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流筝的身体向床榻内侧挪了挪,与她并排躺在一处,驭使红莲托起了流筝的命剑,悬在半空,以剑尖对准自己的心脏。<br/> 温养剑骨的身体已死,命剑的色彩也黯淡了许多,可那毕竟是一把太清剑骨生出的命剑,当季应玄去处一切防御灵力与它相对时,还是被它的剑意逼迫地几近窒息。<br/> “流筝,我陪你一起死,怎么样?”<br/> 他握住了流筝的手,声音温和:“如此,你在黄泉路上不必孤单,我也不会因为失去你而永滞忧怖的情感之中。”<br/> “我陪你一起走,是生是死,都好过眼下这般。”<br/> 他若是能破了幻境,固然是好,若是不能,趁着她的尸体还新鲜,同她一起化作两具白骨,总好过叫他孤零零守在这里。<br/> 说不定有后来人见了这一幕,会当他们是一对恩爱眷侣。<br/> 季应玄缓缓阖目,太清命剑骤然落下,穿胸而过,他嘴里溢出了一声痛哼。<br/> 剑锋的戾气瞬间涌遍他的四肢百骸,其滋味并不比跌落业火深渊好受多少。<br/> 唯一好受的是,想到他即将与她一同死去,他不会再失去她,心中的块垒顿消,一切忧惧、恐怖,都与他的知觉一起慢慢消逝。<br/> 无忧亦无惧。<br/> 周围的环境突然开始塌陷,仿佛一面被震成了无数碎片的镜子,簌簌掉落,露出空荡荡的虚无。<br/> 有一瞬间,季应玄确实失去了所有意识,然后又在震颤中渐渐醒来,他缓缓睁开双眼,发现方才的一切已经消失不见,他正躺在一棵毒荆棘树下,眼前是渐渐散开的白烟。<br/> 他的忧怖境,破了。<br/> 第27章 坦诚<br/> 流筝已被困在幻境中许多天。<br/> 业火岩浆从神庙向四外奔涌, 将人间变成了一片业火炼狱,到处漂浮着尚未化尽的白骨, 到了深夜,新魂的啕哭如四面楚歌。<br/> 流筝将季应玄的骨头带到高处的山洞里,用续弦胶把他重新拼回人形。<br/> 白天她提着剑出去镇灭业火,将幸存的人救到高处,为他们寻找水源和食物。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感激她的救护,他们曾亲眼见到罪恶的业火从太羲宫诸君的金身塑像中涌出,认为是太羲宫带来了这场灭世的灾难。<br/> 他们朝流筝扔石头、挥棍棒,叫她去死,诅咒她被业火吞噬。<br/> 流筝避开他们, 去救那些想要活下去的人。<br/> 到了夜里,新魂的怨憎恶念游荡徘徊, 她必须躲避它们的撕咬和攻击。<br/> 今夜她回来得晚些, 又带了一身狼狈的伤,然而却格外高兴,人未至, 先听到她冷泉击玉般清扬的声音。<br/> “你一定等着急了吧, 今天我往西边多走了一段距离,发现了几个哭得跟狼嚎似的小孩儿, 还找到了这个——”<br/> 她怀里抱着一捧降真花转进洞来,隔着几乎融化干净的冰障, 当场愣住了。<br/> 为了让季应玄的尸骨多保存几日,她每天出门前都会用剑在洞口砌一层冰障,既能隔绝温度, 又能保护他。<br/> 可眼下冰障里哪有什么尸骨,分明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人!<br/> 红衣墨发, 温柔且疑惑地注视着她。<br/> “你……”<br/> 流筝穿过冰障,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脸,剧烈的心跳声在胸腔中回荡不息。<br/> 是温热的,新鲜的,活人的肌肤。<br/> 她的眼眶刹那涌满泪水,好似一瞬之间受了极大的委屈,她伸手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嚎啕大哭起来。<br/> 季应玄回拥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br/> 虽然在进入她的幻境前已有心理准备,然而看着她眼下这副模样,仍然心疼得默默叹息。<br/> 许久,流筝抹了抹眼泪,哽声问他:“你怎么突然活过来了?”<br/> 季应玄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睡了一觉,刚刚才醒过来。”<br/> 流筝仔细端详他:“那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br/> 季应玄沉吟片刻,说:“我们好像是在一座庙里,那些神像突然涌出业火,我被点燃了,感觉很疼,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不知怎会到了此地。”<br/> 说的话都对得上,看来真是白骨复活,虽然尚不清楚缘由,流筝仍深感庆幸地抱紧了他。<br/> “没想到这倒霉的幻境还有几分良心,虽然尚未找到哥哥,至少把你还给我了。”她低低叹息道。<br/> 季应玄的目光凝落在她发顶。<br/> 其实这些事很好猜,他来到流筝的幻境后,隐藏身形在外面走了一圈,听幸存的人抱怨几句,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循迹来到山洞中,穿过冰障,看到了这副被流筝小心保存的尸骨。<br/> 他对自己被业火烧过的模样实在太熟悉,但流筝若是知道这副骨头是他,说明他们当时正在一起。<br/> 季应玄将尸骨抛入业火,冒名顶替了幻境里的自己。<br/> “都怪我当时没有看顾好你,”流筝声音闷闷地问他,“被业火烧过的滋味儿,一定很疼吧?”<br/> 季应玄笑笑:“也许吧,我已经不太记得了。”<br/> 他牵着流筝的手坐下,取冰障融化后的水为她清洗伤口,将药草碾碎后敷上去。<br/> 从前头疼脑热就要吃萦香丸的仙门大小姐,如今已经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熟视无睹,甚至要他节约些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