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喃喃道：“真的？”<br/> “嗯，绝不骗你。”<br/> 楚召淮情绪没稳住，说话声都在抽噎，只会重复姬恂的话。<br/> “不、不骗我？”<br/> 姬恂一手环着他单薄的后背一手轻抬着拢住他的后脑勺，好像将人严丝合缝拥在怀中。<br/> 这是最后一个拥抱。<br/> 楚召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双手哆嗦着搂着他的腰，眼泪簌簌而落，埋在他怀中再次失声痛哭。<br/> “我害怕……”<br/> 姬恂抱紧他，没问他怕什么。<br/> 楚召淮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只需要全都说出来，不需要回应。<br/> 楚召淮果然没等他回应，呜咽着语无伦次道：“我以为你死了，我还没治好你就死了，我害怕，还好你没死……”<br/> 姬恂眼中全是血丝，他大掌微颤着抚摸楚召淮的后脑勺，好半晌才发出一声：“嗯，没死。”<br/> 和前几日的沉默寡言不同，楚召淮哭得嗓音沙哑，脑海意识已昏昏沉沉的，却还在抱着姬恂呢喃着前言不搭后语。<br/> “那具尸首很可怕，不要……不是你，我不要在京城，护国寺的菩萨不灵验的，我要回家……”<br/> 姬恂抓着楚召淮空荡荡衣袍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陷入掌心中，呼吸好似都泛着浓烈的血腥味。<br/> 他本来心如刀割般听着，可越听越不对劲。<br/> 楚召淮呼吸开始急促而凌乱，他却好像一无所知，眼瞳涣散着还在抓着他喋喋不休胡言乱语着。<br/> “不要丢下我，你你明明说要来接我的……我在等，我真的在等。”<br/> 姬恂一僵，一把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打横抱起，急声道：“来人！”<br/> 楚召淮薄得好似轻飘飘的纸，抱在怀中没有分量。<br/> 他死死拽着姬恂的衣襟，眼眸光芒越来越黯淡，呼吸急促到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在努力地问：“你……你喝药了没、没有啊？”<br/> 姬恂心乱如麻，他本来觉得晋凌战场上已不会流泪，如今却被楚召淮一句话逼得眼眶酸涩。<br/> 他一脚踢开房门，大步上前将楚召淮放在宽大的榻上。<br/> 白鹤知匆匆而来，见到楚召淮这副模样，立刻道：“别让他平躺着！”<br/> 姬恂双手发抖着将人半扶着靠在怀里，前所未有地惊惧：“召淮？召淮！”<br/> 楚召淮浑身不自然地痉挛，五指挣扎着按在心口，扬起脖颈像是渴死的鱼，妄图调整气息，濒死的恐惧让他脑海昏沉，迫切大口大口呼吸着微薄的空气。<br/> 可他根本没在呼吸。<br/> “王……王爷……”楚召淮好像清明了一瞬，死死抓着他的手，哽咽道，“我我是不是要死了？”<br/> 好像每次发病时他都会抓着人问这句。<br/> 姬恂飞快道：“不会，不会的！”<br/> 楚召淮的汗水沁满额头，雪白的脖颈处泛起青色的经脉，唇角因艰难呼吸着呛出一丝血痕，那双漂亮的眼眸一点点的失神，涣散。<br/> 姬恂眼眶通红，呼吸几乎都停止了。<br/> 他曾见过多回楚召淮发病的模样，可每次见仍觉得触目惊心。<br/> 白鹤知手极稳，飞快将几根金针刺入楚召淮穴位，又将几粒褐色药丸强行塞到他口中。<br/> 楚召淮痛得单薄身躯剧烈发着抖，几乎恸哭着拼命挣扎，险些按不住。<br/> 水刚灌下去，他却呛得一咳嗽，猛地一偏头，将还未吞下去的药丸吐在姬恂身上，混合着狰狞的血。<br/> 姬恂瞳孔一缩。<br/> 战场上他杀过无数人，却从未觉得鲜红的血会让他这般惧怕。<br/> 白鹤知早已习惯应对这个场面，他掐着楚召淮的下颌，察觉到他几乎窒息，手重重在楚召淮胸口的穴位一按。<br/> 楚召淮再次吐出一口血。<br/> 姬恂抖着手给他擦唇角的血：“白院使，召淮……”<br/> “不会有事。”白鹤知飞快将下人送来的药喂给楚召淮，头也不抬，“他是情绪爆发导致的呼吸失控这才引发了心疾，稳下来就好。”<br/> 姬恂半抱着楚召淮还在痉挛的身体。<br/> 好似自己的心脏也在烈火上煎熬。<br/> 虽然白鹤知平时连上个马都得围着城跑两圈才能勉强坐上马背，在医术上却从未有过半分闪失。<br/> 很快，楚召淮微弱的呼吸随着一口血吐出来，终于缓缓恢复。<br/> 痛苦的痉挛一点点平息，楚召淮阖上双眼，身体瘫软成一汪水，恹恹靠在姬恂怀中，彻底陷入昏睡。<br/> 白鹤知悄无声息松了口气：“稳住了，可以放下他了。”<br/> 姬恂怔怔抱着楚召淮，没有反应。<br/> 白鹤知蹙眉：“陛下？陛下——！”<br/> 姬恂如梦初醒，脸色煞白注视着已恢复呼吸的楚召淮，半晌才轻手轻脚将人放下。<br/> 楚召淮乌发凌乱散在榻上，姬恂下意识将他的发拨到枕上放着，垂着眼注视楚召淮的睡颜许久，终于起身。<br/> 白鹤知正在给楚召淮研药，视线一扫，眉头蹙了起来。<br/> 姬恂黑袍处又有暗色浸了出来，八成是伤口又裂开了。<br/> “陛下。”白鹤知难得良心发作，“要上了药再……”<br/> 还没说完，姬恂已经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br/> 白鹤知：“……”<br/> 爱死不死吧。<br/> 姬恂策马匆匆回到璟王府，下马时因失血过多眼前发黑，微微踉跄了下。<br/> 他没管赵伯在身后说什么，按着胸口，跌跌撞撞回到暖阁中将楚召淮留下的和离书拿出来。<br/> 三张写着不同话的纸张，意思却是相同，全都在叫嚣着想要离开他。<br/> 姬恂愣怔看了半晌，终于伸手过去。<br/> 猎场时受的伤似乎又崩开了，因他方才按着胸口，血已浸透衣袍，连指缝中都带着鲜红的血痕。<br/> 恩怨相解，切莫相憎。相离相别，各随嫁娶。<br/> 大逆不道，休弃帝王，恳请万死。<br/> 姬恂脸色苍白如纸，忽然就笑了。<br/> 他将那张休书拿起，手指轻动，终于在落款处印下一枚带血的手印。<br/> 这桩被强行加诸到他身上的婚事，成婚时非他所愿。<br/> 和离时也是这般。<br/> 有始有终。<br/> 合该如此。<br/> 第76章<br/> 从护国寺到白府的这段时日, 宛如一场梦。<br/> 荒唐而可怕。<br/> 楚召淮在云海中浮浮沉沉，恍惚中又梦到白夫人。<br/> 楚府已被楚召江占了的院落中，梦中还是年幼时的模样, 白夫人在院中摆弄草药, 朝阳落在她的眉眼处，耀眼而灼目。<br/> 楚召淮大步朝着她奔过去，可脚下却想踩着坑坑洼洼的软土, 视线越来越低, 只能隐隐瞧见自己奋力朝向前方的手。<br/> “噗通”一声。<br/> 视线黑了下去。<br/> 无能为力的悲伤和铺天盖地的委屈忽然席卷而来, 楚召淮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娘……娘！”<br/> 世间广阔无垠, 无人需要他。<br/> 有人轻笑了声。<br/> 一双温暖的手将他从昏暗中扶起来。<br/> 楚召淮满脸是泪, 茫然抬头看去。<br/> 身躯似乎变得轻盈，视线低矮扩大，视线所及, 白夫人正俯下身笑着看他。<br/> 楚召淮羽睫还挂着泪，呆呆地喊：“娘？”<br/> 白夫人手一用力, 将短手短脚的孩子抱起来, 日光暖洋洋洒在楚召淮的背上, 眼泪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br/> 白夫人将他举高，仰着头注视着他，笑眯眯地道：“我们小水哭起来也可爱极了，来，再哭个给娘瞧瞧？”<br/> 楚小水歪头看着她, 泪水终于缓缓止住。<br/> 白夫人手腕极其有力, 将两三岁的孩子抛起来又接住, 将人哄得破涕而笑，弯着湿漉漉的眼睛朝着她伸出手。<br/> “娘！”<br/> 白夫人在朝阳下笑得开怀, 亲昵地拥着楚召淮：“我们小水又漂亮又善良，肯定会有很多人爱你。”<br/> 楚召淮还不懂事，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歪着头高高兴兴抓着娘亲的头发玩。<br/> “不过，就算没有也没关系。”<br/> 白夫人凑上前用额头抵着楚召淮的眉心，温柔地蹭了蹭，声音又轻又柔。<br/> “……娘一直爱你。”<br/> 楚召淮垂在床榻上的手倏地往前一抓，想要抓住梦中那绺随风漂浮的乌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