<br />
这话不仅是为了沈枋庭，也是茯芍自己迫切想要知道的。<br />
沈枋庭搁下餐盘，“你离开后，浮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施加在我身上的咒术也就随之解开。”<br />
“我醒来时，琮泷门被水淹没，修为高些的弟子逃了出去，但大部门都被埋在了洪水之下。”茯芍大惊，那些奇幻梦境竟都是事实，“琮泷门，被淹了？”<br />
“是，陌奚寻你不到，来琮泷门兴师问罪，知道你被浮清杀害，一怒之下便屠了琮泷满门。”<br />
说这话时，沈枋庭语气冷淡，口中提及的仿佛不是自己师门。<br />
“他屠了琮泷门……”茯芍怔怔自语，紧接着马上问，“那淮溢呢？陌奚屠了琮泷门，仙盟必然震怒，他们是不是讨伐淮溢了！”<br />
她语气中的急切溢于言表。<br />
她不在乎待了近百年的师门被屠，却担心住了两年的淮溢受到波及。<br />
沈枋庭收回观察茯芍的余光，回话道，“的确是有过两次讨伐，只是都无疾而终。”<br />
“什么意思？”<br />
“上三宗被屠，仙盟不能不表态。可琮泷门全门被灭，逃出生天的那些修士也依附了其他宗族。”沈枋庭扯出一抹自嘲，“谁会为了一个已经消失的宗门赔上人力物力？”<br />
“讨伐淮溢，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比起去啃淮溢这块难啃的骨头，那时候的各宗各族都更急于瓜分琮泷门留下的无主之产。”<br />
薄凉之事，回忆起来便显凉薄。<br />
茯芍不管琮泷门那些人类凉不凉，她只狠狠松了口气。<br />
这样就好……淮溢、那些小蛇都没有受到影响就好。<br />
“那师兄呢？”问完紧要的，茯芍脱口而出这一句，“师兄逃出去了么？”<br />
问完后她记起了自己的美人计，于是柔柔地搭上了沈枋庭的手背。<br />
细腻温凉的触感覆在手上，沈枋庭猝地一颤。<br />
他目光垂在那只搭着自己的柔荑上。<br />
自茯芍死后，整整两百年，这还是她第一次不怀敌意地主动触碰他。<br />
这鲜活的、真实的触碰，让沈枋庭险些落泪。<br />
他记不得自己在各式各样的祭坛阵法里叩天了多少次，可触碰他的永远是冷硬的地面、哀凉的风号。<br />
上百次的失败，令他觉醒之后常常恍惚，以为如今不过是自己的一场臆想罢了。<br />
沈枋庭摇头，掩饰自己的异状，“我逃出去了。随后便一直搜集复生之法。”<br />
茯芍不抱希望：“这世上真有死而复生之法么？”<br />
“我不知道。”沈枋庭扯了扯嘴角，他望着自己的掌心，低低开口，“古籍秘术、小道偏方，我将一切能搜集到的术法都试了。死者复生，本就是逆天而行，慢慢地，我也违背了天道。”<br />
茯芍抿唇。<br />
原来沈枋庭修习邪术，是因为她……<br />
她心中五味杂陈，到底相处数十年，对沈枋庭仍有牵挂。<br />
“师兄，”她倾身，转向了他，“是你告诉我，人死不能复生，所以活一天，就要问心无愧一天。我不想你为了我去做于心有愧的事情。”<br />
“可我又能如何。”沈枋庭抬眸，虚望着拔步床的床顶，“你是为我而死，死无全尸。芍儿，我没法就这样把你忘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活着。”<br />
这一刻，茯芍眼里的沈枋庭疲惫不堪，像是被困在茧中无法挣脱的蛹虫，越是挣扎越是窒息，最后活活闷死在茧中。他很累。<br />
“师兄……”茯芍蹙眉，目露不忍。<br />
沈枋庭却是笑了。<br />
这幅表情也是做戏么……<br />
为了回到陌奚身边，她真是拼尽了全力。这怜惜如此逼真，连他都有些分辨不清了。<br />
“都是过去的事了。”沈枋庭起身，避开茯芍的目光。<br />
他弯腰拿起餐盘，结束了这场对话，“芍儿，我晚些再来看你。”
他能忍到沈枋庭入侵蛇宫后才给她种毒，实属不易。<br />
对着瓷碗里的粥，茯芍胃口全无。<br />
这瓷再好也不是玉，是人为的烧制塑形。<br />
沈枋庭沉默，半晌后，再度哄劝：“就这么吃不下么？”<br />
茯芍看了他一眼，她想回家，回淮溢，回蛇宫。<br />
和陌奚绝妙的蛇毒血液相比，这碗粥实在无味，叫她吞不下去。<br />
为了尽快回巢，她压下心中情绪，倚着结界淡淡道，“自己吃好没意思，师兄，陪我一起好不好？”<br />
沈枋庭闻言，脸上的沉郁一扫而空，他几乎是有些受宠若惊道，“好，我陪芍儿一起。”<br />
茯芍眸光微移。<br />
如果是陌奚在这里，一定能听出蹊跷。<br />
蛇绝不喜欢分享食物，雄蛇还会讨好雌性奉上猎物，但雌蛇绝没有这样的习惯。<br />
这任何蛇妖都明白的道理，沈枋庭却不知晓。<br />
他是该受宠若惊，茯芍想，陌奚第一次想给她种毒时，她便是邀请他共同进食。听到邀请的陌奚登时欣喜得打消了阴戾。<br />
让雌蛇主动分享食物，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誉。<br />
沈枋庭同样欢喜地持箸，与茯芍分吃了盘中的食物。<br />
“我还有事处理，芍儿，你再自己待一会儿好么？”用了膳，沈枋庭便要回去，他留下了几本书给茯芍，“若是无聊就看书打发时间，我会尽快回来。”<br />
茯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br />
沈枋庭一走，她立即收敛了表情，继续融合黄螭之力。<br />
密室门外，沈枋庭眼睫微垂。<br />
他望着手中的空盘，长久地伫立。<br />
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沈枋庭终于抬步，朝外走去。<br />
他知道的。<br />
茯芍向来不擅长撒谎，沈枋庭不了解蛇的习性，但他了解茯芍，分得清她是真心还是假意。<br />
没关系，沈枋庭深吸一口凉气，他的妻子只是被邪妖蛊惑了。<br />
二三斜阳射入沈枋庭眼底，晃得沈枋庭微微眯眸。<br />
一连九次传送，他回到了琮泷门。<br />
夕阳靡醉，池水潋滟，花鱼鸟树，外面的世界有太多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br />
世人如此，茯芍亦是如此。<br />
上一世，她被浮清的虚伪迷惑；这一世，她又被妖界的花哨迷了眼。<br />
沈枋庭想，她需要在密室里多待一阵子。<br />
那里很安全，不会再有人伤害她。<br />
等她静下心来便会意识到，谁才是她唯一的依靠、是她值得信赖的存在。<br />
第一百零九章<br />
隔天， 沈枋庭再度来了密室。<br />
他如约带来了鹿胎，以及一瓶毫菊。<br />
这一次不消他劝，茯芍迫不及待地开始进食。<br />
为了俘获沈枋庭， 引诱他带自己出去， 她尽量吃得斯文， 一次只咬半口， 半口倒要嚼上二三十次。<br />
这极不符合蛇类进食方式的吃法让茯芍累极了， 可她眼见沈枋庭脸上露出了虚幻的满足。<br />
看来不论是人类还是妖畜，雄妖总是乐于见到雌性吃下自己带来的食物。<br />
沈枋庭立在茯芍身前，看她坐在那张精细的拔步床上咀嚼血肉。<br />
尽管这一世的茯芍和上一世有所不同，可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都是他的妻子。<br />
沈枋庭不在乎什么人妖殊途， 只要茯芍能健康地陪在他身边，莫说茹毛饮血， 即便是想要人肉， 他也可以暗中供养。<br />
看着茯芍吃完了鹿胎，沈枋庭摸了摸她的鬓发， 照旧起身要走。<br />
转身之际，他的衣角被茯芍抓住。<br />
沈枋庭回眸，就见茯芍仰头凝望着他。<br />
“师兄……”她眼睫微颤，“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br />
沈枋庭转身， 在茯芍身前蹲下， “芍儿，你知道的， 我现在不可能让你出去。外面太危险了， 等我处理好了一切，自然会带你离开。”<br />
茯芍半敛眼睑， “那…你能不能多留一会儿。”<br />
她顿了顿，用更低的声音嗫语：“这里太安静了……陪我说说话好么。”<br />
沈枋庭眸色微暗，抓着餐盘的手指骨节青白。<br />
尽管知道这是茯芍的诱兵之计，他也无力拒绝。<br />
沈枋庭坐去了茯芍身侧，“好，芍儿想聊什么？”<br />
茯芍觑了他一眼，发现沈枋庭的眉眼缓和了不少，便知道自己的计策没有问题。<br />
她试着朝沈枋庭靠近了两寸，继续和他拉近距离。<br />
“聊一聊从前吧。”茯芍问，“我死后发生了什么？师兄你又怎么会修习邪术？”<br />
这话不仅是为了沈枋庭，也是茯芍自己迫切想要知道的。<br />
沈枋庭搁下餐盘，“你离开后，浮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施加在我身上的咒术也就随之解开。”<br />
“我醒来时，琮泷门被水淹没，修为高些的弟子逃了出去，但大部门都被埋在了洪水之下。”茯芍大惊，那些奇幻梦境竟都是事实，“琮泷门，被淹了？”<br />
“是，陌奚寻你不到，来琮泷门兴师问罪，知道你被浮清杀害，一怒之下便屠了琮泷满门。”<br />
说这话时，沈枋庭语气冷淡，口中提及的仿佛不是自己师门。<br />
“他屠了琮泷门……”茯芍怔怔自语，紧接着马上问，“那淮溢呢？陌奚屠了琮泷门，仙盟必然震怒，他们是不是讨伐淮溢了！”<br />
她语气中的急切溢于言表。<br />
她不在乎待了近百年的师门被屠，却担心住了两年的淮溢受到波及。<br />
沈枋庭收回观察茯芍的余光，回话道，“的确是有过两次讨伐，只是都无疾而终。”<br />
“什么意思？”<br />
“上三宗被屠，仙盟不能不表态。可琮泷门全门被灭，逃出生天的那些修士也依附了其他宗族。”沈枋庭扯出一抹自嘲，“谁会为了一个已经消失的宗门赔上人力物力？”<br />
“讨伐淮溢，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比起去啃淮溢这块难啃的骨头，那时候的各宗各族都更急于瓜分琮泷门留下的无主之产。”<br />
薄凉之事，回忆起来便显凉薄。<br />
茯芍不管琮泷门那些人类凉不凉，她只狠狠松了口气。<br />
这样就好……淮溢、那些小蛇都没有受到影响就好。<br />
“那师兄呢？”问完紧要的，茯芍脱口而出这一句，“师兄逃出去了么？”<br />
问完后她记起了自己的美人计，于是柔柔地搭上了沈枋庭的手背。<br />
细腻温凉的触感覆在手上，沈枋庭猝地一颤。<br />
他目光垂在那只搭着自己的柔荑上。<br />
自茯芍死后，整整两百年，这还是她第一次不怀敌意地主动触碰他。<br />
这鲜活的、真实的触碰，让沈枋庭险些落泪。<br />
他记不得自己在各式各样的祭坛阵法里叩天了多少次，可触碰他的永远是冷硬的地面、哀凉的风号。<br />
上百次的失败，令他觉醒之后常常恍惚，以为如今不过是自己的一场臆想罢了。<br />
沈枋庭摇头，掩饰自己的异状，“我逃出去了。随后便一直搜集复生之法。”<br />
茯芍不抱希望：“这世上真有死而复生之法么？”<br />
“我不知道。”沈枋庭扯了扯嘴角，他望着自己的掌心，低低开口，“古籍秘术、小道偏方，我将一切能搜集到的术法都试了。死者复生，本就是逆天而行，慢慢地，我也违背了天道。”<br />
茯芍抿唇。<br />
原来沈枋庭修习邪术，是因为她……<br />
她心中五味杂陈，到底相处数十年，对沈枋庭仍有牵挂。<br />
“师兄，”她倾身，转向了他，“是你告诉我，人死不能复生，所以活一天，就要问心无愧一天。我不想你为了我去做于心有愧的事情。”<br />
“可我又能如何。”沈枋庭抬眸，虚望着拔步床的床顶，“你是为我而死，死无全尸。芍儿，我没法就这样把你忘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活着。”<br />
这一刻，茯芍眼里的沈枋庭疲惫不堪，像是被困在茧中无法挣脱的蛹虫，越是挣扎越是窒息，最后活活闷死在茧中。他很累。<br />
“师兄……”茯芍蹙眉，目露不忍。<br />
沈枋庭却是笑了。<br />
这幅表情也是做戏么……<br />
为了回到陌奚身边，她真是拼尽了全力。这怜惜如此逼真，连他都有些分辨不清了。<br />
“都是过去的事了。”沈枋庭起身，避开茯芍的目光。<br />
他弯腰拿起餐盘，结束了这场对话，“芍儿，我晚些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