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葛凡手里抱着余九琪脱下的厚衣服和挎包，看着这一家子斗嘴，虽然插不上话，但捡了不少乐。<br/> 余凯旋抹了抹一脑门的汗，演不下去了，冲对面直接问：“你知不知道小九多大了？”<br/> 三叔算了算：“9 岁啊！”<br/> “那今年是哪年啊？”<br/> “猴年啊！”<br/> 二凯哥彻底无语，直接拿出手机，指着屏幕上日历冲他弟弟喊：“你看看，你看清楚了，现在是 2023 年 12 月了，马上就 2024 年了！余九琪，刚过完生日，已经 25 了！还猴年？好几个猴年都过去了！”<br/> 三叔突然沉默了，低着头。<br/> 小九见他脑门往下淌汗，就抽两张纸巾，试探着去帮三叔擦一擦。<br/> 三叔躲了一下，又看看小九，眼圈红了，像是终于肯认她了，瘪瘪嘴，又看向余凯旋，半晌才嘟囔着说：<br/> “哥，那我多大了？”<br/> 二凯哥莫名一阵难过，只说：“老了，老三，孩子长大了，咱们也都老了。”<br/> “怎么老的？”他又问。<br/> 小九帮三叔把汗擦干净，听到爸爸略略艰难地说：<br/> “我也整不明白，好像一眨眼，就到这了。”<br/> 门口的葛凡听得半懂不懂，却也悟到一丝伤感，撇头看了眼坐在附近的温雯，见她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不知道想什么，眼神空洞，眼底却红了一片。<br/> 余九琪席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饮料，跟三叔碰杯，说是谢谢他的款待，又配合他张罗着吃吃喝喝，再把葛凡也叫进来玩，三两下把气氛带起来了。<br/> 可悲伤一点也没少，欢笑和团聚并没有冲淡刚才被唤醒的每个人心底的疼痛。<br/> 小九很清楚爸爸那句话藏着的深意，她从小就知道，三叔头上的伤，就是当年跟着余凯旋去山上追潜逃的孙誉文时，被他失手砍伤的。<br/> 三叔的人生，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并随着时光流转，慢慢后退。<br/> 1999年，25 年前，两个家庭，两条人命，一个重伤，一个终身监禁。自那个冬天之后，活下来的所有人，都不同程度的带着不易治愈的顽疾。<br/> 没有人是局外人。<br/> 余九琪在带三叔去三楼抓娃娃玩时，看着娃娃机里被三叔叼起来的泰迪小熊，忽然一阵担心，担心是否有人能真正逃得掉。<br/> 我们能成功脱身吗。<br/> 脱身之后就会安宁吗。<br/> 她来不及细想，三叔不知被什么吸引，突然扔下娃娃机跑下楼，小九赶紧跟上去，下楼梯的时才发现，他是在追一个蓝色的弹力球。<br/> 不知谁家小孩的玩具掉下来，滚下去，那小孩没在意，三叔倒是兴致勃勃追过去，他之前就喜欢各种皮球，尤其是彩色的，见到就想要，攥在手里就不撒手。<br/> 那弹力球沿着楼梯从三楼滚到二楼，又从二楼顺着旋转楼梯跳到一楼，到了一楼高高弹起，重重落下，弹跳几次后，居然正巧赶上几个客人进来，顺着开着的大门蹦出去了。不用说，三叔自然也追出去。<br/> 小九见三叔还是穿着那件短袖花衬衫，急忙跑到前台，跟小曼姐要了件羽绒服。余凯旋就在旁边，正跟一个南方旅游团导游沟通住宿问题，问小九怎么了，小九说没事，我去把三叔拽回来。<br/> 小九拿着羽绒服跑出去，追着那个花衬衫背影，喊三叔。<br/> 三叔跟着从台阶一侧跳下去的弹力球，跑向斜对面，穿过三三俩俩人群，到乐胜煌的侧门附近。<br/> 小九追上，说三叔你别跑了，我去帮你把球捡回来，然后盯着那抹跳跃的蓝，眼神随着它跃起，再落下。<br/> 却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轻巧地落在一只骨节匀称的手里。<br/> 看着那只手上熟悉的素戒，小九心里咯噔坠了下。<br/> 他怎么在这里。<br/> 看样子像是从乐胜煌刚下来。<br/> 还没等抬头问，忽然听到旁边一声凄厉的尖叫。<br/> 三叔突然抱着头，捂着右脑那两条疤痕，满脸恐惧，痛苦地低头原地转圈，一阵尖叫后，口中自言自语念念有词：“赶紧跑，快跑，他手里有刀，跑，哥，快跑！”<br/> 然后他偷偷的，带着恐惧小心翼翼看了眼旁边攥着那枚蓝色弹力球的孙锡，头低的更深了。<br/> 小九了然，立刻把羽绒服给三叔披上，哄着他说：“三叔，没事，你别怕，没事，我是小九啊，三叔。”<br/> 三叔默默念叨：“小九，小九，孙誉文来了。”<br/> 小九难受极了：“不是，三叔，你看错了，他不是。”<br/> 这时旁边那个身影挪过来，碰了下小九的手腕，小九没理他，依旧在劝三叔。<br/> 他就干脆抓了下她的手腕，压着声音说了句什么话。<br/> 小九没听清，转头看他，情急之下说：“你先走可以吗，你先走孙锡，可以吗？”<br/> 孙锡怔了怔，没回答，手还放在她手腕。<br/> “怎么了！”是余凯旋的声音，他听到外面动静出来了。<br/> 余九琪几乎下意识地，甩开孙锡的手。<br/> 孙锡向后退了一步。<br/> 三叔看到余凯旋，又念叨起来：“哥，我看到孙誉文了，是孙誉文，孙誉文。”<br/> 余九琪赶紧劝：“不是三叔，你看错了。”<br/> “那他是谁？”<br/> “谁也不是。”<br/> “真的吗？”<br/> “真的。”小九听到自己斩钉截铁地说，“谁也不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