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下晌，阴云密布。<br/> 他再次从外回府，在园子的半道，被拦了下来。<br/> 郭华音请他至凉亭，并递来一匣子银票。<br/> “三弟，你二哥能保住一条命，多亏你这些日在外奔走，不若你二哥还不知是何结果。这些银票是你二哥平日攒下来的，你尽管拿去用。若是不够，你和我说，我当了那些实物，好凑够了。”<br/> 她知道了那三十万两的事，是因自己的丈夫而起。<br/> 近两日去正院，被婆母教导中馈时，亦被耳提面命，倘若三弟要支使账上的钱财，不必问询用途。<br/> 大风吹刮园里的树木，卫陵看着跟前身穿藕色衣裙的温婉女人，这回算是诚心地叫了声二嫂。<br/> 他不曾推脱，接过匣子颔首道。<br/> “剩下的就不劳二嫂费心了。二哥留下的，还是给阿锦和阿若存着的好，以后长大了用处多得很。”<br/> 尚缺的一万多两，他打算从自己的积蓄中出。<br/> 是之前与温滔在长乐赌坊对赌，赢得的五座庄园别院，以及京郊临县的大片田地。<br/> 成婚之后，他这一房的账本和每月的俸禄，都交给了曦珠。唯独这一桩，没有上交。<br/> 前些日，已让人去置卖。<br/> 至于烧毁藏香居之后的赔偿。<br/> 则是之前那个纨绔的他，从那些赌坊棋院获得的，和一些家中支给他的玩乐钱。<br/> 他只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尽管也非他的所得。<br/> 外间的风雨，淅淅沥沥地下来了。<br/> 卫陵正凝目在账本上，出神之际，陡然从院子里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踩踏在雨地，不过两三步，便来到了门外。<br/> 短促猛烈的敲门声响起，伴随一声声慌张的呼唤。<br/> “三爷！三爷！”<br/> 若非十万火急的事，亲卫不会在深更半夜如此找他。<br/> 卫陵从案前站起身，大步走向红漆的扇门，打开门来，潮湿的雨气往屋子涌了进来。<br/> “什么事？”他问。<br/> 亲卫站在门槛外，拱手行礼道：“三爷，陛下快不行了。”<br/> 闻讯，卫陵凝滞了瞬，紧跟着抬头，越过公府的高墙，向皇城的方向望去。<br/> 黑黢黢的雨夜中，整个天地被浓墨涂染得幽暗，唯有银线般的千万根雨丝，正往人间缠绵坠落。<br/> “太医院确诊了？”<br/> 身前沉重的呼吸，亲卫的头愈发低下去，接道：“太医院的意思，是撑不过今晚了，陛下如今咳血不止。现下内阁的人正赶进宫去，想必要不了多久，其他各部的官员也该收到消息了。”<br/> “你先在外等候，我去换身衣服。”<br/> “是。”<br/> 卫陵沉目关上门，转身走进内室。<br/> 去到木施前，迅速往身上□□官服，脑中在思索所有可能发生的变故。<br/> 尽管已十分确定皇帝会传位给太子。<br/> 今时的卫家不比前世，太子不会再惊惧逼宫，六皇子也再无机会从旁夺位，卫家不会允许，内阁以及那些朝臣更不会允许。<br/> 但他仍对未知，心生惶然。<br/> 与大哥前往峡州抗敌海寇时的送别，一样心情。<br/> 太子登基之后，对于镇国公府卫家而言，带至的会是什么……<br/> 眸光沉了沉，他不由侧首看向床帐内，却见那帘青纱正被掀开，她犯困的眼眸耷拉着，蹙眉望要出门的他，懒声问道：“外边是有什么事？”<br/> 方才的动静惊醒了她。<br/> 卫陵系好腰带走过去，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皇帝怕是要熬不过今晚，我得进宫去。”<br/> 他知道这个消息对于卫家的含义，也懂得于她的重要。<br/> 对有些懵然的她笑了笑，说：“别担心，不会再和前世一样了。”<br/> “你接着睡，等我回来。”<br/> 但远望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外头响起关门声，曦珠却再难睡着。<br/> 翻身平躺在床上，她仰头看着帐顶，一时难明复杂的心绪。<br/> 前世动荡的结局，与片刻前他的笑，交错在一起。<br/> 绷紧的心，终究一点点地松开了。<br/> 眼睛也阖上，她埋头在被褥中，于如同碎玉一般的雨声里，不知何时再度睡了过去。<br/> 而隔扇之外，被夜风吹灭了灯的案上，那本遗落的账，静静地躺在那里。<br/> 这一晚太过仓促，他忘记了它。<br/> 第178章 多少恨（大修）<br/> 香阁之外的殿中, 太监宫女、御医、各宫娘娘和皇子公主跪了一地。<br/> 内阁值守的孔光维、卢冰壶次之。<br/> 卫皇后、太子、六皇子同样伏首跪地，在众人之前。<br/> 繁琐的衣袍匍匐在金砖上，上面精致的花纹被亮堂灯火, 照得熠熠生辉。<br/> 烛火噼啪地响了一声，卫皇后犹如惊弓之鸟，肩膀颤抖了下，但轻微地让任何人都瞧不出她的彷徨。<br/> 这是她作为一国之母, 在新旧交替之时，不该表露出的情绪。<br/> 她的儿子, 该是最后的胜者。<br/> 可她依旧为那重重明黄纱幔背后, 她的夫君，亦是一国之君的神瑞帝, 与温贵妃之间的对话, 而生出窥探的念头。<br/> 十八年的荣宠不衰，让那个女人一度威胁到她的地位。<br/> 不过在皇帝的位置坐稳之后，依仗绝色容貌和温柔小意，受到皇帝的青睐，继而诞下皇帝的第六子，被抬至贵妃之位，成为皇后之下位分最高的妃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