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怀疑，如果他想要，心脏的主人将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br/> 朔月微微仰着头注视他，目光澄澈，暗含乞求。迎上他的目光不多时，却又闪烁着移开，生怕惹他生气一样。<br/> 谢昀忘记了将手掌移开。<br/> 他心中闷涩得厉害，潮涌一样，温吞地没过心脏，爬升过胸腔肺腑，沿着身体的纹路充斥全身。<br/> 朔月不擅武功，虽然靠着永生之躯勉强存活，但疼痛却只会变本加厉。<br/> 他亲眼见过死而复生的奇迹，因此更加难以想象，这具天赋卓绝的永生之躯，究竟遭受了什么程度的刀伤，才能到现在还没消退？<br/> 心脏像是被笼在巨大的钟鼓之中，沉闷不绝地回响。<br/>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朔月小心翼翼的声音：“陛下……”<br/> 谢昀如梦初醒。<br/> 他火燎般抽出手，冷着一张面孔斥道：“少装可怜。”<br/> 话虽如此说着，他还是把外衣解了下来，扔给朔月——无他，朔月衣衫不整的，实在给自己丢人。<br/> 手指却被猝不及防地握住了。<br/> 朔月没有在意身上的外衣，只是捧住了谢昀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陛下，你的手好凉。”<br/> 手指掠过一阵麻酥酥的瘙痒，旋即随着经脉迅速传遍全身。<br/> 谢昀正一正神色，勉强道：“……天气凉。”<br/> “可现在是六月。”朔月望一望远处的断壁残垣，“而且还有火。”<br/> 谢昀深吸一口气：“……回去！”<br/> 朔月惑然凝望着他，忽然福至心灵：“陛下，你是担心我吗？”<br/> 远处，严文卿看着兵士们将半死不活的不由抬下去——这家伙运气不错，看着像是只断了七八根骨头，虽然摔得血肉模糊，倒还有精神哎呦哎呦地呻吟。<br/> 他眯着眼睛遥望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李公公，陛下这是……”<br/> 即使是在此等严肃的场合，看着谢昀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严文卿也很难不往其他地方想一想。<br/> 是的，严文卿觉得很不对劲。<br/> 从谢昀得到消息、星夜奔出宫的那一刻起，他便觉得非常不对劲——不，从更久之前，谢昀为了那叫做朔月的少年亲自来了一趟大理寺，事情便开始不对劲起来了。<br/> 李崇摇摇头，肃然道：“陛下总是有自己的道理。”<br/> 严文卿：“话虽如此，可朔月或许需要一个大夫。”<br/> 谢昀想斥他胡说，却被那家伙猝不及防地捧住了手，认认真真道：“陛下放心，我虽然受了伤，但不会死的。”<br/> 谢昀被这句“不会死”噎的浑身难受。<br/> 他当然知道朔月不会死，但……<br/> 他冷着脸问：“那也不痛？”<br/> 朔月摇摇头，又点点头，活像只呆头鹅：“……如果我很疼的话，陛下可以不赶我走吗？”<br/> 朔月仰头看着他，苍蓝的外袍裹着脖颈肩颈，只露出一张雪白雪白的面庞，几缕漆黑的发丝垂落在耳畔。<br/> 他一点一点向谢昀靠近，声音微不可闻：“我以为自己能抓住他，给陛下分忧，就不用离开了。”<br/> “陛下，我以后会好好用功读书习武的，绝不给陛下添麻烦。”朔月低着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不喜欢外面，我不想出宫……离开陛下，我就无处可去了。”<br/> 谢昀不敢开口说话，他怕声音背叛自己。<br/> 火海渐渐扑灭，夜晚重新恢复了安静。<br/> 马车很舒适，朔月舒服得不想睁开眼睛，却忽然想起什么，含混道：“等等，我的簪子……”<br/> 谢昀正要上车：“什么？”<br/> 车窗里探出个蓬头垢面的脑袋：“我的簪子，先帝给我的。”<br/> 那支锋利如刀的银簪，可以轻易划开肌肤皮肉，见证过无数次超越凡尘的重生，今日又在与不由的争斗中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朔月认为这是个了不起的纪念。<br/> “不要了。”朔月话说一半，谢昀倏然打断他，“回去我拿最好的白玉，想做几只做几只。”<br/> 朔月想了想，揽住他的颈子讨要：“那我还要墨玉的。”<br/> “好。”谢昀一口应下，“我陪你去私库挑，喜欢什么都拿着。”<br/> 朔月眼睛弯弯地看着他，忽然凑上前去，飞快地在他侧脸亲了一下。<br/> 他说：“陛下，你真好。”<br/> 火海已然扑灭，谢昀面颊却被烧得热热的。<br/> 心中百丈高的城墙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裂开了蚂蚁触角一样的细纹，细而密，缓慢而温吞地向里侵蚀。<br/> 但他无暇修复那些裂痕，只是抱紧了朔月。<br/> 他们背后，那只承载了无数鲜血的银簪在无边无际的火海中融化，化作断壁残垣中浓黑的污浊。<br/> 第39章 惩戒<br/> 庆元宫。<br/> 风雨夜深人散尽，该是安歇时。<br/> 朔月已然躺到了床上，一转眼却看见谢昀手里多了根扁平的长条木片。<br/> 他奇道：“这是什么？”<br/> 谢昀：“戒尺。”<br/> 朔月隐约感觉不妙：“陛下，我困……”。<br/> “困了”二字尚未出口，谢昀掂掂戒尺，淡淡开口，“伸手。”<br/> 朔月下意识服从了命令。——啪！<br/> 戒尺落如骤雨。<br/> 朔月吃痛要躲，但谢昀反应比他更快，一把攥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br/> 谢昀淡声道：“朕思来想去，不打一顿，总是长不了记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