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幸福
晨光落入窗口，一方明黄刚好映在床头。<br/> 肖纵醒来时头脑发胀，通宵毫无节制的剧烈运动让他浑身疲惫。<br/> 沉重的眼皮子抬得艰难。<br/> 日光不见委婉直射而来，让他不禁抬起手遮在眼前。<br/> 身旁还留有余温。<br/> 他忽然想起来有关于昨夜的一幕幕画面。<br/> 从模糊到清晰，从破碎到连贯。<br/> 直到脑海里拼凑起那张他日思夜念的面孔时，他惊然侧首。<br/> 只见身旁空无一人，唯有枕头还稍稍凹陷证明着曾经睡在上面的人并未走远。<br/> 肖纵撑起身，就在寻找衣物时看到了站在窗前的那个熟悉背影。<br/> 慵懒散发垂在何愿身后，日光描过边沿发丝，闪闪发光。<br/> 她随意套着他的牛仔外套，穿在身上显得格外宽大。<br/> 此时，她的手尽力从过长的衣袖中伸出，从他的钱夹中抽出了那张他仔细珍藏的照片。<br/> 他不知在恐慌什么，急迫地想要掀开被子上前抢夺。<br/> 可她先他一步座在了床沿，将手中的照片举在他面前：<br/> “这是我的照片。”<br/> 他想伸手去够，她却将手背在身后，不愿被他拿走。<br/> “肖纵，你爱我。”<br/>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br/> 正肃的眸里渐渐溢出难忍的苦涩：<br/> “你还留着我的照片，这证明你爱我。既然你爱我，你为什么要离开？你为什么忍心抛下我？”<br/> 其实并不需要任何证明。<br/> 她比谁都清楚他爱她。<br/> 他的爱封固在他残破的内心，不会消失，不会衰减。<br/> 只会一遍又一遍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br/> 她就是要把证据赤裸裸地摆在二人面前。<br/> 让他无从否认，更无力逃避。<br/> 因为她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很大的问题。<br/> 无关于命途，无关于莫许。<br/> 是她与他必须直面的问题。<br/> 男人没有她那般勇敢。<br/> 闪躲的视线似是在逃避，又似是急于遮掩目波中不愿被她捕捉的真实颜色。<br/> “你爱他。”<br/> 他低语。<br/> 他会离开。<br/> 他忍心离开。<br/> 只是因为他知道，她爱着那个身为她丈夫的男人。<br/> 她与她的丈夫相爱。<br/> 她怀了她丈夫的孩子。<br/> 她的丈夫能给她最好的生活，能给她的孩子谱绘最完美的人生蓝图。<br/> 而他呢？<br/> 让她跟着他受尽苦难，连命都差点搭进去？<br/> 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留在她身边。<br/> 他不配。<br/> 何愿面露惊异，刚要反驳什么却又止在了唇边。<br/> 深吸之下，她落下了眼帘。<br/> 仿若鼓起了偌大的勇气才再度开口：<br/> “我承认，我对他的感情早就不纯粹了。我不想欺骗你隐瞒你，更不想把一切粉饰得心安理得。”<br/> 她不想自欺欺人瞒天过海，她要肖纵直面他自己，她也必须要抛开一切执拗去直面真实的内心。<br/> 她曾经不允许自己背叛肖纵，更不能接受一个人会对两个人同时拥有特殊的感情。<br/> 这样的人多荒谬啊，多可恶啊。<br/> 她真是天底下最坏的人。<br/> 她被钉在了自己为自己塑造的道德耻辱柱上反复鞭笞。<br/> 她痛恨这样的自己，厌恶这样的自己。<br/> 她发了疯的想扼杀与毁灭，从而让自己重生，变成她理想的“忠贞不渝”。<br/> 她用带有欺骗的坦诚伤害了肖纵。<br/> 又用自己编造的谎言伤害了莫许。<br/> 他们癫狂，他们哭泣，他们鲜血淋漓。<br/> 而她便是那个刽子手，一刀一刀劈砍在他们身上，血肉横飞。<br/> “我与莫许……”<br/> 在念到那个名字时，她的声音顿了顿。<br/> 攥在衣摆的手带有规律地扣动着，她眉间凝作几缕惆怅，难舒难解：<br/> “我与他之间的纠葛，太深，太乱了。恩情、亏欠、爱恨、血脉。我无法做到放下一切过往去笑着爱他接纳他，我更无法做到放下一切过往去与他恩断义绝。”<br/> 她的唇动让他迟疑了许久。<br/> 他似乎明白了，她误解了他的意思。<br/> 肖纵连忙摇头，逼迫自己连贯起唇齿间迟钝的发音：<br/> “你爱他，他好、跟他好。”<br/> 他微微侧首，指着自己的耳朵急切摆手。<br/> “我不能……”<br/> 吞咽使他的喉结轻轻一滚。<br/> 他薄唇轻颤，话有哽咽：<br/> “我、不能、害死你。”<br/> 肖纵。<br/> 她总有一天会被你害死。<br/> 她会被你害死，就这么死在你的面前。<br/> 那声音将他从每一个午夜惊醒。<br/> 眼前浮现出那时她倒在血泊里的模样。<br/> 她被他抱在怀里绵若无骨，她的温度在渐渐流失，苍白的脸再无血色。<br/> 他差点失去她了。<br/> 他就是罪魁祸首。<br/> 这是他的心魔。<br/> 这就是她想剖露的东西。<br/> “你自以为差点害死我，对吗？你觉得那时我危在旦夕是你导致的，对吗？”<br/> 他听不到她质问的厉声，只能从她沉肃点脸上读出她比任何时候都认真。<br/> 她尽量放慢每一个字：<br/> “我是一个成年人，我必须要对自己负责，我不能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任何人身上。导致这件事发生的是我的逞强与不自惜，高强度的工作让我身体早已预警只是我视若无睹，所以我才会头晕，才会摔倒在地。我现在告诉你，肖纵。这跟你没有关系，这不关你的事。”<br/> 眼前的男人并没有松懈下绷在心里的那根弦。<br/> 他困在自己心魔的迷宫里难以脱身，难以释怀。<br/> “我是不是应该背上和你同样的罪责？”<br/> 发红的眼眶承载不下滚烫的泪珠，她无奈笑道：<br/> “你为了给我凑钱，去挖死人金险些丧命。你为我顶罪，被滥用私刑差点被人虐打而死。这都是因为我，是我差点把你害死……”<br/> “不！”<br/>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她知道她又揭开了她最不忍提及的溃口——那些她永远难以“偿还”的亏欠。<br/> 湿润的眼角泛起微红，<br/> 他疯狂摇着头，双手拼命摆动：<br/> “我、是废人。我、让你、不幸福。”<br/> “谁要你自以为是的幸福……”<br/> 哭腔让她的声音颤抖：<br/> “你问过我了吗？”<br/> “被困在思念与内疚里的人不仅仅是你，还有我。你有没有想过，这叁年来你所经受的煎熬，我一分都没有比你少。”<br/> 何愿狠狠擦了把眼睛，抹去了愤然与肃厉，留下了满满一池委屈：<br/> “肖纵，我过得不好，我一点都不幸福。”<br/> 心海震颤起波澜，越翻越高。<br/> 当浪花狠狠砸下时，是惊心动魄的顿痛。<br/> 他被思念与内疚折磨，其中苦楚他最是清楚。而他现在才惊醒，原来这份刺痛在以同等的力度落在她身上。<br/> 他在承受的。<br/> 她也在承受。<br/> 她一定将他的离开归结在自己身上。<br/> 她一定一步一步踏过了万水千山去寻找他的踪迹。<br/> 她该多难熬？<br/>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一道道温热的时痕遍布在他的脸上：<br/> “对不起……”<br/> 她说她过得不好。<br/> 她说她一点都不幸福。<br/> 都是因为他啊。<br/> “对不起、对不起……”<br/> 他怎么那么蠢。<br/> 蠢到用这样的方式去伤害她。<br/> “愿……对不起、对不起……”<br/> 他试探着靠近她，无措地捧起她的脸，抚过一串串泪珠。<br/> 悔意充斥了他凝望着她的眼睛，他的动作万分疼惜。<br/> 她学着他的模样用指尖拭去了他的泪痕。<br/> 顺势将双手环在了他的颈间。<br/> “肖纵，如果你觉得自己亏欠了我，你就对我好。”<br/> 她笑了：<br/> “十倍百倍对我好，千倍万倍对我好。然后赖在我身边，打死都不走。”<br/> 日阳照进他的眸，金灿灿的。<br/> 待驱散了最后一缕阴霾后，只剩下了一片快要将她淹没的浓情。<br/> “好。”<br/> 肖纵点点头。<br/> 她倾身扑入他的怀中，紧紧贴近，紧紧环搂。<br/> 那是她最安心的港湾，她喜欢被他笼罩，被他包裹。<br/> 他回拥着她，将头埋入她的颈间，轻嗅着属于她的气息。<br/> 不见急不可耐的贪恋，只有小心翼翼的呵护。<br/> 游在她耳边的低语清清浅浅。<br/> 却没有什么比这更坚定：<br/> “我一定、对你好，死、也不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