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说到他可能看上哪个女儿，她们相互打趣了一番，最后惋惜地笑道：“他之前娶了兰殊姐姐那样绝顶的美人，便是再从我们家挑，当也是要现任的崔氏第一美人吧。”<br/> 话音一坠儿地，她们便纷纷将目光，朝着屋内彩幕之后的人儿看去。<br/> 那人明明听到了她们的调笑，却不见有一点儿的动心，只专注以墨在纸上临摹桌上的扇面。<br/> “兰绮，底下那么多王室贵胄，你就没有一个中意的吗？”<br/> 彩幕随风轻飘，显现出了一张秀色照人的美人面。<br/> 兰绮只朝着窗外掠了一眼，淡淡摇了摇头。<br/> 其他姑娘都以为她眼光高，勾唇哄笑，忍不住打趣她莫不是想嫁天上的神仙哥哥。<br/> 兰绮只垂眸凝望着自己临摹的白梅扇面，正是兰殊姐姐还在崔府教她作画时，赠予她的。<br/> 兰绮并非清高，只是觉得，连兰殊姐姐那样美的女子，最后都成了高门弃妇，她又有什么本事，去俘获什么洛川王的心。<br/> 至于别的，兰绮见了太多高门宗妇的不易，对于那些世家子弟，当真不抱什么期待。<br/> 只觉得嫁高门，还不如嫁那些刻苦读书的寒门子弟，或是白手起家的能干富商。<br/> 可惜身为崔氏女儿，逃避不了联姻的宿命。<br/> 兰绮心中怅然，只想待在这里安静作画。<br/> 偏偏窗户外头的风儿越吹越大，竟一个席卷，把她临摹的宣纸带了去，悠悠朝着楼下坠去。<br/> 兰绮只好冲下楼去捡，刚到了窗户的正下方，却看到了一道温润的身影，唇角衔笑，俯身捡起了她的画作。<br/> 来人的眉宇和雅，与那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不同，身上沉着一股精明能干的稳重气度，不见一点清高之态。<br/> 邵文祁方入席不久，原还想着找机会去寻一下兰殊，听小厮同他禀告母亲邵夫人也会过来，心中一颤，起身准备出门相迎，走到廊下，只见地上躺了一副素雅的画作。<br/> 那风格与兰殊偶尔以墨的涂鸦有些相似的神韵，引得他不由拾了起来，眼中含出柔和的温度，恰好同兰绮四目相触。<br/> 兰绮宛若被灼了一下，立即垂眸，侧身福礼。<br/> 邵文祁见她盯着他手上的画作，会晤出这是她的东西，笑吟吟递还给她。<br/> 兰绮伸手接过，只听他柔声轻缓，温言赞了句：“凌霜傲骨，宛若浑然天成。”<br/> 兰绮的指尖轻颤了下，双颊一点点泛出了红，再抬眸，男子已经转身离去。<br/> 楼上有几个同她要好的少女，见她下楼跑的匆忙，忍不住跟了下来，只见兰绮手上握着画卷，怔怔看着前方发呆。<br/> 其中一人拍着她的肩膀道：“怎么了？”<br/> “那是何人？”<br/> “哦，那是公孙先生的弟子，前几年新晋的皇商，邵文祁。”<br/> 兰绮几不可闻地将他的名字复述了遍。<br/> 旁人见她双靥泛出薄红，四顾看了眼周围，已有不少高门显贵因她的出现而投来了青眼，忍不住在她耳旁提点起来。<br/> “邵先生虽然富贵，比起皇亲贵戚，还是差了一大截。我们若能被他相中，自是天大的好福气，但你可是我们的第一，总要攀上更高的门户，崔老太太那厢才会满意的。”<br/> 兰绮默了默，只拿着画卷，重新回了阁楼。<br/> --<br/> 崔老太公每日上午都要在佛堂静修，便是寿诞也不改分毫。<br/> 正厅如今是崔老太爷暂时主持局面，秦陌受他所请，列坐在第一席，崔启陪同在侧。<br/> 待得宾客基本来了大半，席面开宴前的闲暇时光，少女们在席间显露才艺的时刻，到了盛势顶峰。<br/> 那厢吟诗作画，这厢弹琴舞曲，个个才貌双全，眼花缭乱。<br/> 饭前呈出来的点心，素来也是女孩彰显厨艺的必争之地。<br/> 崔老太公年纪大了，吃不得多少甜食，平日都会忌口，只在寿宴之时任性一次。<br/> 是以这一日女眷献来的点心，只有一人的，可以得崔老太公垂青。<br/> 这份点心，由席上的宾客品尝评定。<br/> 秦陌一直端坐在席上，目光时不时朝着门口掠去，似是在等着什么人，并没有仔细看过什么才艺，更没打算去评定什么点心。<br/> 崔老太爷见他意兴阑珊，也没敢强求他参与。<br/> 直到腼腆的崔启，忽而将其中进献的一份糕点，温柔递到了他面前，携着几句算不得自然的溢美之词，提议他品尝一下。<br/> 秦陌看了他一眼，望着崔启目中不明所以的恳切，拿起了托盘上的一枚绿豆糕，尝了一口。<br/> 这一口，令他微沉的双眸亮了不少，含着口中的那一抹熟悉的柔糯感，目中透出了一丝惊疑，不由看向了此刻，正站在厅前，给大伙儿上点心的小姑娘。<br/> 霍灵儿是三房霍夫人娘家托孤过来的表姑娘，一直在崔府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br/> 她不曾如此招摇地出现在大众面前，面对这么多人，双手垂于身前，隐隐有些局促。<br/> 崔启关切问道：“王爷觉得好吃吗？”<br/> 秦陌顿了顿，稍微提高了一点嗓音，好叫厅内的人儿都听清楚，“很是不错。”<br/> 果不其然，席上宾客听见他的声音，口径不约而同统一起来，纷纷朝着霍灵儿，没口子地夸赞起来。<br/> 崔老太爷同管家笑道：“那就把这盘献给父亲吧。”<br/> 他并未料到秦陌会主动开口帮灵儿说话，本还想着让灵儿把点心拿去佛堂送给老太公后，便回来给秦陌福礼。<br/> 再转眼，却见秦陌已经悄然离席，跟在灵儿的身后出了门。<br/> 崔老太爷不由讶然，但想着灵儿也是崔府长起来的姑娘，若能得洛川王垂青，不失为崔家的一桩喜事。<br/> 然秦陌虽是跟着她出了门，却不是为了拦她说话。<br/> 他只是知道，他想见的人，在哪了。<br/> 当秦陌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转口，大门前，琉璃王带着一大批贺礼，姗姗来迟。<br/> --<br/> 兰殊不着痕迹从三房的小厨房内偷偷出来，就一直待在佛堂前的水榭旁。<br/> 当她如愿看到霍灵儿端着食盒过来，唇角不自觉露出一抹欣喜的笑意。<br/> 霍灵儿一见她，一双眼睛转而变得通红，满口都是谢意。<br/> 兰殊拉着灵儿的手，将她送到了佛堂前，“快进去吧，老太公听了你的事，一定会帮你的。”<br/> 崔老太公终日待在佛堂静修，连老太爷和老太太都不敢轻易打扰，小辈几乎难得见他一面。<br/> 霍灵儿在崔府向来谨小慎微，不争不抢，今日这番冒头，就是为了能有机会见一面老太公，求他出面收留她无依无靠的母亲。<br/> 这于崔老太公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老人家慈悲为怀，吃了一口点心，听灵儿说完，很快就应声下来。<br/> 兰殊并不怀疑老太公的仁慈，却没有料到，时隔这么多年，老太公竟还记得她做的点心味道。<br/> 当灵儿从佛堂出来，眼含热意地同她说，太爷爷喊她进去，兰殊顿了顿，有一刹那间的恍惚。<br/> 这近乎是她嫁出去后，第一次，得已有机会见他。<br/> 兰殊缓缓走进了佛堂，只见他的身形已经有了老迈的佝偻，却还是在看见她后，眼含笑意，努力坐在蒲团上直起了身。<br/> 兰殊凝着他那双熟悉的柔和眼眸，一瞬间彷佛回到了当初，在他们最是落魄的时候，他就像天神一般出现在他们面前，把他们带回了崔府。<br/> 崔老太公端详了她一下，笑纹益发深，“都长这么大了啊。”<br/> 兰殊哽咽着行礼，崔老太公拍了拍旁边的蒲团，喊她过去。<br/> 爷孙俩坐下寒暄了片刻，崔老太公听她说了些有趣的见闻，笑得合不拢嘴。<br/> 笑完过后，他沉吟了会，看了她一眼，问道：“一直都没有机会问你，怎么就和秦家那小子散了？你当初过来拜别我的时候，不是说，你喜欢他吗？”<br/> 兰殊愣怔，忽而想起当初被指婚时，崔老太公特意从佛堂出来，问过她是否同意这门婚事，鼻尖不由发酸起来。<br/> “别怕，若是你不肯，老头子我可以帮你推掉的。”<br/> 遥想当年她自小女扮男装，也是他给她算的命，担心她，后来崔老太太给她换回女装，他还阻扰过。只是兰殊那时心里也想攀高枝，想带家人过上好日子，就同他说是自己想做回女孩子。<br/> 而嫁人，当初，她确也是心甘情愿的。<br/> 兰殊怅然答道：“我与他，终是有缘无份吧。”<br/> 崔老太公见她神色黯淡，只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br/> 他续问道：“父母的牌位，已经接来长安了？”<br/> 崔启考上了探花这等光耀门楣的事情，总要告知他的。崔老太公听到这个消息，就已经猜到了他们定会回临安，给亡父亡母报喜。<br/> 兰殊顿了顿，颔首。<br/> 崔老太公叹息道：“好啊，好，总算是熬过来了。”<br/> 兰殊的眼眶发起了红，认真从蒲团起身，给崔老太公叩首行下跪拜之礼，感谢他这些年对他们的照拂之恩。<br/> 崔老太公连忙扶她起身，原想斥她礼数忒多，可看着她眼角的泪痕，又忍下了斥意，帮她拭了拭泪，“傻孩子。”<br/> 崔老太公眼底闪过了一丝追忆的光芒，恻然道：“我从不是为了施恩才救的你们。若我不救你们，我的良心，这辈子都会过意不去。”<br/> “我不需要你们记着我。”崔老太公的眸眼满是悲伤，“我只希望孩子你，不要怪你的父亲。他当初下那样的决心，心里也一定很痛苦。”<br/> 兰殊的心头猛地一抽，眼角再度流下泪来。<br/> --<br/> “孩子，你恨你的父亲吗？”<br/> 当年，崔老太公曾对他们四个人，分别问过这么一句相同的话。<br/> 兰姈，启儿，弘儿皆说了不恨，唯独兰殊，她没有回答这句问话。<br/> 从佛堂出来，兰殊擦了擦眼角，仍有一些黯然的失神。<br/> 她信步游走到了水榭边，怔怔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水发呆。<br/> 恨吗？<br/> 你恨吗？<br/> 眼下已经入了夏日，天空之上，烈日炎炎。<br/> 崔府雕梁画栋的梁檐，采用了流水降温，开始有了水帘下落，宛如道道雨柱，哗啦啦地循环。<br/> 那水滴重重拍打水渠的声音，令她不由回想起了当年的那个电闪雷鸣之日，刑场上，大雨倾盆，整个临安城，都仿佛没入了一片黑暗之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