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得很了，软底的绣鞋竟将楼板踩得直响。<br/> 在拐角处，还撞上一伙正要上楼的官员。<br/> 不妨碰到一人的胳膊，也不理会，就带着丫鬟走出酒楼。<br/> “许大人可有碍？”<br/> 身旁的同僚见状，忙偏头问道。<br/> 那抹夜间时常想念的窈窕身影，已被伙计领进一处雅间。<br/> 丁香紫的绸衫、桂子绿的缎裙，裹着一具纤弱莹白的身，似是易碎的琉璃。<br/> 上次见她，是在一月二十那日。<br/> 三月有余，是那般地久，却又是那般地短，大病了一场，看着瘦了很多。<br/> 她性情极好，是否久病抑郁，才会那般待人？<br/> 又或与撞了他的那个妇人，有什么纠葛。<br/> 那妇人得罪了她什么……<br/> 便在短短一瞬，许执的脑子里闪过数个念想，心里也不觉泛起疼惜。<br/> 待听到同僚的问话，他回神过来，理了理蒹灰的袍袖，笑着摇头道：“无碍。”<br/> 伙计接着带几个官员上楼，把人安排在隔壁的雅间。<br/> 点了菜，上了酒。<br/> 不消片刻，席上热闹起来。<br/> 先论起适才上楼时见到的场景。<br/> 谁举杯，鼻孔嗤气道：“现今陛下重用卫陵，峡州也需卫远抗敌，卫家真可谓如日中天。”<br/> 谁又点点筷子，跟道：“听说前两日卫陵还为了卫度，去求得陛下特赦，陛下英明，未得答应。”<br/> 谁小声附和道：“那位三夫人不过是仗着卫指挥佥事的势，才会那般跋扈。”<br/> 六个人皆是刑部出身，五六品的官职。<br/> 或是郎中，或是给事中、主事。<br/> 谁人不想升官？可比不上公府出身的抬举。<br/> 去了一趟北疆，回京来就升了三品的武官。<br/> 一二品的文官，可不能一蹴而就，得月月年年地，从小官苦熬。今后互相阔谈起来，才算是有政绩和资历。<br/> 在官场熬嘛，首先要学会的，就是跟对人。<br/> 找对一个引路人，可比什么都重要。<br/> 管他是岳丈，亦还是座师、友人，只要能让自己在仕途上少些坎坷。<br/> 今日的酒局，便是为了这桩。<br/> 神瑞帝驾崩之后，太子依制登基。<br/> 首辅本就年老，趁机致仕归乡。位置空出来，该次辅孔光维任之，但内阁中有一位新帝老师，不论关系亲近，光是品性与功绩，更无可异议的地方。<br/> 待登基大典之后，旨意下发内阁，任命卢冰壶为首辅，届时许执跟着水涨船高，怕比他们这些人，还要升官得快。<br/> 谁不知卢尚书眼光高着，少有看中的人。<br/> 遑论许执与其出自一个地方，是为同乡。<br/> 从前仕途再是艰辛，此后否极泰来、顺畅得很。<br/> 可不得趁此时热锅烧油，搞起关系？<br/> 此前诸人于公务上多有交集，一连推拒了两回，第三次许执不能再推，只能抽空赴宴。<br/> 目落一墙之隔，她就在对面。<br/> 在来之前，已吃下药丸，为防胃疾发作。<br/> 此时皱眉闻听几人之言，酒未入口，却已扭紧得抽疼，颇厉打断了他们的话：“私议妇人，实在不宜，勿提了。”<br/> 半开的疏窗，正对外边街道。<br/> 一半混沌的浓云障日，一半端午日的欢闹。<br/> 闷热的风从窗外流入，推杯换盏间，尽是酒水和菜肴混在一起的味道。<br/> 不过一段插曲罢了。<br/> 谁喝得多了，又言笑晏晏地凑上来，面带红晕说道：“微明，我妻家有一个外甥女，性子贤淑、样貌端庄，家中教养极好。若是有意，改日带你去见过。”<br/> 来京的这两年多间，已有不少长官同僚向他表示，有联姻的意思。<br/> 许执委婉推拒过数回。<br/> 这次，他的目光第几回地落在那深褐色的木墙。<br/> 嘴里的酒液辛辣，放置在膝上的手不禁攥紧了。<br/> 又要如常拒绝，却忽然从隔壁传来一声碎裂的响动，“砰”地，有什么砸在了地上。<br/> 他的心骤然紧缩，险些要站起身，但强忍着坐在凳子上。<br/> 杯盏中的酒水，洒了几滴在桌。<br/> 一双凝滞的眼透过那堵厚实的墙，似要看穿她所在的隔壁，发生了什么。<br/> 卫陵得知亲卫禀报，骑马赶到聚福楼的雅间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br/> 一张圆桌上歪七倒八地，摆了四五个酒坛子，皆已喝尽。点的三道菜，倒是未动两口。<br/> 她喝得醉了，脑袋枕在手臂，趴在桌子上。<br/> 嫣红莹亮的唇，微微张着喘息，呼出的尽是浓郁酒气，衣裙也被漏出的酒湿透好些。<br/> 正偏头半睁着淡琥珀的眼眸，睫毛轻颤，朦胧望着窗外的黄昏流云。<br/> 下方的街道，不时有叫卖的喊声：“嘞———新鲜的艾草嘞———艾草嘞，香得很嘞!”<br/> 卫陵一路从军督局赶来，已满是热汗。<br/> 风徐徐地吹到身上，泛起凉意地看着哀伤的她。<br/> 耳畔是蓉娘和青坠无能劝阻的着急。<br/> 他紧握的拳头松开，抬袖抹掉脸上的汗水，走了过去。<br/> 到快无意识的她身边，将她的头扶起，又弯腰将她的胳膊搭放在肩上，要背人起来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