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慈慢吞吞眨了下眼，总觉得男人想要说的不是这个。<br/> 但在逼仄的车厢后座，少年的一举一动都在贺衡眼皮底下，郁慈不敢露出什么异样，只能等后面问。<br/> 但轿车并没有驶去公馆，反而在一座装潢富丽大气的旅馆前停下。<br/> 面对少年投过来的询问眼神，贺衡下车，绕过车身为少年打开车门，才面色平静地说：<br/> “既然你不喜欢住在贺府，那就住在这里。租金已经付过了，条件我也看过了，你应该不会讨厌。”<br/> 日光勾勒出男人颀长的身姿，如同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愈发气势凌人。<br/> 郁慈没有立即下车，贺衡也没有收回车门上的手，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目光在半空中相接。<br/>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气氛却并不是想象中的僵硬。<br/> 贺衡一直维持姿势没有改过，也不出声催促，眸光平淡，大有一直等下去的耐心。<br/> 但依男人的性子，郁慈相信他真的做的出来这种事情。<br/> 好半天，郁慈才脚尖点地走出车厢，经过男人时，他飞快地小声丢下一句：<br/> “……小气鬼。”<br/> 说了这么多，其实男人不就是不想让他继续住在公馆了吗。不是小气是什么？<br/> 之前贺衡说看过这里的条件了不是假话，无需侍者引路，贺衡便轻车熟路地带着少年来到他预订的房间。<br/> 旅馆一共有五楼，房间在最高层，沙发松软，摆设静雅。明净茶几上插着一束白山茶。<br/> 很显然，房间内一切都有人专门经手。<br/> 偏头看向身侧的男人，郁慈轻轻扇了下睫羽，小声道：“……谢谢你。”<br/> “不用。”贺衡眉眼优越，轮廓深刻，低头轻轻扫了一眼少年，道：“小气鬼而已，不用道谢。”<br/> 白软的脸蛋被憋得通红，郁慈勾了下指尖，又气又羞，简直想调头直接走掉。<br/> ……拜托，一句话也要记在心上，不是小气鬼是什么？！<br/> 但考虑到男人比他高出一个脑袋多的身高，郁慈还是决定将闷气咽下去，很小声地道歉：<br/> “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是小气鬼……”<br/> 嗓音又低，语气还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的意味。<br/> 仗着身高，贺衡能将少年的表情尽收眼底。包括轻颤的睫毛，微微抿唇的动作让脸蛋上的软肉更加明显。<br/> 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贺衡收回目光，平静开口道：“你刚才骂人时的声量可没有这么小。”<br/> 这就是对刚才的道歉不满意的意思了。<br/> 圆眸中的湿意好像又重了一点，郁慈忍了又忍，没忍住脾气道：“贺衡，你真的有点讨厌了！”<br/> 听到这句指责的话，贺衡神情依旧平静，军靴落地往后退了一步，在关上门的前一刻冲少年道：<br/> “嗓音挺大的，小气鬼。”<br/> “啪嗒。”房门在郁慈眼前合上。<br/> 后知后觉才发现，男人一直故意逗他，就是要把那句“小气鬼”还给他。<br/> ……这样幼稚的做法，简直比小气鬼还要小气。<br/> 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郁慈还有点生闷气，脸蛋粉白，唇瓣嫣红。<br/> 在少年自己都未察觉到，他面对贺衡已经不再有那种惧意了。反而会把有点娇气、有点小脾气的那一面展示给男人。<br/> 那是他只会在亲近之人前面展露的一面。<br/> 透过玻璃静静注视半响，贺月寻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撕裂疼。<br/> ——因为心绪不稳，他的魂力又开始四处冲撞他的伤口了。<br/> 但感受着每一寸魂魄上翻涌的疼痛，贺月寻反而平静些了。他甚至思考，也许伤口一直不愈合会更好些。<br/> 在少年眼中，自己救过他一次，也就有了亏欠。但现在，少年也帮了他一次，亏欠也就抵消了。<br/> 他也没有挽留少年的理由了。<br/> 在车厢时，看着少年和自己亲弟弟坐在一起，姿态亲昵，他无法克制地生出嫉妒、不甘、愤怒和……惧意。<br/> 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让他下意识想问出那句：“阿慈，如果我的伤痊愈了，你还会让我留在你身边吗？”<br/> 是会道一句“人鬼殊途”？还是以“早日投胎”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拒绝他？<br/> 但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没有问出口，忍凭魂力冲荡也没有吐出一个字。<br/> 他害怕……一旦开口，就没有了挽回的余地。<br/> 房间内很静谧，终于生够闷气了的郁慈看见水罐中的锦鲤，想起之前在车厢时的事，蹲到茶几前问：<br/> “贺月寻，你之前是不是想问我什么呀？”<br/> 他伸出细白的手指在玻璃上描摹着锦鲤的轮廓，好像这样就能真正碰到一样。<br/> 沉默了一会儿，郁慈才听到男人的回答，“我只是想说——”<br/> “阿慈，我伤要好了，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北边了。”<br/> 不是什么很特别或者很重要的回答，但郁慈还是很开心，眉眼弯弯，唇边也露出两个小小的梨窝。<br/> “到北方如果有院子，我要种一棵很大的槐树，听说槐树能温养魂魄，到时候我可以陪你一起呆在树上……”<br/> 少年自顾自地说下去：“只是不知道北方的天气怎么样，会不会吃不习惯、住不习惯……”<br/> 一直郁躁不安的魂力突然逐渐平静下来，附骨之疽的疼痛也随之褪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