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濮阳殊的话语中,居然有些癫狂。这一刹那,所有的往昔的影子都像是被抹去了,插科打诨的他、羞涩的他、抱怨的他、撒娇的他、缠着他要吃面的他、给他做糖人的他、绞尽脑汁想生日礼物的他……<br/> 一道惊雷闪过,苏茗突然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他以为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濮阳殊是一个反派,一个悲剧的有些好笑的反派,为了一件披风的温暖……心甘情愿的为人而死。<br/> 他的话语突然有些艰涩了起来,“濮阳殊。”<br/> 十足的倦怠。<br/> “如果我说,我想看到你死……你会愿意去死么。”<br/> 像是有一柄窄薄的小刀划过心脏,有什么液体正在汩汩而出,他不知道那是眼泪,亦或者是血,濮阳殊觉得自己心脏里的液体快要流干了,他从没想过哥哥会问他这样的问题。<br/> 如果他们两个人再冷静一些就会明白他们两个人完全是在鸡对鸭讲。<br/> 苏茗问的问题只是想知道濮阳殊是否会如此草率的因为“爱”而愿意放弃自己的性命,如果答案是“是”,这对苏茗来说简直是巨大的悲伤与恐怖。<br/> 像是千年前的重蹈覆辙。<br/> 甚至比千年前还严重一些。<br/> 因为苏茗所说的这句话的前提是,苏茗没有任何理由的要濮阳殊进行无谓的赴死。<br/> 就算有前提也不行。<br/> 第62章<br/> 苏茗期待他说出拒绝的话。<br/> 但是,事与愿违。<br/> “是的,我愿意。”濮阳殊一字一顿,简直像是要把这几个字化作钢刀捅入自己的心口,不仅如此,还要缓慢旋转以求凌迟。<br/> “是这样的,如果你想要我死,我就去死,我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我为你死了,你会永远记住我么,把我镌刻在你的心头,从此……再无离弃。”<br/> 信徒的爱,是不是都没有这么赤忱,但是,这样赤忱的爱,难道不是一种凌迟。<br/> 是献祭者的凌迟,也是被献祭者的凌迟。<br/> “不会。”苏茗道。<br/> 他终于起身,用剑尖支撑住自己周身的重量,他分明没有使用什么力气,却觉得自己全身都力气都被抽走,连勉强站立都无以为继。<br/> “如果你是这样的人……我不会记得你。死去的人,不配被记住,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命运交托到别人手上,随随便便就为别的牺牲的人,更不配被记住……”<br/> 濮阳殊执拗道:“你会的。”<br/> “我不会!”<br/> “你会的!”<br/> “我不会!”<br/> 苏茗一回头,突然愣住了,映入眼帘的是两棵茂密的梧桐。<br/> 十年了,这些梧桐已经可以遮蔽日光。<br/>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昨天的时候树苗好像才有膝盖那么高,今天已经……<br/> 两棵梧桐,沐浴在月夜之下,梧桐树叶像是被渡了一层水银,彼此辉映,两棵树紧紧靠着,宛若亲侣密友,抬头望,却见树与树之间割出窄窄一条天空,天幕漆黑,此夜无星。<br/> 有点像,井底观天。<br/> 他恍惚一瞬,幼年濮阳殊的声音似乎还在此方天地回响。<br/> 他道:“左边是我,右边是哥哥!”<br/> 有点像,囚徒从囚窗里看见被分割的天空。<br/> 苏茗突然道:“解除所有的封印,放我出去。再或者,永远把我囚禁,不要让我看到一丝阳光,摸到一件锋刃。否则……”<br/> 他平举剑身,直直对上右侧的梧桐。<br/> 濮阳殊道:“……你不会的。”<br/> 苏茗道:“我会。”<br/> 濮阳殊厉声道:“你不会!”<br/> 苏茗同样坚定,话语甚至带着漠然,“我会。”<br/> “好,好,好。”<br/> 濮阳殊连说三个好字,运作浊气解开苏茗周身灵穴处封印,颤抖声音道:“你砍吧,树就在这里,你砍吧……”<br/> 话音刚落,银光出鞘。<br/> 纷乱银光之下,有细碎梧桐叶簌簌而落,像是下了一场绿雨。刚下过雨的土地尚且湿润,甚至显得有些泥泞,牢牢抓拌住了落在地上的梧桐碎叶,给叶子沾染脏污的褐色。<br/> 就在此时,右侧的梧桐树,却发出细微的呻吟,慢慢的,便能看见一条白痕缓缓的浮现的梧桐树之侧,又有清亮的桐油从白痕中渗出,宛若梧桐之泪,反射出慑心的光。<br/> 梧桐树开始偏移。<br/> 刚刚的那一剑,只是一剑,却飞射万千剑光,将梧桐绿叶尽数绞碎,于此同时,也将这棵树斩断,它重重摇晃了一下,像是试图补救,但,什么都来不及了。<br/> 半截被腰斩的梧桐树重重的砸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音,苏茗则是将湛卢饮雪重新归鞘,他缓缓的归鞘,依旧有半截雪亮刀身流露在外,照出苏茗的脸,苏茗的眼。<br/> 何时,如此失魂。<br/> 何时,如此……<br/> “哥……”<br/> 濮阳殊的话语只说到一半就停止了树,他没有想到苏茗真的会挥剑向树,而且挥的这么决断,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br/> 是因为自己毁坏了哥哥的药草,是因为自己囚禁哥哥的行为让他觉得很生气,所以他要用这样的方法来让自己伤心难过,来报复自己么?<br/> 苏茗重重的收剑入鞘,这个动作却像是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不由得缓缓的跪了下来,湛卢饮雪剑却是松了手,落在地上,沾染了松软的泥土。<br/> 手垂在身前,有鲜血从他的手背缓缓滴落到指尖,又落在地上。却有一片完整的绿叶晃晃悠悠的飘散,落在他的面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