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渊在制造一个由神堕恶的怪物。<br/> 然而神灵守护人间是祂的责任，神灵不会因为顾忌自己放任人间不管。<br/> 只要神灵的神性依然在，神灵便会继续庇护人间。<br/> 神灵说：“不必担忧，人间总会找到出路。”<br/> “真的？”她仰首看祂，然后又说，“我不是质疑您，我只是……我只是担心您，我不想您堕入暗渊。”<br/> 神灵垂眸，久久地凝视她。<br/> “担心……吾？”神灵似是不解。<br/> 隔着彩色的冕旒，人族通灵者看不到神灵的面容，以及那双金黑异瞳。<br/> 是以凡人也看不到，那只黑色的眼眸里的邪恶越发深沉，滋生出恐怖的贪婪。<br/> 季鱼抿嘴，烦恼地说：“当然，难道凡人就不能为神灵担心了吗？”<br/> 她知道神灵高高在上，神灵无所不能，神灵无欲无求……一个要经历生老病死的孱弱凡人居然会为神灵担忧，简直可笑之极，但她无法不为祂担心。<br/> 直到现在，她仍是不能接受神灵最后的归途是暗渊。<br/> “不必担忧。”神灵伸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像是给予凡人一个承诺，“神灵的归途不死不灭，亦是另类的永生。”<br/> 季鱼张了张嘴，“您……愿意？”<br/> 从高贵神圣的神堕落为暗渊污浊邪恶的怪物……神灵真的愿意吗？<br/> 凡人都是现实的，他们侍奉高贵的神灵，却会本能地惧怕污浊邪恶的怪物，纵使那怪物曾经是庇护他们的神灵。<br/> 这样的落差，神灵真的能接受吗？<br/> 神灵悠然地道：“无甚愿不愿意，只是一种归途。”<br/> 从千年前的神战伊始，神灵就坦然地接受属于祂的归途。<br/> 这一刻，季鱼突然明白，自己的想法原来是一种强求。<br/> 她想留下她的神灵，神灵却已经坦然地接受了属于神灵的命运。<br/> 纵使是神灵，在天意之下，亦有无能为力之事。<br/> **<br/> 与神灵这番对话，让季鱼消沉了几天，直到祢神祭到来，她总算打起精神。<br/> 三年一次的大祢比小祢更隆重，全村都倾巢而出。<br/> 祢神祭的前一天，季鱼准备前往神殿。<br/> 众人将她送到山上的神殿。<br/> 上山也是要看时辰，要在特定的时辰抵达，否则神殿不会出现。<br/> 周世邺等人目送大氏村的人浩浩荡荡地送通灵者上山，转头问季长安，“特定的时辰？指的是什么时候？”<br/> “暮色降临之时。”季长安笑道，“正是逢魔时刻，神殿现于人间，亦为压制人间的凶煞邪恶、庇护人间而来。”<br/> 三人恍然，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br/> 他们遥望巫神山，巫山神上一片青葱苍翠，山上雾气缭绕，确实有神山的神秘巍峨，却不见神殿。<br/> 萧锦绣好奇地问：“那平时神殿是看不到的吗？”<br/> “是啊。”季长安理所当然地说，“神殿不在人间，唯有每三年一次的大祢时，神殿才会出现。”<br/> 这么神奇的？<br/> 萧锦荣又问：“你们平时难道没进过山？”他觉得要是自己，肯定要去山里探一探虚实，是不是神殿平时真的不现人间。<br/> 季长安看他一眼，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肯定道：“怎么不进？我们平时没少进山砍柴、打猎，采摘果子，却从来不在大祢之外的时间见过神殿。”<br/> 大氏村座落于巫神山下，村民们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br/> 他们对神山敬仰，也依赖于神山。<br/> 听到这里，三人不禁互视一眼，终于收敛了心里的不以为然。<br/> 曾经教导他们的先生告诉他们，子不语怪力乱神。<br/> 他们不信神，不问神，对神灵没有丝毫的敬畏……不仅是他们，大夏皇朝很多读书人都是这样的心态。<br/> 或许正是凡人这种态度，所以神灵不再庇护人间。<br/> **<br/> 暮色降临之时，山雾缭绕的山间出现一座巍峨、雄奇的神殿。<br/> 这是巫神殿。<br/> 跋涉而来的凡人恭敬地朝神殿跪拜。<br/> 拜神仪式结束后，季鱼手持巫山杖，朝族人们道：“你们都回去罢，明日再来迎神。”<br/> 族人们恭敬地应一声。<br/> 和神屋的规矩一样，在祢神祭之外，除了通灵者外，其他凡人不能轻易进入神殿。<br/> 目送族人下山后，季鱼转身进入神殿。<br/> 刚入神殿，便见立于神殿中央的神灵，似是在此等她。<br/> 这让季鱼很高兴，加快脚步来到神灵面前，因为走得急，不免有些喘，呼吸也不顺畅。<br/> 神灵伸手在她额头轻点，“别急。”<br/>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没急，就是想见您……”她笑眯眯地说，“以前神主大人都端坐在神台上，我进来时，您都不理我，这是第一次，您亲自在这里等我呢。”<br/> 所以她很高兴。<br/> 神灵垂眸看她，声音飘渺，“高兴？”<br/> “是啊是啊。”她伸手拉着神灵的袖摆，看巫神袍上的巫云图纹，只觉得唯有它能配得上神灵的威仪、尊贵和圣洁。<br/> 神灵不仅在这里等她，甚至亲自领着季鱼慢慢地逛神殿。<br/> 神殿很大，主殿、偏殿和后殿连成一片，季鱼以前主持大祢时也在这里待过，然而没有神灵的引领，她不敢随便乱走。<br/> 这一次，她看得津津有味，心里的感觉截然不同。<br/> 神灵将她领到一处偏殿歇息。<br/> 季鱼闻到空气中神殿特有的香火和巫神花交织的气息，胸坎间溢出一种说不出的热意。<br/> 她伸手拉住神灵的袖子，仰头看祂，“神主大人，您能脱下巫神帽吗？”<br/> 这个要求简直胆大妄为、大逆不道、得寸进尺……<br/> 可她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提出来了。<br/> 季鱼也说不出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提议，她只是、只是……<br/> 她喃喃地说：“我想看到您的脸，我想……”<br/> 神灵安静地凝视她，然后伸手，缓缓地取下代表神圣的巫神帽。<br/> 这是神灵第一次在凡人面前，摘下遮挡面容的巫神帽。<br/> 这代表了神灵可以直视。<br/> 没有巫神帽的遮掩，神灵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凡人面前。<br/> 乌黑的头发以金冠束起，金色的绦带从鬓角坠落，流溢着金光，与那只金色的眼眸相辉映，衬得那只黑色如渊的眼睛邪恶无比。<br/> 昳丽俊美的面容，比这世间的所有男子都要出众，像俊俏的郎君，又是那般的尊贵、雍容，高华无瑕。<br/> 季鱼怔怔地看着神灵，这一刻，心脏鼓动如雷鸣。<br/> 她猛地转过身，不敢再看。<br/> 神灵默默地凝视她的背影，亦未言语。<br/> 沉默在殿内脉脉地流淌，就像是某种连神灵也无法明说的宿命，在此刻滋生……<br/> 第217章<br/> 每三年一次的祢神祭，是大氏村最隆重、最热闹的时候。<br/> 清晨开始，大氏村就热闹起来。<br/> 周世邺等人和大氏村的村民们一起，眺望着迎神的队伍一路奏着迎神曲上山，他们朝巫神山望去，便看到出现在山间那座巍峨雄伟的神殿。<br/> 正是清晨之时，巫神山上云雾袅袅，宛若仙境。<br/> 青山相照，神殿巍巍。<br/> 云雾中的神殿在凡人眼里，如那仙宫神宇，神秘瑰奇，不似人间之物。<br/> 萧锦绣杏眼圆瞪，吃惊地说：“神殿真的出现了呀，昨晚还没见那里有神殿呢。”<br/> 萧锦荣跟着点头，也是一脸惊奇。<br/> 他们很肯定，昨天巫神山真的没有神殿，只有一片葱郁苍翠之景，山中云雾渺渺，虽似神山，却也只是一座山。<br/> 哪知早上他们再看，神殿居然就这么出现了，仿佛它一直座落在巫神山上，与巫神山极为相契，似乎它亘古未变地驻守在那里，成为世人景仰的神异之地，不敢轻易靠近。<br/> 季长安哈哈地笑，“这下你们相信了吧？这一个月内，神殿都会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神殿，想去拜神的话也能进神殿，等祢神祭结束后，它就会消失了。”<br/> 说到最后，又有些怅然。<br/> 周世邺突然问：“我们也能进去？”<br/> “当然啊！”季长安道，“只要心中有神，神灵都不会拒绝信徒进入祂的神殿。”<br/> 三人不禁看他。<br/> 季长安的年纪不大，是个皮肤偏黑的少年，想必平时没少在山林间、田地里奔跑、干活，是一个非常勤快的少年。<br/> 此时他的笑容灿烂，脸上是对神灵的敬仰和信任。<br/> 似乎他相信，不管在何时，只要凡间有难，神灵都会庇护他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