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他居然毫无停顿地说:“好。”<br/> 这下,薄莉傻了。<br/> 他不可能在人前揭下面具。<br/> 那他要怎么吃饭?<br/> 半小时后,薄莉得到了答案。<br/> 别墅的餐厅里,餐桌呈长方形,可以容纳八个人同时进餐。<br/> 在此之前,薄莉一直坐在餐厅首端,其他人则零零散散坐在餐桌两侧。<br/> 今天,马戏团众人走进餐厅后,却发现餐桌末端多了一个陌生的高大身影。<br/> 只见他一身考究的黑色大衣,露出一截铂金表链,衣领、袖子和衣摆均显示出价值不菲的精细做工,似乎是一位出身高贵的绅士。<br/> 然而,他的脸上却戴着白色面具,皮带上挂着枪套和绳索,靴子侧面甚至插着一把匕首。<br/> 薄莉没有主动介绍,周围人也不敢主动询问男人的身份。<br/> 只有索恩脸色惨白——男人是他的老师,埃里克。<br/> 事实上,马戏团的人都算得上他的老师,西奥多教他识字,艾米莉教他唱歌,里弗斯教他算术。<br/> 玛尔贝和弗洛拉则教他怎么跟人斗嘴——他性格胆小怯懦,这两个女孩怕有一天薄莉遇到麻烦,他在旁边帮不上忙,于是狠狠训练他出口成“脏”。<br/> 而这当中,最可怕的一位,毫无疑问是埃里克。<br/> 时至今日,索恩都忘不了那种肉体和灵魂都被操纵的感觉。<br/> 如果仅仅是被催眠,索恩不会那么害怕埃里克。<br/> 问题是,他清楚地记得,催眠过程中,埃里克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对波莉·克莱蒙是什么感情。”<br/> 当时,索恩头脑清醒,却感到内心深处的想法在膨胀,在向外延伸,从口中钻了出去:<br/> “……敬仰之情。”<br/> 埃里克用一种恐怖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很久,才放过他。<br/> 事后,索恩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场景,总感觉只要他对薄莉抱有非分之想,对方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br/> 那种在鬼门关走过一趟的感觉,始终压迫在索恩的胸口,以致他一看到埃里克,就直冒冷汗,双腿打颤。<br/> 薄莉没有注意到索恩惊恐不安的表情。<br/> 她在琢磨埃里克想干什么。<br/> 只见他坐在餐桌末端,往后一靠,一只手搭在桌子上,用面具上的眼洞盯着他们用餐。<br/> 马戏团众人坐在餐桌两侧,在他的注视下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拼命干饭。<br/> 薄莉:“……”<br/> 算了,这场面虽然有点诡异,但也怪温馨的。<br/> 晚餐过后,众人收拾完餐桌上的残羹剩菜,就迅速作鸟兽散。<br/> 埃里克也站了起来,似乎想离开别墅。<br/> 薄莉叫住了他。<br/> 他站住脚,微微回头。<br/> 薄莉:“你来我家那么多次了,却一次也没有带我去你家……”<br/> “你想说什么。”<br/> “我的意思还不明显吗?”薄莉走到他的面前,歪头看向他的眼睛,“我想去你家看看。”<br/> 埃里克垂眼对上她的目光。<br/> 一瞬间,数不清的画面从他的脑中一闪而过——笔迹凌乱的乐谱,琴弦断裂的钢琴,书房里意义不明的画作。<br/> 尤其是画作。<br/> 一眼望去,那些画作各不相同,有栩栩如生的人物肖像,有层次分明的山川河流,也有对光影、纹理和材质刻画入微的静物绘画。<br/> 然而,无一例外,那些画作上都有薄莉的影子。<br/> 即使画布上,只有一个平平无奇的深棕陶罐,也能从微微凸起的颜料笔触上,看出薄莉五官的微妙纹路。<br/> 仿佛从一开始,他想画的就是薄莉,只是被强行涂改成了其他画作。<br/> 那不是他的家。<br/> 而是一幢充斥着“薄莉”的房子。<br/> 在那里,薄莉无处不在。<br/> 连空气都是他想到薄莉时呼出的气息。<br/> 于是,埃里克移开视线,冷静出声:“以后再说。”<br/> 第48章<br/> 很快, 薄莉就没空琢磨埃里克住哪儿了——格雷夫斯的邀请函送到了她的手上。<br/> 让她于明日下午去参加挑战。<br/> 说实话,即使格雷夫斯没有公开挑衅、贬低她,薄莉也有些好奇, 格雷夫斯会如何设计鬼屋。<br/> 薄莉从来没有轻视过十九世纪的人的智慧。<br/> 毕竟,工业革命时期, 比她聪明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br/> 不说以前,也不说未来。<br/> 就是现在,就有一个尼古拉·特斯拉。<br/> 但即使是特斯拉,也花了近五年的时间,才让民众相信交流电是安全的。<br/> 期间, 无数利益集团试图阻挠交流电取代直流电。<br/> 每个时代真正缺乏的,从来不是超前的智慧与才华,而是如何突破利益集团的限制,如何宣传自己的发明成果, 如何取信于底层民众。<br/> 爱迪生就是因为深知后者的重要性,才会比特斯拉更为出名, 也更加富有。<br/> 第二天上午,薄莉特地穿上一条轻薄的裙子——没有裙撑,也没有层层叠叠的衬裙, 以便行走自如。<br/> 埃里克的扮相则出乎她意料。<br/> 他像往常一样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 脸上戴着面具,却不再是那种蜡一样空洞的面具,而是一副银白色的金属面具。<br/> 更让薄莉震惊的是, 他居然把完好无损的那半边脸露了出来。<br/> 之前, 不管他的衣着多么讲究, 只要戴着那副白色面具,就像恐怖片里冷血无情的变态杀人狂。<br/> 换上新面具以后, 那种瘆人的非人感确实少了一些。<br/> 给人的感觉,却从一个冷血无情的变态,变成了一个善于伪装的变态。<br/> 薄莉:“……”<br/> 还好她就好这一口。<br/>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他最近似乎越来越注重外观。<br/> 要知道,一开始连让他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她都得小心翼翼地劝他。<br/> 现在,他却主动在衣领上洒香水,甚至换了一副新面具。<br/> 薄莉眨了下眼睛,仔细打量他的穿着。<br/> 也就是这时,她才发现,他的手腕上还佩戴着一支机械腕表。<br/> 不管是十九世纪还是现代,机械腕表都是装饰性大于实用性。<br/> ……他是真的开始打扮自己了。<br/> 埃里克的确是为了薄莉而打扮自己。<br/> 但他没想到,薄莉看向他的视线是那么直白,带着隐晦的热量,从他的脸庞抚摩到领口,最后在他的手腕上打转。<br/> 凡是他用心打扮过的地方,她都精准地捕捉到了,反复用视线勾勒描摹。<br/> 空气似乎变得黏滞起来。<br/> 他被她盯得耳根发热,体内的耻意控制不住地翻涌起来。<br/> 仿佛本能,某种令人不齿的反应迅速升起。<br/> 然而这一回,即使他浑身不适,也不希望她移开视线。<br/> 她专注打量他完好无损的那半边脸时,他甚至有一种阴暗的冲动——以前的他,绝不会有的冲动。<br/> 想逼近她,强迫她感受轮廓分明的某处,问她,为什么不看残缺的那半边脸庞。<br/>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盯着他看,都不该这样厚此薄彼。<br/> 薄莉发现,他的耳根和脖颈都红透了。<br/> 她忍不住想,如果这时过去亲一下他裸露在外的脸庞,他的脸会不会也跟着变红?<br/> 她还没来得及将这一想法付诸行动,敲门声就响了起来。<br/> 费里曼大娘告诉他们,马车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br/> 薄莉只好悻悻收回目光。<br/> 她戴上宽檐草帽,在下巴系上缎带,本想直接出门,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眼巴巴地望着他:<br/> “我可以挽你的手吗?”<br/> 埃里克没有说话,整理了一下大衣,走到她的面前,似乎在示意她直接挽上来。<br/> 薄莉却不再纵容他不说话的习惯,假装没看到他的肢体动作,一脸遗憾地说:“你不愿意就算了……”<br/>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br/> 下一刻,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拽了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