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信仰中人死后可不会下地府，就算真的有地府，那叫他们来找就是。<br />
反正至今云万里夜夜睡得安生，也没见哪个汗王梦中找过来。<br />
“事关重大，是该好生思量。”<br />
话到这儿，云万里也不再久留。<br />
他把酒坛放在原地，自行起身：“酒留给你。”<br />
说完便带着纪子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武威大牢。<br />
离开那阴暗逼仄的室内，外头日阳高照。到了中午的时候，天总算是热了起来，多少有了春季的意思。<br />
纪子彦打起折扇遮阳，担忧道：“大人，你觉得真能行？”<br />
“不急。”云万里回道，“他若是有脑子，肯定能行；若是没有，那给他兵粮也是浪费。”<br />
横竖都是绝路，云万里只是给他一个机会而已。<br />
要么如此死在肃州，要么回头杀出一条生路。不死，他就有可能称王。<br />
云万里相信勃尔斤能想明白的。<br />
问题是——<br />
他侧目看向身畔的纪子彦。<br />
从京城跟来肃州的书生文弱风雅，一袭白衫，在这质朴的武威城分外显眼。云万里向来不擅长与文人打交道，纵然纪子彦有心投靠，二人也只能说是配合得当的上下级。<br />
直到纪子彦主动提出，可随勃尔斤出关。<br />
“草原不比诗文记载，”云万里说，“你得想好。”<br />
拿折扇挡光的文人无所谓地笑了笑。<br />
他看也不看云万里，视线触及到武威城墙：“出关之后，到察哈尔部不过百余里，还不及肃州至京城的十分之一。<br />
“从百余里外的地方，要么籍籍无名，要么名垂青史。”<br />
纪子彦含笑扭头：“我赌的可比你轻松多了，大人。”<br />
云万里无言，只是盯着书生看了许久，而后蓦然勾起笑容。<br />
…………<br />
……<br />
同一时间，武威军营。<br />
杜菀姝在军帐内不好洗沐——往来的将士也鲜少会见到妇人出没，她不想添麻烦，干脆就回到城中，找了个客店住下。<br />
换洗衣物、擦干身躯，待到杜菀姝将一身黏（）腻清理干净没多久，军中又是来了人。<br />
“夫人。”<br />
敲门的是个从京城来的探子，杜菀姝对他很是眼熟：“怎么了？”<br />
探子低头：“兰州来了名书生要见你，自称李同顺。”李同顺？<br />
她微微有些吃惊：这烧退了才两天，身子还没养好呢，怎就从兰州赶来武威。<br />
算算时间，他与自己不过前后脚，多大的事情要特地追过来说。<br />
“请他进来吧。”杜菀姝点头。<br />
“是。”<br />
没过多久，李同顺匆忙进门。<br />
刚刚退热的书生，脸上还带着十足的病意，他瞧见杜菀姝，甚至顾不得坐下，直接开口：“我听姚知州详细说了京中的情况，那重启寿州舞弊，怎、怎么可能连累到杜大人？！”<br />
“我为你倒杯水，你慢慢说，”杜菀姝知晓他是寿州舞弊案的关键，却不着急，“父亲临走前，已招惹官家厌弃，离开京中反倒是好事，否则我真怕有朝一日彻底触怒官家，从而父亲性命难保。此事已盖棺定论，郎君合该好生养病才是。”<br />
“不能就此盖棺定论啊！”<br />
他推开杜菀姝递来的水，抬高了声音：“明明，明明受贿的是高承贵那狗东西，却害了寿州林家——我真该死！”<br />
李同顺悔得恨不得要当场吐血。<br />
自己一腔热血，本以为能换来公平，却没想到不仅害死了友人、自己流放，甚至是害了一整个家族。<br />
连忠心耿耿的杜大人都因此受到牵连。<br />
“我有证据。”<br />
这么一口气下不去，李同顺几乎是追在杜菀姝后头来到了武威。他整个人都在抖，颤颤巍巍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这是高承贵写给当时寿州知州的信！”<br />
杜菀姝接过那封信，信笺已破旧，不知道被他藏匿了多久。<br />
信纸上，高承贵的字迹、印章，清晰可见，受贿记录，他自己与知州的通信，一清二楚。<br />
只是……<br />
“这不能作为证据，”杜菀姝平静道，“当时的知州已死，只是一封信，很难继续调查。”<br />
何况，连杜菀姝都明白，案子扯出这么多人，官家是绝对不会再次重启。<br />
动不了高承贵的。<br />
看着李同顺的表情一点一点灰败下去，杜菀姝长舒口气。<br />
“但也未必需要继续调查，它可以有更大的用处。”温言细语的娘子柔声开口。<br />
“什、什么？”李同顺愣了愣。<br />
杜菀姝抬头，看向他身后的探子。<br />
此人眼熟，是因为京城时，每回跟在云万里后头的都是他。杜菀姝不过问探查司的事项，却也知晓他定然是云万里的心腹。<br />
“把这封信，”于是杜菀姝将信笺交给探子，“送到楚州去，务必确保亲自交到惠王手中。”<br />
“交给惠王？”李同顺回神，“这……不用告知云大人么？”<br />
“不用。”<br />
杜菀姝的声线轻灵，却分外笃定。她注视着探子接过信笺，向她行礼后离开，才平静地开口：“此事我可以做主。”<br />
官家不会动高承贵，他打定主意要寿州舞弊一事不了了之，却不知此举在朝中留下了多大隐患、给了有心之人多大的由头。<br />
甚至信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陆昭可以利用这个话柄。<br />
到时候……要动的，可不止是高承贵一人这么简单了。<br />
第48章<br />
四个月后。<br />
日子过得飞快, 当杜菀姝觉得在安顿适应之时，已是盛夏。<br />
肃州之围彻底解决，勃尔斤答应了云万里的要求, 由纪子彦带着相当数目的兵粮出关, 加入了察哈尔部早是一团浑水的局面。<br />
王金旭得令调离, 上个月刚走。<br />
由此, 被西戎破关的肃州, 迅速恢复了安宁。<br />
远在京中的官家大悦, 赏赐自千里迢迢送了过来, 还将云万里的从三品武阶升至正三品。<br />
光是清点恩赏, 就花了杜菀姝不少时间。<br />
而来自各地的信件, 也随着肃州战事平复送了过来。<br />
父亲与母亲已到福州，同样安顿下来。<br />
二哥杜文英思前想后, 也决定离开，提前去楚州了。杜菀姝现下手中这封信, 就是杜文英写他已到楚州，并且从陆昭那里得知了李同顺的事。<br />
他说陆昭已拿到高承贵受贿的证据,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还是高丞相从中作祟，只可惜仅凭一封信，还是无法证明高承贵就是幕后指使。<br />
言辞之间，仅是不甘。<br />
杜菀姝反倒是乐观一些：能不能证明, 已经不重要了。<br />
惠王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br />
千里之外的官家偏信偏宠高承贵这么久, 怕也是想不到, 最终这个理由，会落在最信任的丞相身上。<br />
“——老爷, 你怎么回来了？”<br />
沉思期间，李义诧异的声线叫杜菀姝拉回现实。<br />
云万里回来了？<br />
她略带几分惊讶抬眼，就看到云万里牵着自己的战马走进院子里。<br />
这天还早呢，按照往日，他都是要到傍晚才会归来。<br />
“可是有事？”杜菀姝赶忙上前。<br />
云万里摇头。<br />
“晨训完了，没什么事，”他说，“这才回来了。”<br />
“可用过饭？”<br />
“嗯。”“那夫君就先行去洗沐吧，”杜菀姝温声道，“趁着无事，好生休息。”<br />
但云万里却没走。<br />
他一身黑衣，还牵着一匹黑马，站在空荡荡的院落里分外扎眼。杜菀姝见他满脸犹疑，不由得侧了侧头：“夫君？”<br />
迎上那双带着困惑的杏眼，云万里知晓没法再犹豫了。<br />
“……外面天很好，可想去草场？”他问。<br />
啊，是了。<br />
到了夏季，马草正肥，在肃州跑马的滋味定然和京中不一样。
反正至今云万里夜夜睡得安生，也没见哪个汗王梦中找过来。<br />
“事关重大，是该好生思量。”<br />
话到这儿，云万里也不再久留。<br />
他把酒坛放在原地，自行起身：“酒留给你。”<br />
说完便带着纪子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武威大牢。<br />
离开那阴暗逼仄的室内，外头日阳高照。到了中午的时候，天总算是热了起来，多少有了春季的意思。<br />
纪子彦打起折扇遮阳，担忧道：“大人，你觉得真能行？”<br />
“不急。”云万里回道，“他若是有脑子，肯定能行；若是没有，那给他兵粮也是浪费。”<br />
横竖都是绝路，云万里只是给他一个机会而已。<br />
要么如此死在肃州，要么回头杀出一条生路。不死，他就有可能称王。<br />
云万里相信勃尔斤能想明白的。<br />
问题是——<br />
他侧目看向身畔的纪子彦。<br />
从京城跟来肃州的书生文弱风雅，一袭白衫，在这质朴的武威城分外显眼。云万里向来不擅长与文人打交道，纵然纪子彦有心投靠，二人也只能说是配合得当的上下级。<br />
直到纪子彦主动提出，可随勃尔斤出关。<br />
“草原不比诗文记载，”云万里说，“你得想好。”<br />
拿折扇挡光的文人无所谓地笑了笑。<br />
他看也不看云万里，视线触及到武威城墙：“出关之后，到察哈尔部不过百余里，还不及肃州至京城的十分之一。<br />
“从百余里外的地方，要么籍籍无名，要么名垂青史。”<br />
纪子彦含笑扭头：“我赌的可比你轻松多了，大人。”<br />
云万里无言，只是盯着书生看了许久，而后蓦然勾起笑容。<br />
…………<br />
……<br />
同一时间，武威军营。<br />
杜菀姝在军帐内不好洗沐——往来的将士也鲜少会见到妇人出没，她不想添麻烦，干脆就回到城中，找了个客店住下。<br />
换洗衣物、擦干身躯，待到杜菀姝将一身黏（）腻清理干净没多久，军中又是来了人。<br />
“夫人。”<br />
敲门的是个从京城来的探子，杜菀姝对他很是眼熟：“怎么了？”<br />
探子低头：“兰州来了名书生要见你，自称李同顺。”李同顺？<br />
她微微有些吃惊：这烧退了才两天，身子还没养好呢，怎就从兰州赶来武威。<br />
算算时间，他与自己不过前后脚，多大的事情要特地追过来说。<br />
“请他进来吧。”杜菀姝点头。<br />
“是。”<br />
没过多久，李同顺匆忙进门。<br />
刚刚退热的书生，脸上还带着十足的病意，他瞧见杜菀姝，甚至顾不得坐下，直接开口：“我听姚知州详细说了京中的情况，那重启寿州舞弊，怎、怎么可能连累到杜大人？！”<br />
“我为你倒杯水，你慢慢说，”杜菀姝知晓他是寿州舞弊案的关键，却不着急，“父亲临走前，已招惹官家厌弃，离开京中反倒是好事，否则我真怕有朝一日彻底触怒官家，从而父亲性命难保。此事已盖棺定论，郎君合该好生养病才是。”<br />
“不能就此盖棺定论啊！”<br />
他推开杜菀姝递来的水，抬高了声音：“明明，明明受贿的是高承贵那狗东西，却害了寿州林家——我真该死！”<br />
李同顺悔得恨不得要当场吐血。<br />
自己一腔热血，本以为能换来公平，却没想到不仅害死了友人、自己流放，甚至是害了一整个家族。<br />
连忠心耿耿的杜大人都因此受到牵连。<br />
“我有证据。”<br />
这么一口气下不去，李同顺几乎是追在杜菀姝后头来到了武威。他整个人都在抖，颤颤巍巍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这是高承贵写给当时寿州知州的信！”<br />
杜菀姝接过那封信，信笺已破旧，不知道被他藏匿了多久。<br />
信纸上，高承贵的字迹、印章，清晰可见，受贿记录，他自己与知州的通信，一清二楚。<br />
只是……<br />
“这不能作为证据，”杜菀姝平静道，“当时的知州已死，只是一封信，很难继续调查。”<br />
何况，连杜菀姝都明白，案子扯出这么多人，官家是绝对不会再次重启。<br />
动不了高承贵的。<br />
看着李同顺的表情一点一点灰败下去，杜菀姝长舒口气。<br />
“但也未必需要继续调查，它可以有更大的用处。”温言细语的娘子柔声开口。<br />
“什、什么？”李同顺愣了愣。<br />
杜菀姝抬头，看向他身后的探子。<br />
此人眼熟，是因为京城时，每回跟在云万里后头的都是他。杜菀姝不过问探查司的事项，却也知晓他定然是云万里的心腹。<br />
“把这封信，”于是杜菀姝将信笺交给探子，“送到楚州去，务必确保亲自交到惠王手中。”<br />
“交给惠王？”李同顺回神，“这……不用告知云大人么？”<br />
“不用。”<br />
杜菀姝的声线轻灵，却分外笃定。她注视着探子接过信笺，向她行礼后离开，才平静地开口：“此事我可以做主。”<br />
官家不会动高承贵，他打定主意要寿州舞弊一事不了了之，却不知此举在朝中留下了多大隐患、给了有心之人多大的由头。<br />
甚至信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陆昭可以利用这个话柄。<br />
到时候……要动的，可不止是高承贵一人这么简单了。<br />
第48章<br />
四个月后。<br />
日子过得飞快, 当杜菀姝觉得在安顿适应之时，已是盛夏。<br />
肃州之围彻底解决，勃尔斤答应了云万里的要求, 由纪子彦带着相当数目的兵粮出关, 加入了察哈尔部早是一团浑水的局面。<br />
王金旭得令调离, 上个月刚走。<br />
由此, 被西戎破关的肃州, 迅速恢复了安宁。<br />
远在京中的官家大悦, 赏赐自千里迢迢送了过来, 还将云万里的从三品武阶升至正三品。<br />
光是清点恩赏, 就花了杜菀姝不少时间。<br />
而来自各地的信件, 也随着肃州战事平复送了过来。<br />
父亲与母亲已到福州，同样安顿下来。<br />
二哥杜文英思前想后, 也决定离开，提前去楚州了。杜菀姝现下手中这封信, 就是杜文英写他已到楚州，并且从陆昭那里得知了李同顺的事。<br />
他说陆昭已拿到高承贵受贿的证据,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还是高丞相从中作祟，只可惜仅凭一封信，还是无法证明高承贵就是幕后指使。<br />
言辞之间，仅是不甘。<br />
杜菀姝反倒是乐观一些：能不能证明, 已经不重要了。<br />
惠王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br />
千里之外的官家偏信偏宠高承贵这么久, 怕也是想不到, 最终这个理由，会落在最信任的丞相身上。<br />
“——老爷, 你怎么回来了？”<br />
沉思期间，李义诧异的声线叫杜菀姝拉回现实。<br />
云万里回来了？<br />
她略带几分惊讶抬眼，就看到云万里牵着自己的战马走进院子里。<br />
这天还早呢，按照往日，他都是要到傍晚才会归来。<br />
“可是有事？”杜菀姝赶忙上前。<br />
云万里摇头。<br />
“晨训完了，没什么事，”他说，“这才回来了。”<br />
“可用过饭？”<br />
“嗯。”“那夫君就先行去洗沐吧，”杜菀姝温声道，“趁着无事，好生休息。”<br />
但云万里却没走。<br />
他一身黑衣，还牵着一匹黑马，站在空荡荡的院落里分外扎眼。杜菀姝见他满脸犹疑，不由得侧了侧头：“夫君？”<br />
迎上那双带着困惑的杏眼，云万里知晓没法再犹豫了。<br />
“……外面天很好，可想去草场？”他问。<br />
啊，是了。<br />
到了夏季，马草正肥，在肃州跑马的滋味定然和京中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