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同哈哈大笑。<br/> 许野被犯罪分子拿枪指着头对峙过，在犯罪窝点埋伏过，可是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br/> ……也没这么高兴过，就好像一个死刑犯马上要被砍头了，却突然赶上大赦天下。<br/> 方同道：“兄弟，你傻笑啥啊，没喝就多了？”<br/> 羊肉片用清水煮，刚熟就立刻捞出来，蘸着麻酱，麻酱里有韭菜花、甜蒜和腐乳，送到嘴里特别香。<br/> 这羊肉带着羊油味，还有一点脆骨，越嚼越香。<br/> 这也是杭攸宁第一次吃，许野不能喝酒，她还陪着方同喝了一点白酒。<br/> 方同说起许野上学的时候的事情。<br/> 她才知道，许野警校毕业之后，在派出所当了很多年民警，有一伙罪犯抢劫逃跑，他研究车辙，从全城的几千辆车里，把那罪犯的车找出来了。<br/> 还真正地做过卧底，当时有一伙拐卖儿童的罪犯，在火车流窜，他用自己之前在火车上卖东西的人脉，假装入伙，然后把人一网打尽，救了几十个被拐的孩子。<br/> 然后被推荐，去北京学习，再后来升入省厅做科员……<br/> “好厉害啊……”<br/> 杭攸宁道。<br/> 她很少嫉妒别人，可是她突然间非常非常嫉妒许野。<br/> 在她蜗居在杂货铺的日子里，他过着这样险象环生、却又精彩丰富的人生。<br/> 许野说：“说这些干什么！喝！”<br/> “谁跟你喝啊！整个北冰洋在这儿比划啥啊！”方同鄙视道，只跟杭攸宁碰杯。<br/> 方同以为杭攸宁是觉得许野工作太危险，连忙找补道：“不过他真是好男人，不抽烟不喝酒，谁给都不碰，他说过，答应了妹妹，不碰上瘾的东西。”<br/> 杭攸宁很开心，举起筷子道：“就是我！”<br/> 许野脸色微红，还在逞强：“谁说是你，我就不能有别的妹妹？”<br/> 杭攸宁说：“我知道！你就我一个！”<br/> 她有点喝多了，白酒让她血液奔腾，晕陶陶的。<br/> 许野揽住她，她都没有注意到这个过于亲昵的举动。<br/> 而是顺势趴到他耳边，小声说：“其实我也只有你，我不喜欢杭建设！”<br/> 许野很淡定，说：“我知道。”<br/> 然后淡定地喝了一口北冰洋，全喝到鼻孔里去了。<br/> 跟方同吃完了饭，已经快八点了，许野送杭攸宁回去。<br/> 许野道：“我们明天就得回去了，你还要在北京待几天？”<br/> 杭攸宁说：“对，我嫂子爸爸妈妈要请我们家吃饭。”<br/> 酒精的侵蚀下，她的眼睛水汪汪的，走路一蹦一跳，是异于往常的活泼。<br/> 许野努力让自己转移注意力，想些别的话题：“你以后，还想待在南方吗？”<br/> 杭攸宁道：“不知道，我不想跟我妈妈待在一起了。”<br/> 许野一怔，正准备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见杭攸宁叫他：“哥。”<br/> “嗯？”<br/> “你会跟我结婚吗？”<br/> 许野只觉得一团火从身上烧起来，烧得他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br/> 直到杭攸宁又叫了一声：“哥？”<br/> 许野才嗯了一声。<br/> 杭攸宁又问了一个让他更加想不到的问题：“你会有房子吗？”<br/> “嗯，单位会分房。”他说：“我手里有一点积蓄，买房也可以。”<br/> “真好。”杭攸宁叹了口气，声音却是开心的。<br/> 她又问：“那我们结婚之后，我是不是就跟着你，不是跟着我妈妈了。”<br/> 她没有钱，没有房子，没有工作，能想到离开妈妈的唯一办法，似乎只有结婚。<br/> “嗯。”<br/> 许野只觉得灵魂出窍，一个自己同她在路灯下漫步，而另外一个自己，则已经飞上高高的云端。<br/> “那是不是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杭攸宁带着微醺笑起来，眼睛带着水雾的：“我可以去查案，去上学，找工作，也不用去治脸上的疤了！对吗？”<br/> “当然！”<br/> “那这么说来，结婚还挺好的。”<br/> 许野喉咙仿佛被什么哽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很怕自己落泪，又怕自己对这个小孩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br/> 她还什么不懂，天真的就像说我们一起玩一样。<br/> 他知道他应该跟她解释，婚姻是什么，爱情是什么。<br/> 可是一种巨大的渴望摄住了他的神魂，他马上就可以永远永远地拥有她，她的微笑，她的智慧，她不经意间划过他皮肤，冰凉的小手指。<br/> 他可以把它攥进手里。<br/> 杭建设的家到了，杭攸宁朝他挥挥手，便上楼了。<br/> 她跑了两步，又探出头来，小声道：“哥，你别忘了，早点来娶我！”<br/> 许野点点头，道：“我回去就准备。”<br/>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同手同脚地走了。<br/> 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平复自己胸中激荡的情绪。<br/> 所以他没注意到杭攸宁最后的眼神，有一丝丝的恐惧。<br/> 她在害怕即将发生的事情。<br/> 他也不知道，这一别后，他会彻底失去她的消息。<br/> 第47章 决裂（一）<br/> 杭攸宁深吸一口气，她敲响杭建设的家的门。<br/> 杭建设穿着个大裤衩，屁颠屁颠地过来开门，说了一声：“咋这么晚！”<br/> 就一溜烟地跑回沙发上，跟张淑芬并排坐着看《便衣警察》。<br/> 张淑芬还泡着脚，她这些年很少有这么舒坦的时候，因而很痴迷，看都没看她一眼。<br/> 徐慧大概是待在卧室或是书房，这正好。<br/> 杭攸宁找了个椅子坐着等着，她也很喜欢《便衣警察》，但她一眼都没有看。<br/> 直到电视剧放了片尾曲，张淑芬去倒洗脚水，才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问了一句：“吃了吗？”<br/> 这是她能给的最大服软了。<br/> 杭攸宁道：“吃了。”<br/> 杭建设起身往卧室走，他也没问她今天去医院有什么结果，只是拍了她的头一下，半开玩笑地警告道：“告你啊！不许惹妈生气！”<br/> 随即，就准备回去睡觉了。<br/> 就在这时候，杭攸宁毫无预兆地开口，她道：“哥，我有话跟你说。”<br/> “什么啊？”杭建设停住了，张淑芬拎着盆，叉腰看着她。<br/> 她低着头，声音却很清晰：“当初爸爸的抚恤金，是三万块。请把属于我那一份给我。”<br/>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原本想说得更委婉、更柔和。<br/> 可是要钱这件事，好像怎么说都很生硬。<br/> 电视剧还在放着主题曲：<br/>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br/> 风霜雪雨搏激流历<br/> 尽苦难痴心不改<br/> 少年壮志不言愁<br/> 白炽灯下，张淑芬和杭建设如同木雕石塑一样站在那里，许久，张淑芬才如梦初醒般地问：“你要钱干什么？”<br/> 杭攸宁没有回答，只是道：“那个钱，妈妈一半，剩下的我们平分，我就要五千块。”<br/> 五千块，那是一个正常家庭好几年的收入。<br/> “你要什么五千块！你少在那无理取闹。”张淑芬有些急：“那钱你哥都买房子了，现在还哪有钱啊……”<br/> 是的，跟她想得一样，杭建设还没有着急，张淑芬先替他冲在了最前面。<br/> 杭攸宁没有看张淑芬，她只看杭建设，重复道：“那是爸爸留给我们的钱，我就要五千块。”<br/> 杭建设只觉得匪夷所思，半晌，他道：“杭攸宁，你出事了，我房子给你住着，巴心巴肺给你找大夫，我这个哥当得够可以了吧，你现在恩将仇报吗？”<br/> 杭攸宁被这句恩将仇报刺激到了，她起身，努力让自己声调平稳：“杭建设你说谁恩将仇报！”<br/> 她个子只到杭建设的胸口，可是面无表情的脸，却有种阴鸷的气势，杭建设第一次发现，那个瘦得跟小猴子一样的妹妹，长大了。<br/> 她是一个冷漠、自私、强大的成年女性。<br/> 他吞了口口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br/> “当年爸爸去世，抚恤金发不下来，我们靠妈妈一个人的工资养活，还要给你攒吃的、用的、书本费！”<br/> 说实话，她从九岁，到杭雅菲第一次拿工资回来，几乎没有一顿吃饱过。<br/> 杭建设道：“那是妈给我的！你们不满意，也没跟我说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