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她的学费才有了着落。<br/> “小倩，你应该也知道，”梨姐说，“姐姐我不是做什么太干净的生意的。”<br/> “说好听点，是去夜总会卖酒，说难听点就是去陪的。”她说。<br/> “我上大学开始，每天只吃一顿饭，就是白面馒头包咸菜，可是就算是这样，钱还是不够用。”梨姐淡淡地说，“我总不可能再去向家里要吧，我走之前，我妈我爸都以为，我只要出来了，到了首都，就算富贵了，马上就能接济家里了，家里要还债，我二弟还要娶媳妇，要盖房子……——可是富贵哪里有这么容易？”<br/> “但是没办法，我家里的人就是觉得我出来就富贵了，我爸我妈我弟我妹，都等着我往家里寄钱。”<br/> “可是钱哪里有这么好赚，”她说，“这次寄回去100，下次就会要200；下次寄回200，再下次就会要300；再下次寄回300，再下下次就会要400。我没办法，我拒绝不了他们，我是他们供出来的，这就是我的债。”<br/> 梨姐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他们是我的债。”<br/> “以前有一个学姐，叫肖姐，很少有人知道她了，干这一行就是她介绍给我的。”梨姐又吸了一口烟，“来钱快啊，又方便，我只要给别人说我出去是见男朋友的，也没什么人怀疑。”<br/> “但是，小倩，”梨姐看着吴倩，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不会推荐你做这一行。”<br/> 吴倩安静地看着梨姐。<br/> 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从不打断别人，也不会给予太夸张的情绪反馈，永远都是这样听着，注目着对方。<br/> 梨姐低头吸了一口烟。<br/> 她夹着这根细长雅致的烟，半靠在座椅上，脸上明暗参半交织的模样好看极了。<br/> 吴倩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好看。<br/> 是年轻生动的美，也是颓废卑微的美。<br/> “梨姐，那我该怎么办呢？”吴倩问。<br/> 梨姐看着她，“把你的口音改过来。”<br/> 她说这话居然奇异地不叫人觉得冒犯，可能因为她的神情极淡，语气中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去洗头吧。”<br/> 她说，“有个老板开了一家洗头店，高档消费，一个月能拿这么多——”<br/> 她伸出一只张开的手，比出一个五。<br/> “五十？”吴倩惊讶地问。<br/> 她没想到会是这么多。<br/> 梨姐笑了笑，回答她，“五百。”<br/> 这一下把吴倩惊得跳起来了。<br/> 这么大一笔钱可得了？<br/> 梨姐看了她一眼，也不奇怪吴倩的反应，“你就好好洗头，时不时给客户推荐东西……推荐人——懂了吗？”梨姐又抽了一口烟，“这年代就是这样，富的富死，穷的穷死。”<br/> 说完，她含着那口烟，讽刺地笑笑。<br/> 吴倩迟疑问道，“梨姐，为什么你不去做这个？”<br/> 梨姐吐出烟，“做了这一行，进去容易，出来就不是你说了算的了。”梨姐说。<br/> “所以，”梨姐站起来，拍了拍吴倩的肩膀，“妹妹好好干吧，好好读书才是正道。”<br/> 随后，她摆摆手，挎着自己的贝壳小包，走向自己的宿舍。<br/> 她的两条白腿，白得像是在黑夜里能够发光。<br/> 于是在梨姐的帮助下，吴倩找到一份安生的工作。<br/> 尽管洗头工作的地方排班有早到6点到18点，晚到11点到23点的，不过许是因为梨姐那位老板给了面子，吴倩是众多洗头生里面唯一一个可以在6点到10点，19点到23点来上班的。<br/> 只是工资拿四百。<br/> 经理给吴倩说的时候，她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四百块对她而言已经是巨款了，她从来就不怎么贪心。<br/> 她的脸上是完全掩饰不住的笑。<br/> 解决掉了自己生活的问题，吴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她的普通话也越来越标准。<br/> 和赵美呆久了，也许是受赵美喜欢读诗的影响，她也跟着借赵美的书，看了许多的诗集，中国的，外国的，她都看。<br/> 慢慢的，一点点的改变在吴倩的身体里面萌芽。<br/> 她原本有些黝黑的皮肤，受她在首都这边不怎么晒太阳的缘故，都渐渐白皙起来——这让她原本就标志的五官显得更加有气质。<br/> 有时候，吴倩在图书馆，和赵美小声聊天，一不下心没憋住笑起来，旁边几桌的男生都要挡着书往她这边看。<br/> 而吴倩对此毫无察觉，她只发现，她似乎也学会了那种她陌生的明媚的笑容。<br/> 吴倩逐渐地明白，原来这样的笑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拥有的，吃不饱的人不会拥有，穿不暖的人不会拥有，居无定所的人不会拥有，总是为钱而困顿的人也不会拥有。<br/> 今年吴倩并不打算回到镇上去。<br/> 就算她的下学期的学费她已经自己挣到了，也有钱买张火车票再买几张汽车票。<br/> 春节时节，她并没有什么亲人好团聚的，以往也不过是张妈送来碗热汤，她自己在家里吃几个饺子就算作数了。<br/> 如此想来倒不如留在首都给别人洗头，说是春节留下来洗头，还有额外奖励。<br/> 冬天的北京意外的冷。<br/> 赵美的家里给她送来了好几个热水袋，还有那种厚实的羊毛毯，吴倩有时候握着她的手的时候还是觉得冰凉得吓人。<br/> 赵美抬起一张冻的发红的小脸，冲吴倩笑笑说没事，自己从小就体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