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心这么问她的吗？她又不出家，又不修道，怎么会清楚这种事？要说出入清白观，他还常年在太乙宫中清修，不应该比她更加了解？<br/> 还是说，他希望她配合他一把，劝服皇后道出实情？<br/> 倘若她采用通达道人的说法，倒是有可能说动皇后，可是，这话又不能在他跟前说……<br/> 她只能迟疑道：“我、儿臣只是道听途说……历来托梦，仅限于至亲之间，且年代长久者难以得见，盖因人有归处，魂魄亦可往生……”<br/>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之中，幽精主意，入梦多为此魂，是以性情一般不会有什么变化……如若相差过大，则或为幽精受损，或为……”<br/> “或为什么？”皇后追问。<br/> 对于这些魂魄之说，觅瑜其实不甚了解，完全是靠着曾经翻阅过的经书典籍，以及师长同门之间的闲谈，才能勉强支应一二。<br/> 此时此刻，面对皇后的关切询问，她既觉得紧张，又颇为羞愧，努力不表现出心虚，强自镇定道：“或为……游魂小鬼乘隙而入，冒名顶替……”<br/> 皇后神色一震：“游魂……小鬼？”<br/> 觅瑜应道：“是……”<br/> 皇后有些恍惚地后退了一步。<br/> 盛隆和及时扶住：“母后。”<br/> 觅瑜吓了一跳，害怕自己说得太过，导致皇后无法接受，郁气积心。<br/> “殿下，母后……”她有些不安地拧着手，“儿臣、儿臣并非……”<br/> 皇后勉力微笑，被盛隆和扶着缓缓坐下：“无妨，母后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只是，这、这太——”<br/> “也不一定是游魂小鬼，”盛隆和倏然开口，“还有可能是妖邪作祟，用术法迷惑人心，以达成自己的目的。”<br/> 这话比起安慰，更像是在指证，神妙真人为罪魁祸首。<br/> 皇后听着，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不知是不是陷入了麻木。<br/> 她缓缓看向盛隆和，又看向觅瑜，目光里含着多重伤怀。<br/> “母后知道了……”<br/> 盛隆和放缓了口吻：“母后现在能告诉孩儿，施不空都说了什么吗？”<br/> 皇后闭了闭眼，素手撑着额头，似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br/> “他……他在前些时日，蒙受你父皇召见时，忽然同母后搭话，说了一堆玄之又玄的……大概意思是，他算到你……兄长的魂魄不宁，对你或有妨碍……”<br/> “他询问母后，近日可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导致如此情况……也许，他能帮忙解决……”<br/> 盛隆和拉着觅瑜在一旁坐下：“母后是怎么回答的？”<br/> 皇后苦笑道：“母后自然是答没有，表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当年是怎么害了你们兄弟的，母后一刻都不敢忘记，如何会轻信他的言语？”<br/> 盛隆和道：“但母后最终还是信了。”<br/> 皇后看向他，恳切道：“母后没有相信他的话，是因为那些梦——你兄长在梦里的身影、容貌……与过去一模一样，由不得母后不信——”<br/> “瞻儿，”她哀哀道，“你不知道，当母后在梦境里，听着他的哭嚎，看着他饱受苦痛，母后的心都要碎了……如何舍得抛下他不管？”<br/> 带有悲戚的哭诉，听得觅瑜心生动容，有些理解了皇后的感受。<br/> 身为一名母亲，乍然于梦中得见失去多年的孩子，怎么不痛断肝肠？那孩子过得还很不好，哭嚎着求助，又有哪一个母亲能忍心拒绝？<br/> 哪怕这个梦境十分奇怪，透露着诡异，那也仍然是自己的孩子……<br/> 盛隆和表示理解：“孩儿知道，这么多年来，母后看似风光，实则内心伤怀，一直没有忘记兄长，想着为兄长报仇雪恨，讨回公道。”<br/> “只是，母后不觉得这个梦，时机很巧吗？”他冷静地询问。<br/> “孩儿携纱儿去往清白观，是年前的事，倘若兄长当真受到影响，母后应该早有感应，为何直到前一段时日才梦到？还是在施不空与母后谈完话后？”<br/> 皇后道：“若是寻常梦境，母后自然不会轻信，可是，你兄长在梦里明明白白地指出，有人动了他的长生牌，而那个人，正是你的妻子。”<br/> “好孩子，”她看向觅瑜，询问，“这一件事，你有同谁说过吗？”<br/> 觅瑜一惊，有些迟疑地回答：“此事……儿臣只对殿下说过，不曾对旁人提起……不过，儿臣并非孤身前去，观里有几个同门都知晓……”<br/> “无妨，这已经足够了。”皇后道。<br/> 她重新看向盛隆和：“瞻儿，现在你明白了吗？在此之前，母后不曾知晓长生牌一事，却梦见了，梦得准确无比，这叫母后如何不信？”<br/> “母后，”盛隆和唤了一声，语气里带有几分无奈，以及语重心长的劝告，“事出反常必有妖。”<br/> “施不空前脚才与母后谈完话，后脚母后就做了这样一个梦，难道母后不觉得奇怪吗？”<br/> 从皇后的神色来看，她并不理解他的态度。<br/> “母后是觉得有些奇怪……”她缓缓道，“所以，母后在一开始并没有贸然相信，而是在询问过你的妻子，发觉你兄长梦中所言非虚之后，才相信的……”<br/> “如果托梦的不是你兄长，又怎能清楚这件事，向母后求助？而且，他也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让母后前往清白观，给他做一场安魂的法事……”<br/> “是让母后吗？”盛隆和敏锐地指出，“不是让纱儿前往？”<br/> 皇后一愣，有些讷讷道：“这……素来因果循环，长生牌之事，既是你媳妇种下的因，自然该由她来了结果……让她前去，在情理之中。”<br/> “让她孤身一人前去，也在情理之中吗？”他继续问道。<br/> 皇后又是一愣，含有困惑和不解地道：“瞻儿何出此言？母后并没有要她独自过去，尽可多多带上人手，这里头……可是有什么误会？”<br/> 觅瑜一听，生怕皇后以为自己从中作梗，挑拨他们母子感情，连忙道：“回母后，儿臣也是这么和殿下说的。”<br/> “若殿下不放心，大可加派人手，护送儿臣前往清白观，只是无论儿臣怎么说，殿下都不同意——”<br/> “我当然不会同意。”盛隆和打断她的话，看了她一眼，似是在对她说话，又似是在对皇后道，“谁都可以陪着你去，唯独我不行，你叫我怎么想？”<br/> 他重复了一遍在东宫里，他对她说过的理由：“纱儿可曾听过调虎离山之计？若我放你离宫，万一半途生了什么事，该如何是好？”<br/> 对此，觅瑜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皇后就已经惊愕地道：“怎么会呢？不过是去一趟清白观，并且一路都有人马护送，如何会生出事端？”<br/> 盛隆和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从善如流地接下一句：“既如此，孩儿为何不能陪着过去？”<br/> 皇后登时被他问住。<br/> 她迟疑着，求助地看向觅瑜。<br/> 然而，觅瑜正是因为回答不上这一问题，才被盛隆和带着坐在长春殿，听他一句接一句地询问，此刻又焉有解围之法？<br/> 眼见气氛陷入僵持，盛隆和忽然微微一笑，起身道：“看样子，母后同纱儿有话要谈，那孩儿便不多加打扰，自去殿外相候，请母后与纱儿畅言。”<br/> 第210章<br/> 盛隆和的这一举动, 同时惊讶了两人。<br/> 皇后困惑道：“瞻儿？”<br/> 觅瑜也不解地瞧向他：“殿下？”<br/> 盛隆和没有理会，微微笑了笑，道了一声“孩儿告退”, 便转身离开。<br/> 留下婆媳俩面面相觑, 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神色。<br/> 眼看着盛隆和的身影消失在隔断外, 皇后充满疑惑地转向觅瑜，询问：“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你明白瞻儿的意思吗？”<br/> 觅瑜同样茫然地回答：“儿臣不知……”<br/> 不过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不管盛隆和为的什么, 他终究给了她们谈话的空间，她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一些不能在他跟前说的话, 一股脑全部倒出来。<br/> 这么想着, 她忙忙起身, 跪在皇后跟前。<br/> 皇后被吓了一跳，伸手欲扶：“你这是在做什么？快快起来——”<br/> “母后, ”她没有动，继续跪着，道，“有一件事, 儿臣要禀告母后。”<br/> 皇后惊疑不定：“什么事？可是——可是同瞻儿有关？”<br/> “是。”她应首道，未免皇后胡思乱想, 她不等对方询问, 就接着道，“年前在太乙宫时, 儿臣曾经就殿下身份之事，请教过通达道长。”<br/> “通达道长？”皇后重复, “是……瞻儿的师父？”<br/> 她再度应首：“正是殿下的师长。”<br/> 闻言，皇后浮现起回忆之色，喃喃道：“母后知道他……多亏了他，隆儿小时候才没有受苦，后来，也是他帮忙关照瞻儿……”<br/> “他是真真正正的得道高人，母后很感激他……”<br/> 她念了片刻，忽而一顿，猛然惊醒过神，看向觅瑜道：“你、你方才说什么？你就瞻儿身份一事，询问了他？你——你怎么能问他呢！”<br/> 她痛心疾首道：“事关瞻儿的身家性命，他纵然身为瞻儿的师长，你也不该——”<br/> 觅瑜连忙解释：“母后容禀，此事并非儿臣主动提起，而是道长在言谈间提及，早在殿下以奇王之尊，回到太乙宫时，他便已认出殿下的身份。”<br/> 皇后一惊：“你……你说什么？”<br/> 她重复了一遍：“早在十四年前，殿下前往太乙宫时，道长就已明了他的真实身份。”<br/> 皇后怔愕无言。<br/> 半晌，方缓缓开口：“他……知道瞻儿是谁？”<br/> 觅瑜应道：“是……”<br/> 皇后又是一阵无言。<br/> 缓缓地，她才含泪而笑，神色有欣慰，也有伤怀：“是吗……？也该如此，他把那孩子教养长大，怎么会认不出呢……真好，真好……”<br/> 她拿出锦帕，拭了拭泪，平复了一下心情，伸手扶起觅瑜，道：“好孩子，别再跪着了，坐下说话。”<br/> “你方才说，就瞻儿之事请教了道长。”她询问道，“那么，道长对此有何看法？”<br/> 觅瑜回忆着，慢慢道：“道长告诉儿臣，两位殿下的情况特殊，不仅是双生子，而且……”<br/> 她复述了一遍通达道人的原话。<br/> 皇后听得惊奇不已：“这……道长当真是这么说的？”<br/> 觅瑜恭谨道：“儿臣不敢欺瞒母后。”<br/> 皇后的脸上浮起一阵恍惚，夹杂着震惊与豁然。<br/> “难怪……难怪……原来如此……原来，他真的是……”<br/> 她喃喃自语，神色似喜似悲、似哭似笑。<br/> “好孩子，”她握住觅瑜的双手，万般感激地开口，“多谢你告诉母后……母后的心，总算能好受上几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