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陈一手把她压进胸臆，唇贴近发旋：“那就别想了。”<br />
极具安抚的嗓，低低吐来。<br />
换成平时，曦月心中阴霾，定已被拂去了，可今日，她有些激动。<br />
“我好恨那些妖物，真的好恨若不是我力量不够，不足以为爹娘报仇，我真恨不得——除尽天下之妖，教它们不再害人”<br />
曦月藏在心底深处的仇恨，如此鸷猛。<br />
揪绞于勾陈衣袖间的柔荑，倾尽了气力。<br />
掌背上碧色的青脉，偾凸可见，却又微微发抖。<br />
那是又惧又恨，复杂的情绪。<br />
她强忍泪水，不愿落下，仿佛只要不哭，就能战胜对妖物的恐惧。<br />
“我不懂，世上为何有那般恐怖的东西残忍、无情、以猎食为乐——老天爷怎会制造出这种妖物”<br />
“出世，投入哪种娘胎，谁都无权选择，入人胎，做人；入犬胎，当狗；入妖胎，便是妖娃。做人、做狗、做妖，皆没有错。”<br />
勾陈轻语，拍抚着她的力道，像哄小奶娃入睡般，软而绵柔。<br />
“残忍无情，哪是妖物的权利？人，虽不食人，但也杀人，殊不见战乱之际，杀得比谁都狠，难道你会因而仇视所有人吗？”<br />
“那不一样”<br />
“哪里不一样？都是杀人呀。妖物起码是为‘食’。人却是为‘胜’，要真论‘残忍无情’，妖还太生嫩，望尘莫及。”<br />
曦月闻言，抬起头，带些讶异地看着他。<br />
她不曾听过，有谁会替妖物说话，而且说得好似与妖物熟稔。<br />
尚来不及听，又听见勾陈说：<br />
“也是有许多安分守己，认真过获得妖，实在不该一同敌视。”他平心论道。<br />
人最大的缺失，便是对其不明白的生物，抱持惧怕，再因惧怕，而生排斥，采取消灭手段。<br />
“你认识妖物吗？”<br />
“”勾陈回视她，红眸闪过些许踌躇。<br />
若此刻在他眼前的是任何一人，他绝对直言回：不止认识，我，也是从小妖修炼起。<br />
他以狐为荣，充满傲意，不会也不屑掩藏身分。<br />
面对曦月，他之所以顾忌，是因为他知道，她对妖物有多嫌恶、多恐惧。<br />
毕竟，害她失去双亲的，正是恶妖。<br />
未能感同身受、未曾亲眼看见，亲人丧命于兽口的人，无法责备她的偏激。<br />
或许，他心里清楚，她若知他非人，这些日子的幸福、交心，将化为泡影，再也回不去了——<br />
“勾陈，你认识妖物吗？”曦月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转为细小，近乎呢喃，感觉喉头卡着难以吞咽的哽咽。<br />
“认识不少。”他不想骗她。“你不害怕吗？不怕那些妖物凶性大发？”<br />
勾陈没有说话，只是淡淡抿唇，眸心的红似乎加倍浓深。<br />
“你，是妖吗？”<br />
这话，仿似拥有意识，出自于直觉，但或许，她早就有所发现，只是选择了——<br />
蒙蔽，欺骗自己。<br />
她问出口的同时，自己也吓了好大一跳。<br />
勾陈的红眸，微微一缩。<br />
他可以继续隐瞒她，只消摇头，一切便能照旧。<br />
可是，他这一生，改变不了身分，瞒又能瞒多久？<br />
她总是会察觉，他不老的面貌，停滞的岁月，异常的能力——<br />
他希望她爱他，爱着全部的他。<br />
无论他是什么。<br />
或许，他想知道，这个希望，是奢求，还是成真。<br />
他缓缓蠕唇，美丽丰盈的唇，吻起来又软又热的唇，开口，说着话。<br />
说着，教她毛骨悚然的答案。<br />
说着，让她的世界崩坏的声音。<br />
曦月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尖叫，空白占据了一切。<br />
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br />
好冷吗，怎么这般的寒冷<br />
被勾陈抱着，为什么还觉得冷？<br />
他又在她耳边，呢喃了些什么？<br />
她眼前，只有锋利的妖爪，胡乱挥舞的残影，撕扯着神智。<br />
她那时，应该疯掉了，一定是。<br />
所以，她看不见勾陈，只看见凌乱的影像，匆匆来，匆匆去，犹如妖影，围绕周遭。<br />
所以，停顿的听觉，突然，灌入大量狞笑，森魅、恐怖。<br />
所以，她极尽所能嘶吼，像她娘亲断气之前，那种骇哑的声音：<br />
“不要碰我！不要过来！离我远点！”<br />
她推拒他，挣出他的怀抱，双臂环紧自己。<br />
她浑身发抖，连带着嗓音也颤栗。<br />
她在哪里？爹和娘呢？爪影挥下时，好多的血又腥、又稠，又热变冷，喷溅了她一身，黏腻作呕感，挥之不去！<br />
她努力摩挲皮肤，想擦去血腥，实际上，她身上没有半点血渍。<br />
“好脏！你把我弄得好脏——”<br />
然后，她吐了，吐得一塌糊涂，吐尽了腹中物后，仍旧干呕不止。<br />
他伸手要替她拍背，她如遭雷击。<br />
他的红艳十指，与她记忆之中，妖物的尖爪重迭。<br />
“不要！不要——”<br />
她随手一捉，取得了匕首，她恍惚未察，手掌紧握匕身，握出一手的血，也感觉不到痛，仿佛那是一只鞋。<br />
勾陈不忍，动手抢夺匕首，换来她更强烈的反抗。<br />
她慌乱挥着匕首，想逼退妖爪。<br />
此刻，她不是曦月，而是让娘亲藏入桌下，哆嗦哭泣，看见双亲被噬，自身也将遭妖食的小小孩子<br />
“走开！妖怪！走开——”<br />
“曦月”声，戛然而止。<br />
舞动的匕首，终于止下，它，正深深地，没入勾陈胸口。<br />
伤口很小，不足以致命，可是千羽天女那一掌，亦在同一处。<br />
他本已负伤，尚未疗愈，曦月的匕首不，是她的言语、她的排拒，加剧了伤，紊乱了内力。<br />
一口血，红艳似彩，溢出唇畔。<br />
勾陈低首，看着那柄匕首，看着她。<br />
曦月神情涣散，泪水不止，嘴中喃语，仔细去听，便是先前那几句话，不断重复。<br />
不要过来<br />
走开<br />
好脏<br />
她濒临崩溃了，勾陈决定暂时让她冷静，要对她施下术法，抽离她的意识——<br />
“住手！你这只妖！”<br />
习威卿破门而入，扬声大喝，身后大批镇民紧随，个个执棍带棒，脸上尽是铲奸除恶的誓死神情。<br />
***<br />
“原来，这就是幻灭的滋味”<br />
苦涩。<br />
勾陈连笑，都硬挤不出来。<br />
面对镇民的“捉妖”他没有挣扎，束手就缚，他若有心要走，人数再多百倍，也奈何不了他。会留下，他都想笑自个儿的蠢。<br />
“原来，也没这么爱我吧？光听见我不是人，竟让你吓得魂飞魄散”<br />
墙上火把，随暗牢小窗所透入的风丝，微微颤曳。<br />
斗室之内，明暗交织，勾陈一身红，融于黑暗中，显得黯淡。<br />
我并不是人类，我是只狐妖，已修炼成仙他说。<br />
但她没有听进去，轻而易举判了他死罪。<br />
“什么情呀，什么爱呀，什么誓言，抵不过一个‘妖’字，所以待过你的好，便全一笔勾销？”<br />
不是没听说过，身旁妖亲朋友爱上了人类，被察觉真面目后，所遭遇的惨状，只是没料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竟会<br />
那么痛。<br />
胸口还插着匕首，是因为它，他的心才会剧痛欲裂吗？<br />
几日的调息，他的伤已然痊愈，要走，随时能走，铁链困不住他，铁牢囚不了他。<br />
他还在等等那么一丝丝，该要有的不舍。<br />
等着曦月，踏入牢中。<br />
他不相信，连最后一丁点的爱，她都能抛得干净。<br />
她会来的。<br />
一日过去，两日过去七日过去<br />
暗牢里的火把，灭去了光，如同勾陈心中小小的希冀。<br />
而燃起的熊熊大火，是惧妖的人类，为他备妥的葬礼。<br />
以火，灭妖。<br />
“把妖物绑上去，别让它逃了！”<br />
“那妖物已经数日没吃没喝，应该很虚弱，别怕，他动弹不了！”<br />
几名壮汉，在他眼中弱小如蚁，逼近他，将他炼上了铁柱，天真以为他的不挣扎，是因为虚亏。<br />
脚下，干柴火油，阵仗颇大。<br />
下方火炬繁多，照耀暗夜，亮如白昼，勾陈逐一环视，寻找她的身影。<br />
多卑贱，此时此刻，我竟还以为或许，她会想要救我。<br />
“烧死它！”<br />
火炬丢了上来，落入柴薪间，瞬间，火焚吞噬。<br />
周身一片火海，燎灼着他的眼，烧上了衣物。<br />
若要来，早就来了，但她，连一回都没有踏入牢中。<br />
他，终于笑了。喉头滚出了朗悦大笑。<br />
“勾陈呀勾陈，你这一生，哪时活的如此狼狈？若传出去，那群妖魔鬼怪老友，岂不笑掉大牙？”<br />
自嘲的笑声止歇，缚住手脚的铁链软如面条，他轻轻一扯，铿锵几声，断的干净。<br />
他扬袖，柴火飞散。<br />
勾陈伫立火中，面容魅丽。<br />
唇角带笑，双眸冷似寒冰，落向远程某处。<br />
飞窜的火星，伤不到他分毫，他的红发受热风拂动，嚣狂漫舞，比火焰加倍炙人。<br />
勾陈走出火堆，一步，一步，踩着，被抛弃的心碎。<br />
右手握住胸前匕首，缓缓地抽出。<br />
几滴红血，沿着匕尖点点洒落，小小血花，落地绽开。<br />
“妖、妖怪挣脱了束缚！块、快逃——”<br />
众人纷纷逃窜，勾陈谁也不瞧，径自现出半狐形。<br />
狐尾，蓬松柔软；狐爪，尖锐血利；狐耳，毛茸挺直，这姿态，多轻松自在，他蠢得隐藏起来，何苦来哉！<br />
他不再隐藏了，怕他、惧他、不愿爱他，那就别爱了。<br />
他，不稀罕。<br />
嗅着熟悉的气息，脚步未停，笔直而行，众人视他如鬼魅，避之唯恐不及。<br />
只有一个人，伫足不动，远远地站在巷尾，看着这一切。<br />
勾陈走向她，脸上始终有笑。<br />
笑自己愚昧，也笑她冷血。<br />
更笑着，自己连日来的期盼。<br />
与她相距数步，他停下。<br />
“曦月姊，快逃”<br />
拉住她的一名小丫鬟，想扯动她尽速逃命，可她一动也不动。<br />
不能怪小丫鬟怕死，妖物当前，小命仅有一条，曦月不逃，她又拉不动她，只好尖叫逃跑，顾自己最重要。<br />
勾陈举起手中匕首，手起，刀落——<br />
一截火红发丝，应声削断。<br />
“断发，断情。”<br />
他淡且冷地轻吐四字，其余的，不屑再多说。<br />
自此，恩断义绝。<br />
扬手，抛开掌中红发，任它随风散尽。发未落地，勾陈身影已扬，决然离去。<br />
她瞳心一缩，落下的发，像雨，拂了她满身。<br />
泪水盈满眼眶，涤去了瞳心中错乱的记忆。<br />
没有惨叫、没有腥血四溅、没有身首异处藏在桌下啜泣的小女孩，放下了摀耳的双手，原来四周如此安静，没有爹断气前的呻吟，没有娘惊恐要她快逃的惨叫<br />
曦月在这一刻，神志清醒——<br />
大声呐喊，早已走远的身影。<br />
“勾陈——”
极具安抚的嗓，低低吐来。<br />
换成平时，曦月心中阴霾，定已被拂去了，可今日，她有些激动。<br />
“我好恨那些妖物，真的好恨若不是我力量不够，不足以为爹娘报仇，我真恨不得——除尽天下之妖，教它们不再害人”<br />
曦月藏在心底深处的仇恨，如此鸷猛。<br />
揪绞于勾陈衣袖间的柔荑，倾尽了气力。<br />
掌背上碧色的青脉，偾凸可见，却又微微发抖。<br />
那是又惧又恨，复杂的情绪。<br />
她强忍泪水，不愿落下，仿佛只要不哭，就能战胜对妖物的恐惧。<br />
“我不懂，世上为何有那般恐怖的东西残忍、无情、以猎食为乐——老天爷怎会制造出这种妖物”<br />
“出世，投入哪种娘胎，谁都无权选择，入人胎，做人；入犬胎，当狗；入妖胎，便是妖娃。做人、做狗、做妖，皆没有错。”<br />
勾陈轻语，拍抚着她的力道，像哄小奶娃入睡般，软而绵柔。<br />
“残忍无情，哪是妖物的权利？人，虽不食人，但也杀人，殊不见战乱之际，杀得比谁都狠，难道你会因而仇视所有人吗？”<br />
“那不一样”<br />
“哪里不一样？都是杀人呀。妖物起码是为‘食’。人却是为‘胜’，要真论‘残忍无情’，妖还太生嫩，望尘莫及。”<br />
曦月闻言，抬起头，带些讶异地看着他。<br />
她不曾听过，有谁会替妖物说话，而且说得好似与妖物熟稔。<br />
尚来不及听，又听见勾陈说：<br />
“也是有许多安分守己，认真过获得妖，实在不该一同敌视。”他平心论道。<br />
人最大的缺失，便是对其不明白的生物，抱持惧怕，再因惧怕，而生排斥，采取消灭手段。<br />
“你认识妖物吗？”<br />
“”勾陈回视她，红眸闪过些许踌躇。<br />
若此刻在他眼前的是任何一人，他绝对直言回：不止认识，我，也是从小妖修炼起。<br />
他以狐为荣，充满傲意，不会也不屑掩藏身分。<br />
面对曦月，他之所以顾忌，是因为他知道，她对妖物有多嫌恶、多恐惧。<br />
毕竟，害她失去双亲的，正是恶妖。<br />
未能感同身受、未曾亲眼看见，亲人丧命于兽口的人，无法责备她的偏激。<br />
或许，他心里清楚，她若知他非人，这些日子的幸福、交心，将化为泡影，再也回不去了——<br />
“勾陈，你认识妖物吗？”曦月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转为细小，近乎呢喃，感觉喉头卡着难以吞咽的哽咽。<br />
“认识不少。”他不想骗她。“你不害怕吗？不怕那些妖物凶性大发？”<br />
勾陈没有说话，只是淡淡抿唇，眸心的红似乎加倍浓深。<br />
“你，是妖吗？”<br />
这话，仿似拥有意识，出自于直觉，但或许，她早就有所发现，只是选择了——<br />
蒙蔽，欺骗自己。<br />
她问出口的同时，自己也吓了好大一跳。<br />
勾陈的红眸，微微一缩。<br />
他可以继续隐瞒她，只消摇头，一切便能照旧。<br />
可是，他这一生，改变不了身分，瞒又能瞒多久？<br />
她总是会察觉，他不老的面貌，停滞的岁月，异常的能力——<br />
他希望她爱他，爱着全部的他。<br />
无论他是什么。<br />
或许，他想知道，这个希望，是奢求，还是成真。<br />
他缓缓蠕唇，美丽丰盈的唇，吻起来又软又热的唇，开口，说着话。<br />
说着，教她毛骨悚然的答案。<br />
说着，让她的世界崩坏的声音。<br />
曦月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尖叫，空白占据了一切。<br />
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br />
好冷吗，怎么这般的寒冷<br />
被勾陈抱着，为什么还觉得冷？<br />
他又在她耳边，呢喃了些什么？<br />
她眼前，只有锋利的妖爪，胡乱挥舞的残影，撕扯着神智。<br />
她那时，应该疯掉了，一定是。<br />
所以，她看不见勾陈，只看见凌乱的影像，匆匆来，匆匆去，犹如妖影，围绕周遭。<br />
所以，停顿的听觉，突然，灌入大量狞笑，森魅、恐怖。<br />
所以，她极尽所能嘶吼，像她娘亲断气之前，那种骇哑的声音：<br />
“不要碰我！不要过来！离我远点！”<br />
她推拒他，挣出他的怀抱，双臂环紧自己。<br />
她浑身发抖，连带着嗓音也颤栗。<br />
她在哪里？爹和娘呢？爪影挥下时，好多的血又腥、又稠，又热变冷，喷溅了她一身，黏腻作呕感，挥之不去！<br />
她努力摩挲皮肤，想擦去血腥，实际上，她身上没有半点血渍。<br />
“好脏！你把我弄得好脏——”<br />
然后，她吐了，吐得一塌糊涂，吐尽了腹中物后，仍旧干呕不止。<br />
他伸手要替她拍背，她如遭雷击。<br />
他的红艳十指，与她记忆之中，妖物的尖爪重迭。<br />
“不要！不要——”<br />
她随手一捉，取得了匕首，她恍惚未察，手掌紧握匕身，握出一手的血，也感觉不到痛，仿佛那是一只鞋。<br />
勾陈不忍，动手抢夺匕首，换来她更强烈的反抗。<br />
她慌乱挥着匕首，想逼退妖爪。<br />
此刻，她不是曦月，而是让娘亲藏入桌下，哆嗦哭泣，看见双亲被噬，自身也将遭妖食的小小孩子<br />
“走开！妖怪！走开——”<br />
“曦月”声，戛然而止。<br />
舞动的匕首，终于止下，它，正深深地，没入勾陈胸口。<br />
伤口很小，不足以致命，可是千羽天女那一掌，亦在同一处。<br />
他本已负伤，尚未疗愈，曦月的匕首不，是她的言语、她的排拒，加剧了伤，紊乱了内力。<br />
一口血，红艳似彩，溢出唇畔。<br />
勾陈低首，看着那柄匕首，看着她。<br />
曦月神情涣散，泪水不止，嘴中喃语，仔细去听，便是先前那几句话，不断重复。<br />
不要过来<br />
走开<br />
好脏<br />
她濒临崩溃了，勾陈决定暂时让她冷静，要对她施下术法，抽离她的意识——<br />
“住手！你这只妖！”<br />
习威卿破门而入，扬声大喝，身后大批镇民紧随，个个执棍带棒，脸上尽是铲奸除恶的誓死神情。<br />
***<br />
“原来，这就是幻灭的滋味”<br />
苦涩。<br />
勾陈连笑，都硬挤不出来。<br />
面对镇民的“捉妖”他没有挣扎，束手就缚，他若有心要走，人数再多百倍，也奈何不了他。会留下，他都想笑自个儿的蠢。<br />
“原来，也没这么爱我吧？光听见我不是人，竟让你吓得魂飞魄散”<br />
墙上火把，随暗牢小窗所透入的风丝，微微颤曳。<br />
斗室之内，明暗交织，勾陈一身红，融于黑暗中，显得黯淡。<br />
我并不是人类，我是只狐妖，已修炼成仙他说。<br />
但她没有听进去，轻而易举判了他死罪。<br />
“什么情呀，什么爱呀，什么誓言，抵不过一个‘妖’字，所以待过你的好，便全一笔勾销？”<br />
不是没听说过，身旁妖亲朋友爱上了人类，被察觉真面目后，所遭遇的惨状，只是没料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竟会<br />
那么痛。<br />
胸口还插着匕首，是因为它，他的心才会剧痛欲裂吗？<br />
几日的调息，他的伤已然痊愈，要走，随时能走，铁链困不住他，铁牢囚不了他。<br />
他还在等等那么一丝丝，该要有的不舍。<br />
等着曦月，踏入牢中。<br />
他不相信，连最后一丁点的爱，她都能抛得干净。<br />
她会来的。<br />
一日过去，两日过去七日过去<br />
暗牢里的火把，灭去了光，如同勾陈心中小小的希冀。<br />
而燃起的熊熊大火，是惧妖的人类，为他备妥的葬礼。<br />
以火，灭妖。<br />
“把妖物绑上去，别让它逃了！”<br />
“那妖物已经数日没吃没喝，应该很虚弱，别怕，他动弹不了！”<br />
几名壮汉，在他眼中弱小如蚁，逼近他，将他炼上了铁柱，天真以为他的不挣扎，是因为虚亏。<br />
脚下，干柴火油，阵仗颇大。<br />
下方火炬繁多，照耀暗夜，亮如白昼，勾陈逐一环视，寻找她的身影。<br />
多卑贱，此时此刻，我竟还以为或许，她会想要救我。<br />
“烧死它！”<br />
火炬丢了上来，落入柴薪间，瞬间，火焚吞噬。<br />
周身一片火海，燎灼着他的眼，烧上了衣物。<br />
若要来，早就来了，但她，连一回都没有踏入牢中。<br />
他，终于笑了。喉头滚出了朗悦大笑。<br />
“勾陈呀勾陈，你这一生，哪时活的如此狼狈？若传出去，那群妖魔鬼怪老友，岂不笑掉大牙？”<br />
自嘲的笑声止歇，缚住手脚的铁链软如面条，他轻轻一扯，铿锵几声，断的干净。<br />
他扬袖，柴火飞散。<br />
勾陈伫立火中，面容魅丽。<br />
唇角带笑，双眸冷似寒冰，落向远程某处。<br />
飞窜的火星，伤不到他分毫，他的红发受热风拂动，嚣狂漫舞，比火焰加倍炙人。<br />
勾陈走出火堆，一步，一步，踩着，被抛弃的心碎。<br />
右手握住胸前匕首，缓缓地抽出。<br />
几滴红血，沿着匕尖点点洒落，小小血花，落地绽开。<br />
“妖、妖怪挣脱了束缚！块、快逃——”<br />
众人纷纷逃窜，勾陈谁也不瞧，径自现出半狐形。<br />
狐尾，蓬松柔软；狐爪，尖锐血利；狐耳，毛茸挺直，这姿态，多轻松自在，他蠢得隐藏起来，何苦来哉！<br />
他不再隐藏了，怕他、惧他、不愿爱他，那就别爱了。<br />
他，不稀罕。<br />
嗅着熟悉的气息，脚步未停，笔直而行，众人视他如鬼魅，避之唯恐不及。<br />
只有一个人，伫足不动，远远地站在巷尾，看着这一切。<br />
勾陈走向她，脸上始终有笑。<br />
笑自己愚昧，也笑她冷血。<br />
更笑着，自己连日来的期盼。<br />
与她相距数步，他停下。<br />
“曦月姊，快逃”<br />
拉住她的一名小丫鬟，想扯动她尽速逃命，可她一动也不动。<br />
不能怪小丫鬟怕死，妖物当前，小命仅有一条，曦月不逃，她又拉不动她，只好尖叫逃跑，顾自己最重要。<br />
勾陈举起手中匕首，手起，刀落——<br />
一截火红发丝，应声削断。<br />
“断发，断情。”<br />
他淡且冷地轻吐四字，其余的，不屑再多说。<br />
自此，恩断义绝。<br />
扬手，抛开掌中红发，任它随风散尽。发未落地，勾陈身影已扬，决然离去。<br />
她瞳心一缩，落下的发，像雨，拂了她满身。<br />
泪水盈满眼眶，涤去了瞳心中错乱的记忆。<br />
没有惨叫、没有腥血四溅、没有身首异处藏在桌下啜泣的小女孩，放下了摀耳的双手，原来四周如此安静，没有爹断气前的呻吟，没有娘惊恐要她快逃的惨叫<br />
曦月在这一刻，神志清醒——<br />
大声呐喊，早已走远的身影。<br />
“勾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