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攸宁掩饰的笑了一下,随即凝视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她在想,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天生的杀人犯?<br/> 应该是巧合吧?<br/> 他看上去应该没有犯过罪,她现在也没工夫管闲事。<br/> 她又在邓丽君绮丽的歌声中,昏昏欲睡。<br/> 做了好几个梦,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br/> 老板娘在一旁,搓着手,尴尬地笑道:“孩子,你睡着了,这扯不扯,时间有点整长了……”<br/> 杭攸宁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br/> 从发根开始,一头的乱卷纠缠在一起,圆滚滚的,如同一颗柔软的刺猬。<br/> 而且特别显老。<br/> 十八岁的年龄,跟旁边已经过了四十的老板娘,活像是姐妹。<br/> 老板娘讪讪地笑:“你别看乍一看不好看,这发型,你得细瞅!”<br/> 于是杭攸宁鼻尖贴着镜子,细瞅,瞅了半天。<br/> 老板娘在一旁,心虚得都快给她跪下了。<br/> 她才开口道:“好漂亮啊!”<br/> “啊?”<br/> 真的,杭攸宁这辈子从来没有打扮过自己,她脑子里好像就缺乏了关于“漂亮”的这根弦。<br/> 但是此刻,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很不一样。<br/> 毛茸茸的卷发,让她看起来像个成熟的女人,那道疤又添了几分凶悍,像电影里的女特务。<br/> 而不是那个她熟悉的,苍白孱弱的样子。<br/> 杭攸宁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她一鞠躬,道:“谢谢老板娘!”<br/> 柔软的毛栗子跟着抖了三抖,老板娘尴尬地赔着笑了。<br/> 杭攸宁回了赵明明家里。<br/> 她已经把这个废弃破旧的老屋,当成了自己的家了。<br/> 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买了锅、碗、手电筒,甚至一件冬天的厚棉袄,她把它当被子盖。<br/> 在早市买的,凌晨的时候,有菜农挑着菜来卖,不到七点就散了,因而叫早市。<br/> 也有人卖牛奶、卖家里不用的东西、卖病猪肉、卖磁带、卖黄色杂志……<br/> 衣服说是外贸进口的,但都旧旧的,有股味。<br/> 有人说那衣服不干净,有人穿了之后发现有血迹,还做噩梦。<br/> 杭攸宁不怕这些个,反正不用票又便宜,她买了一大堆,才花了十三块钱。<br/> 她买回来,用消毒水泡了一下午,晾干了之后,原本那种耀目的天蓝色,变成了一种淡淡的灰蓝。<br/> 她觉得很漂亮。<br/> 西服外套太大了,她索性学着杂志上的女郎,披在外面,裙子则别了几个别针,正好是时下流行的“一步登”。<br/> 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自己,却觉得自己很漂亮。<br/> 这是第一次,她没想案情,她什么都没想。<br/> 只是转着圈,开心地哼起歌来:“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接一杯……”<br/> 张淑芬最讨厌人“臭美”,不过这通常是骂杭雅菲的。<br/> 杭攸宁没有什么臭美的机会,因为她不漂亮,衣服也都是穿张淑芬和杭雅菲的旧衣服。<br/>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穿“新衣服。”<br/> 夜幕低垂,云霞跟夜的宝蓝色,混合成无比壮阔的紫色,房间里渐渐地暗了。<br/> 新衣服的颜色,也渐渐看不清了。<br/> 就这时候,她突然听见了“碰”的一声。<br/> 如同雷鸣一样,把她从美梦之中惊醒。<br/> 她目瞪口呆地回过头。<br/> 一个老人家站在门口,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br/> “明——明明——”<br/> 老人喉咙响着,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指着她不停地颤抖。<br/> 杭攸宁想去扶她,可是这时候又传来一个男声:“姨,你怎么了?”<br/>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但是杭攸宁急于脱身,她条件反射地从窗户一跃而出。<br/> 只差一点点,她没有看到那个男人,也没看到跟在后面的方临河。<br/> 一个矮胖的男人进屋扶住了老人,屋里虽然暗,但一目了然,他什么都没看到。<br/> 他狐疑地问:“姨,你看错了吧?”<br/> “错不了,是她——”<br/> 卷头发,不知羞耻的大胸脯,嘴唇像是吃了死孩子一样猩红,在将暗未暗的天色下,站在窗口一边打拍子,一边练舞:“一哒哒,二哒哒……”<br/> 老人攀着男子的胳膊,神经质地念叨:“怪不得有人说这里有动静,她冤魂不散,她回来了……”<br/> 男子也吓到了,他拉着老人道:“姨,我们明天再来——你别——走吧!”<br/> 话还没说完,他屁滚尿流地就往外跑。<br/> “瞅你那点出息!”方临河却直接进了屋,扫试了一圈:“我看哪个鬼赶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br/> 在方临河凶狠的骂声中,老人慢慢地平复下来。<br/> 她没有逃,而是重重地一跺拐棍,眼神变得凶狠,骂道:你这个杂种草的,你回来干什么!活着丢人现眼,你死就死远一点!<br/> 杭攸宁在对面的屋檐上屋顶,赤着脚踩着瓦片,飞速地狂奔、飞跃、狂奔。<br/> 她如果被送到公安局,他们一定会把她遣送回去。<br/> 可是,可是她还刚查出一点眉目,她不想放弃……<br/> 不知跑了多久,她才停了下来。<br/> 脚早已被粗粝的砂石,磨得血肉模糊,刚才涌上心头的一点喜悦,如同一巴掌打在她脸上。<br/> 她为刚才自己浪费时间感到羞耻。<br/> 她是来找真相的,房子是别人的,她什么都没有。<br/> 她就应该分秒必争地去查,去想,大不了在街上挨个去看,杀人犯没有那么多的……<br/> 可她用了一下午做头发,还用了不少时间臭美,还“美酒配咖啡……”。<br/> 杭攸宁只觉得无地自容,她坐在屋顶,秋风已经很凉了,一轮明月挂在天际,像个幻梦。<br/> 她想起那个【欢度中秋】的灯牌,应该快到中秋了吧?<br/> 她想妈妈了。<br/> 张淑芬偏心,骂人,从来不懂尊重她。<br/> 但是有张淑芬在的地方,就有家。<br/> 她只觉得小腹如刀绞般的疼痛起来。鲜血顺着光裸的大腿流淌。<br/> 刚才换衣服,没来得及放月经带,她赶紧抹干眼泪,站起身来。<br/> 她决定回去。<br/> 她应该去跟赵明明的奶奶道个歉,然后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比如月经带,怎么能留在那呢!<br/> 如果被抓就被抓吧,总比让人家奶奶觉得闹鬼强。<br/> 最好能跟她聊一聊,问出点东西来。<br/> 可是等她回去之后,她发现赵奶奶已经走了,他们没有动她的东西,想来是没有发现。<br/> 那她也没脸住下去了,她把所有东西放在包里,一瘸一拐地走了。<br/> 秋天的夜晚,已经很凉了,街道上人渐渐地少了,他们都回家了。<br/> ……她不知道该去哪。<br/> 走着走着,她抬起头才发现,她走到“她家”了。<br/> 那一片灰色的大楼,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变,楼下还是有老人在乘凉,每个单元楼前面,都拉了晾衣绳,床单随着风飞舞着……<br/> “秦婶!快收衣服了!下雨了!”<br/> 一个女人从她面前跑过,她记得她,叫秦姨,秦姨当新娘子的时候,是她去“压包的”,就是找个小孩子跟着嫁妆一起来到新房。<br/> 她记得那时候秦姨像朵花一样,羞答答被婶娘们推搡着到了新郎怀里,新郎则傻乎乎的,耳朵后别了根烟,呲着大牙傻乐。<br/> 秦婶如今变成了一个满脸凶相的中年妇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就抱着被子走了。<br/> 她走过她跳过房子的小广场,纳过凉的老槐树,写过作业的窗台……<br/> “一、二、三、四——”<br/> 她抬头看到了她们家的窗户,小小的,深蓝色的,亮着暖黄色灯。<br/> 好像她现在上去,就能看见爸爸在灯下看书,妈妈在织毛衣,姐姐和杭建设,在写作业。<br/> 眼泪奔涌而出,随着雨水,一点一滴都顺着脸颊滑过。<br/> 是真的下雨了。<br/> 第51章 真相(一)<br/> 杭攸宁深吸一口气,准备往火车站走,一边想,许野当时无家可归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