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上来看看。”徐籍终于开口。<br/> 姬萦上前一步,呈上木匣。徐籍拿起桌上的手巾,擦了擦手,然后慢慢打开了木匣。第一眼看见内里碧绿玺印的时候,他和姬萦一样,有短暂的屏息。<br/> “的确可以以假乱真。”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喜悦,“有了这块假玉玺,的确可以让三蛮在开战前内部混乱。你做的不错,想要什么奖赏?”<br/> 他再一次认真打量姬萦,目光中多了几分重视。<br/> “小冠不要奖赏。”姬萦微笑,不卑不亢地再拱手行了一礼,“虎父无犬子,此计乃宰相的大公子徐夙隐所出,若是宰相想要嘉奖,便嘉奖大公子吧。”<br/> 之所以没有完全按照徐夙隐的意思行事,一是因为姬萦想要试探徐籍对此的反应,二是她本就不屑侵吞他人的功劳。<br/> 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木桌后徐籍的反应。<br/> 他脸上的笑意未变,但嘉奖的神色却变淡了,徐夙隐三个字,似乎触及到某种令他不喜的回忆。<br/> 徐夙隐和徐籍之间的芥蒂,恐怕已有冰山之厚,轻易不可消融。<br/> 这倒中了姬萦的意。<br/> “我知道了。”徐籍淡淡道,“假玉玺我会派人送进皇宫,别的你不用管。下去罢。”<br/> 姬萦行了一礼,退出主帐。<br/> 帐外倒是有两个亲兵守候,他们目不斜视,放任姬萦离去。<br/> 翌日清晨,果然传来了和谈破裂的消息。联军全面备战,每个营地都绷紧了神经,与此相反,三蛮在皇宫城墙上的防备却日渐松散,姬萦听说,假玉玺果然被徐籍用某种手段送进了皇宫。<br/> 假玉玺落到三蛮手中,立即引发了大分裂。<br/> 谁都想霸占假玉玺,以此拥有“皇权天授”的信物。三蛮之中,尤以朱邪部军力最强,几番争夺后,假玉玺最终落入朱邪部首领贞芪柯手中。<br/> 整整三日的宝贵的备战时间,都被三蛮用在了争夺假玉玺上,防守程度自然可知。<br/> 第三日的傍晚军议,只是一支小小义军首领的姬萦,破例受到军议邀请。<br/> “这位小将,你确定是邀请小冠去参加军议吗?”姬萦惊讶道。<br/> 白鹿观营地前,一名徐营的小兵前来传话,此前能够参加军议的都是军中重要人士——比如九大节度使,九大节度使麾下的得力干将,还从来没有义军首领参加过军议。<br/> “大帅确实是这么说的,还请女将军尽快赶去。”小兵眼中带着恭敬,仔细回了姬萦的问题。<br/> “我知道了,等我跟营地里的人交代一声就立马过去。多谢小将传话!”<br/> 小兵离开后,姬萦立即叫来岳涯。<br/> 保险起见,她交代了一下她要是一去不回的策略。<br/> “师兄那里,要告诉他一声吗?”岳涯问。<br/> “不必。”姬萦说,“我要是久不回来,你再去告诉他。”<br/> 安排好营地里的事后,她动身赶去徐营。<br/> 徐营也就是青隽营地,但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徐营只是徐营。<br/> 她步入徐营,主帐外有人接引。她在接引的兵士带路下,走进嘈杂的主帐。<br/> 上次独占空间的那张木桌被挪到了角落,帐篷内又多了几排长桌长椅。所有呼吸声都来自同样的性别,姬萦是唯一一个变数。<br/>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地向高台上的徐籍行了一礼。<br/> “这就是献上鹬蚌之计,令三蛮自乱阵脚的仙姑明萦。”徐籍朗声介绍。<br/> 徐籍话音刚落,长桌长椅前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低声交谈。<br/> “竟然是个女人……”<br/> “我确实听说联军中有个女将军……”<br/> “时局果然动荡不安啊,连女冠都下山驰援了……”<br/> “明萦仙姑,你出计有功,赏纹银百两,牛酒十斤。允你破例参加这次军议。”徐籍说。<br/> 虽然姬萦坦白了计谋是徐夙隐所出,但他从头至尾还是没提徐夙隐的名字。<br/> 姬萦应声领赏后,所有人都看着她——她当然不会傻到去坐只有重要人士才有的长椅位置。<br/> 她悄声走到帐篷角落,就此站定。<br/> 徐籍顿了顿,再次开口:<br/> “今夜,我们将发动夜袭。”<br/> 帐篷内的气氛瞬间变得肃穆而压抑,徐籍的这句话,让整个军议都好像置身在了刀光剑影的战场。<br/> “运气好,我们将攻破皇城,运气不好,我们还会有第二次袭击,第三次袭击——攻下一国之都,非一日一夜之语,望诸位心中都有所准备。”徐籍神色严肃,“但我们有远超于三蛮的精锐之师,有陛下在身后坐镇,胜利必定属于我们。”<br/> 接下来,徐籍留下了八大节度使分配攻防任务,其他不重要的人——姬萦在内,自觉退出主帐。<br/> 作为联军大帅,他有资格这么做。但八大节度使,并非每一个都心甘情愿听他指挥。姬萦亲眼见过了,更加确定了徐夙隐此前作出的断言。<br/> 反攻行动困难重重。<br/> 姬萦走出徐营。<br/> 她的老马拴在徐营前的停马处,石头上的三道划痕引发了很大的讨论。更别提旁边那句歪歪扭扭,还格外醒目的:“姬萦到此一游。”<br/> 姬萦虽然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但知道她也装不知道。每次途径停马处时,都格外的抬头挺胸,目不别视,好像刻石头的那个“姬萦”,不是现在路过的这个“姬萦”。<br/> 今天,她正准备翻身上马时,忽然瞅到了什么,不禁停下了脚步。<br/> 被重重花蔓覆盖的半边石块下,似乎有什么字迹。<br/> 她狐疑地走到石头前,扒开了上面的藤蔓。<br/> 粉紫色的小花,像山峦上飘荡的云雾,被夕阳和落日染得发红,含羞带怯地攀附在坚硬平整的大石头上。<br/> 在这些小花的簇拥下,一行俊逸的小字显露出来:<br/> “隐亦是。”<br/> 第44章<br/> 是夜。<br/> 联军猝不及防发动夜袭,宫城上火把映红了半片天空,将士们震耳欲聋的厮杀声让大地都在颤抖。<br/> 姬萦并未分配到攻坚任务,但是在阵地前眼睁睁看着,前仆后继的战友像蚂蚁一样从宫墙上摔落下来,她的心里依然不好过。<br/> 一场战争,动辄数十万伤亡,从前在她脑海中只是数字,今夜过后,有了景象。<br/> 她不是没杀过人,但确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上千人性命被剥夺。<br/> 姬萦和岳涯还算镇定,身旁的秦疾目不转睛看着宫城上发生的惨剧,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有些煞白。<br/> 两个时辰过去了,宫城下的尸体有增无减,其中不乏蛮族长相的三蛮士兵。<br/> 大夏皇宫,有着夏之境内最坚固的城墙,最完善的防攻城设施,从前,它保护着夏之皇族,现在,却使三蛮在宫墙内高枕无忧。<br/> 同样的宫墙,为何当初没有防住三蛮,如今却能将他们挡在城下?<br/> 姬萦望着厮杀声喧嚣纷杂的宫墙,看着无数从攻城梯上掉落的同胞,深深地为腐朽的夏王朝感到悲哀。<br/> 天明时分,联军鸣金收兵。<br/> 夜袭并未取得重大成果。<br/> 尸体仍堆叠在宫城之下,回到营地的人们却好像又回到了开战前的时候,数不尽的鸡鸭鱼肉被送往各个主帐,夜时,这些帐内还会传出女子嬉笑的声音。<br/> 与此同时,高高的皇宫之内,一名披头散发的男子被左右挟持,强制带到曾经的昆仑宫。<br/> 昆仑宫中,三蛮首领及大将齐聚一堂。<br/> “贞芪柯,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匈奴首领萨申冷声道。<br/> “人来了,现在可以拿出玉玺了吧?”处月首领莫狼面露不满,大声说道。<br/> 昆仑宫曾是大夏皇宫举行祭祀的地方,屋檐高挑,肃穆森严。每根双人合抱的金丝楠木立柱上,都镌刻着一名夏室皇族的灵牌。<br/> 在无数夏室皇族的凝视下,两位异族首领身穿着国库中抢出的绫罗绸缎,效仿着中原人士的穿着层层叠叠穿在身上,汉人的衣着,让两张异族特色的面孔显得更加突兀离奇。<br/> 朱邪部以强为尊,其首领兼第一勇士贞芪柯,在众多身强力壮的部族勇士簇拥中,悠悠然地坐在一张别处搬来的龙椅上。<br/> 类似的龙椅,三族首领各有数把。<br/> 在敏感的皇权上,他们尽量公平。传国玉玺便是无法公平的一项,普天之下,传国玉玺只有一个,能登上中原皇位的,也只有一个。<br/> “急什么急?”贞芪柯歪倒在龙椅上,虚虚地一挥手,“把玉玺拿出来。”<br/> 贞芪柯之子,一头沙发狂放不羁地披散在肩上的沙魔柯转身喝道:“拿玉玺来!”<br/> 片刻后,一名颤抖不已的小太监,双手捧出剔透晶莹的玉盒子。<br/> “你来辨认。”贞芪柯下令。<br/> 那名憔悴狼狈的男子畏缩上前,战战兢兢地打开了玉盒。他觑着三名蛮族首领的脸色,小心翼翼拿起玉玺端详,又时不时拿到鼻尖嗅闻。许久后,男子吞吞吐吐地望向中间的贞芪柯。<br/> “有什么话就说!”贞芪柯不耐烦道。<br/> “传国玉玺乃和氏璧打造而成,玉身清透无杂质,近闻还隐有玉香。此玉玺虽然逼真……但玉身仍有杂质,近闻也毫无气味……”<br/> 男子话音未落,匈奴首领和处月首领便怒形于色了。<br/> “不可能!”<br/> “贞芪柯!是不是你把真的玉玺藏起来了?”<br/> 贞芪柯初时震惊,后而愤怒,他从龙椅上坐直身体,怒目圆瞪着两位蛮族首领:“放你娘的屁!看守玉玺的是我们三方的人!老子怎么能调换玉玺?!”<br/> “你势力强悍,又不是没有可能——”<br/> 身形巨大的沙魔柯护卫在父亲身前,一把抽出腰间双刀,怒吼道:“你胆敢侮辱我们?!”<br/> 随着沙魔柯的动作,身后众多朱邪将士都拔出了武器。<br/> 处月人和匈奴见状,不甘示弱,也纷纷拿出武器。一时间,昆仑宫内刀剑出鞘的刷刷声接连不断。<br/> “够了!”<br/> 贞芪柯一声怒吼,一触即发的局面受到遏制。<br/> “敌人就在城下,你们还有心思内讧?!”贞芪柯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怒目而视向两位蛮族首领,“我贞芪柯以氏族名义起誓,到我手里的传国玉玺就这么一块!如果它是假的,那就从头到尾都是假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