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阿兄说：“他太聪明了。”<br />
阿兄的意思是，楼邵太聪明了，只要他活着一日，楼诤就坐不稳平西王的位置。<br />
那身为楼诤的夫人，自然也做不到高枕无忧。<br />
只有死人才不会有威胁。<br />
“这般凶狠，也不怕报应吗？”言子绪在旁苦口婆心地相劝，“你别什么都跟他向齐，他遇上鬼都能镇定自若，你和他不一样。”<br />
报应？沈烛音低头苦笑。<br />
还记得她问阿兄，为何这杯毒酒非得她去送。<br />
阿兄说楼邵恐怕不愿意见他，外人捧高踩低，说不定要磋磨这等跌落神坛的天之骄子，唯有她是最合适的。<br />
阿兄还说：“一墙之隔，我在外面等你。命令是我下的、酒是我备的，冤有头债有主，日后就算有报应也有我担着，你不用怕。”<br />
沈烛音想，大概就是那个时候，阿兄不再一味地替她承担所有，开始放手培养她成为一个上位者。<br />
可报应什么的，终究还是他担了去。<br />
“我和他是不一样。”沈烛音低声重复，抬头去看谢濯臣。<br />
她开始思考，阿兄为什么会愿意为她付出那么多。是因为他敬爱的母亲曾交待，要把她当亲妹妹对待？还是因为相依为命那么多年的情分。又或者都有，又或者……会不会有她还不知道的。<br />
沈烛音摇摇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br />
“你还回书院吗？”她岔开话题。<br />
“当然。”言子绪肯定道，“我还得陪你们去见鹿道真人呢。”<br />
沈烛音顿了顿，还是道：“皇商之事一定能成，你若此刻留在家中，定能压你庶弟一头，对你将来大有好处。”<br />
言子绪怔怔望向她，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br />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有很多个瞬间都不像她，譬如现在。<br />
“不管怎样，我答应谢兄的。”言子绪缓缓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梦魇之事严不严重，但我总归是希望你早一点摆脱坏的事情。”<br />
沈烛音在这一瞬间幻视出了楼诤，他曾在他的生辰时许愿，愿所有坏的事情都离阿音远远的。<br />
那样情真意切，到头来只是场镜花水月。<br />
沈烛音笑着伸了个懒腰，“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日后你若走投无路，尽管来投奔我。我勉强收你当我的小弟，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汤喝！”<br />
“好！”言子绪一口应下。<br />
沈烛音哭笑不得，“你就这么信我？”<br />
她有时候也会怀疑，言子绪对她的信任和爱护来得太过莫名其妙。甚至她有些话漏洞百出，他也没有丝毫的质疑。<br />
“当然了。”言子绪一如既往地应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亲近，你不知道，有时候我看你特像我娘，我娘怎么可能骗我呢。”<br />
沈烛音：“……”<br />
罢了，这傻孩子。<br />
“你有小名吗？”言子绪好奇道。沈烛音迟疑地点了点头。<br />
桃花到了时节就满天飞，又轻又贱。<br />
“叫什么？我以后可以叫吗？”<br />
沈烛音犹豫片刻，“叫……桃花。”<br />
“桃花？粉粉嫩嫩的，真可爱。”言子绪早已忘了一早的不高兴，如今又心情畅快了起来，“咱们这关系，以后我就叫你桃花，可以吗？”<br />
沈烛音微怔，想起她告诉楼诤她的小名那日，楼诤吟了一句“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看不来。”<br />
可他从未叫过她桃花，他觉得俗气。后来京中用她小名嘲笑她时，他还觉得丢了面子。<br />
可知道她小名的人不过他和阿兄，阿兄从不在人前这样叫她，又能是谁传出去的呢？<br />
沈烛音摇了摇头，“你还是叫我名字吧。”<br />
“为什么？”<br />
被京中贵人们排斥时，沈烛音一度很厌恶桃花，更讨厌别人那么叫她。<br />
他们表面唤小名表亲昵，实际上却在偷笑，暗讽她曾是个奴婢。<br />
更有甚者，身边的女使就叫桃花，故意当着她的面不小心喊出来，让她难堪。<br />
“因为……不习惯。”<br />
“多叫几次不就习惯了。”<br />
沈烛音抗拒地摇头，“不行就是不行，这个世上只有我阿兄可以这么叫我，别人我都不习惯。”<br />
言子绪挠了挠头。<br />
沈烛音后知后觉自己可能太过激动，平静下来又道：“你若觉得叫大名不够亲近，那你就叫……音音吧，沈家哥哥就是这么叫我的。”<br />
“好！”言子绪尝试唤了一声，“音音。”<br />
真可爱，他心里想。<br />
沈烛音在心底叹了口气，幸好他也不是个执拗的人。<br />
“嗯。”她应下。<br />
“音音。”<br />
“嗯。”<br />
“音音。”<br />
沈烛音：“……”<br />
有完没完？<br />
她一个眼神警告，言子绪怂怂闭嘴。<br />
音音？谢濯臣半梦半醒。<br />
他是死了吗？还是他们当他已经死了？<br />
就这么在他边上打情骂俏？<br />
第29章 舍下<br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谢濯臣却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br />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连嘴唇都失了颜色。<br />
沈烛音用掌心一探再探，热是退了, 可怎么越来越凉。<br />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回头看了一眼旁边打瞌睡的言子绪，确定他没注意自己，便做贼一般将手伸入被窝。<br />
摸到他的手，是冰凉的。<br />
沈烛音愣了愣，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摸, 竟同样毫无温度。<br />
如同死人一般。<br />
沈烛音惊得站起, 瞥见他苍白的面容，脑海里闪过片刻惶然。<br />
“叫郎中！”她匆忙推醒言子绪，“快去叫郎中！”<br />
言子绪惊醒, 茫然地被她拖拽起，顾不得问怎么了，慌忙跑出去找郎中。<br />
谢尚书的嫡子不能在言府出事, 言老爷心中只有这个念头，便将扬月城最好的大夫请到了家里。<br />
言夫人在院里头听到外头的消息，既感叹自己的儿子傻人有傻福, 又嘲讽自己的夫君对待妻子孩子都不曾这么上心。<br />
郎中给谢濯臣把脉时频频摇头。<br />
“您……这是什么意思？”沈烛音的声音也有点抖。<br />
郎中一边施针一边叹了口气，“好好一年轻人怎么把自己身体作践成这个样子, 平常定是习惯不好, 人不吃好睡好总是要生病的, 何况还忧思过重。”<br />
“麻烦您说明白些……”沈烛音不自觉紧绷身体, “我兄长他不会有事的, 对吧。”<br />
郎中眉头紧锁，“尽人事听天命, 等我扎完针，你们还是要想办法让他把药喝进去。剩下的，就等吧，看他能不能熬过去。”<br />
沈烛音原地呆住。<br />
怎么会这么严重呢，明明从前没这么凶险。<br />
“你别担心，谢兄这么厉害的人，肯定会没事的。”言子绪安慰道。<br />
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因为他根本不信谢濯臣这样的人能轻易被小小风寒打倒。<br />
沈烛音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床榻上的人。<br />
好像有片刻的疏忽，他就会消失不见。<br />
“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谢兄这里有我，你先休息吧。”言子绪掰掰手指头算了算时间，难免为她感到担心，“不然等他醒了，你又病倒。”<br />
他感觉她站立都有些踉跄了。<br />
沈烛音的左手扣在床栏上，不自觉地用力。<br />
“我没事。”她缓缓坐下，莫名又变得很冷静，“你帮我去盯一下汤药吧，别人我不放心。”言子绪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声“好”。<br />
郎中扎完针也要走，收拾药箱，背对着沈烛音叮嘱：“药是一定要喝的，挺不挺得过看他造化。若是运气好能醒，也切记以后好好养着。”<br />
“谢过张大夫。”<br />
郎中点点头，走时脚步放得很轻。<br />
屋里只剩沈烛音一个人清醒着，她将暖手炉塞到他手里，又将被角掖好，不留缝隙。<br />
她想起前世世人口中的谢濯臣，在畏惧他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他无所不能，坚不可摧，从不让人有可乘之机。<br />
世人谓他神魔，唯她知其脆弱。
阿兄的意思是，楼邵太聪明了，只要他活着一日，楼诤就坐不稳平西王的位置。<br />
那身为楼诤的夫人，自然也做不到高枕无忧。<br />
只有死人才不会有威胁。<br />
“这般凶狠，也不怕报应吗？”言子绪在旁苦口婆心地相劝，“你别什么都跟他向齐，他遇上鬼都能镇定自若，你和他不一样。”<br />
报应？沈烛音低头苦笑。<br />
还记得她问阿兄，为何这杯毒酒非得她去送。<br />
阿兄说楼邵恐怕不愿意见他，外人捧高踩低，说不定要磋磨这等跌落神坛的天之骄子，唯有她是最合适的。<br />
阿兄还说：“一墙之隔，我在外面等你。命令是我下的、酒是我备的，冤有头债有主，日后就算有报应也有我担着，你不用怕。”<br />
沈烛音想，大概就是那个时候，阿兄不再一味地替她承担所有，开始放手培养她成为一个上位者。<br />
可报应什么的，终究还是他担了去。<br />
“我和他是不一样。”沈烛音低声重复，抬头去看谢濯臣。<br />
她开始思考，阿兄为什么会愿意为她付出那么多。是因为他敬爱的母亲曾交待，要把她当亲妹妹对待？还是因为相依为命那么多年的情分。又或者都有，又或者……会不会有她还不知道的。<br />
沈烛音摇摇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br />
“你还回书院吗？”她岔开话题。<br />
“当然。”言子绪肯定道，“我还得陪你们去见鹿道真人呢。”<br />
沈烛音顿了顿，还是道：“皇商之事一定能成，你若此刻留在家中，定能压你庶弟一头，对你将来大有好处。”<br />
言子绪怔怔望向她，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br />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有很多个瞬间都不像她，譬如现在。<br />
“不管怎样，我答应谢兄的。”言子绪缓缓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梦魇之事严不严重，但我总归是希望你早一点摆脱坏的事情。”<br />
沈烛音在这一瞬间幻视出了楼诤，他曾在他的生辰时许愿，愿所有坏的事情都离阿音远远的。<br />
那样情真意切，到头来只是场镜花水月。<br />
沈烛音笑着伸了个懒腰，“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日后你若走投无路，尽管来投奔我。我勉强收你当我的小弟，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汤喝！”<br />
“好！”言子绪一口应下。<br />
沈烛音哭笑不得，“你就这么信我？”<br />
她有时候也会怀疑，言子绪对她的信任和爱护来得太过莫名其妙。甚至她有些话漏洞百出，他也没有丝毫的质疑。<br />
“当然了。”言子绪一如既往地应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亲近，你不知道，有时候我看你特像我娘，我娘怎么可能骗我呢。”<br />
沈烛音：“……”<br />
罢了，这傻孩子。<br />
“你有小名吗？”言子绪好奇道。沈烛音迟疑地点了点头。<br />
桃花到了时节就满天飞，又轻又贱。<br />
“叫什么？我以后可以叫吗？”<br />
沈烛音犹豫片刻，“叫……桃花。”<br />
“桃花？粉粉嫩嫩的，真可爱。”言子绪早已忘了一早的不高兴，如今又心情畅快了起来，“咱们这关系，以后我就叫你桃花，可以吗？”<br />
沈烛音微怔，想起她告诉楼诤她的小名那日，楼诤吟了一句“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看不来。”<br />
可他从未叫过她桃花，他觉得俗气。后来京中用她小名嘲笑她时，他还觉得丢了面子。<br />
可知道她小名的人不过他和阿兄，阿兄从不在人前这样叫她，又能是谁传出去的呢？<br />
沈烛音摇了摇头，“你还是叫我名字吧。”<br />
“为什么？”<br />
被京中贵人们排斥时，沈烛音一度很厌恶桃花，更讨厌别人那么叫她。<br />
他们表面唤小名表亲昵，实际上却在偷笑，暗讽她曾是个奴婢。<br />
更有甚者，身边的女使就叫桃花，故意当着她的面不小心喊出来，让她难堪。<br />
“因为……不习惯。”<br />
“多叫几次不就习惯了。”<br />
沈烛音抗拒地摇头，“不行就是不行，这个世上只有我阿兄可以这么叫我，别人我都不习惯。”<br />
言子绪挠了挠头。<br />
沈烛音后知后觉自己可能太过激动，平静下来又道：“你若觉得叫大名不够亲近，那你就叫……音音吧，沈家哥哥就是这么叫我的。”<br />
“好！”言子绪尝试唤了一声，“音音。”<br />
真可爱，他心里想。<br />
沈烛音在心底叹了口气，幸好他也不是个执拗的人。<br />
“嗯。”她应下。<br />
“音音。”<br />
“嗯。”<br />
“音音。”<br />
沈烛音：“……”<br />
有完没完？<br />
她一个眼神警告，言子绪怂怂闭嘴。<br />
音音？谢濯臣半梦半醒。<br />
他是死了吗？还是他们当他已经死了？<br />
就这么在他边上打情骂俏？<br />
第29章 舍下<br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谢濯臣却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br />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连嘴唇都失了颜色。<br />
沈烛音用掌心一探再探，热是退了, 可怎么越来越凉。<br />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回头看了一眼旁边打瞌睡的言子绪，确定他没注意自己，便做贼一般将手伸入被窝。<br />
摸到他的手，是冰凉的。<br />
沈烛音愣了愣，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摸, 竟同样毫无温度。<br />
如同死人一般。<br />
沈烛音惊得站起, 瞥见他苍白的面容，脑海里闪过片刻惶然。<br />
“叫郎中！”她匆忙推醒言子绪，“快去叫郎中！”<br />
言子绪惊醒, 茫然地被她拖拽起，顾不得问怎么了，慌忙跑出去找郎中。<br />
谢尚书的嫡子不能在言府出事, 言老爷心中只有这个念头，便将扬月城最好的大夫请到了家里。<br />
言夫人在院里头听到外头的消息，既感叹自己的儿子傻人有傻福, 又嘲讽自己的夫君对待妻子孩子都不曾这么上心。<br />
郎中给谢濯臣把脉时频频摇头。<br />
“您……这是什么意思？”沈烛音的声音也有点抖。<br />
郎中一边施针一边叹了口气，“好好一年轻人怎么把自己身体作践成这个样子, 平常定是习惯不好, 人不吃好睡好总是要生病的, 何况还忧思过重。”<br />
“麻烦您说明白些……”沈烛音不自觉紧绷身体, “我兄长他不会有事的, 对吧。”<br />
郎中眉头紧锁，“尽人事听天命, 等我扎完针，你们还是要想办法让他把药喝进去。剩下的，就等吧，看他能不能熬过去。”<br />
沈烛音原地呆住。<br />
怎么会这么严重呢，明明从前没这么凶险。<br />
“你别担心，谢兄这么厉害的人，肯定会没事的。”言子绪安慰道。<br />
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因为他根本不信谢濯臣这样的人能轻易被小小风寒打倒。<br />
沈烛音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床榻上的人。<br />
好像有片刻的疏忽，他就会消失不见。<br />
“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谢兄这里有我，你先休息吧。”言子绪掰掰手指头算了算时间，难免为她感到担心，“不然等他醒了，你又病倒。”<br />
他感觉她站立都有些踉跄了。<br />
沈烛音的左手扣在床栏上，不自觉地用力。<br />
“我没事。”她缓缓坐下，莫名又变得很冷静，“你帮我去盯一下汤药吧，别人我不放心。”言子绪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声“好”。<br />
郎中扎完针也要走，收拾药箱，背对着沈烛音叮嘱：“药是一定要喝的，挺不挺得过看他造化。若是运气好能醒，也切记以后好好养着。”<br />
“谢过张大夫。”<br />
郎中点点头，走时脚步放得很轻。<br />
屋里只剩沈烛音一个人清醒着，她将暖手炉塞到他手里，又将被角掖好，不留缝隙。<br />
她想起前世世人口中的谢濯臣，在畏惧他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他无所不能，坚不可摧，从不让人有可乘之机。<br />
世人谓他神魔，唯她知其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