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满砌墨色大砖，长宽皆在三尺许。<br/> 周围竖有十二根血色内檐柱，柱上挂有八角宫灯，柱前也摆有四面山水灯座的直杆地灯。<br/> 内檐柱中央，铺着一条赭色长绒毯，毯子上绣有云龙出海纹，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尽头的台座下。<br/> 台座是用乌金垒砌，合共三层台阶，每一层都镶嵌有北海明珠和幻映海的鲛人鳞片。<br/> 台座之上，是一扇三叠的墨阴木屏，屏风两侧，还放有两株巨大的红珊瑚。<br/> 珊瑚之前，就是魔尊的金座和平日处理政务的书案，上面还堆着一些案牍、书简。<br/> 而留给魔尊修行、休憩的月砂床，则悬垂着金色冰绡，藏身在屏风后。<br/> 这些，都是前任魔尊的手笔，邬有期刚来魔界三年，也不想大兴土木修改，便一意沿用了下来。<br/> 想到前任魔尊，邬有期的脚步略顿了顿，透过血焰流云宫镂空的窗扇，远远看了眼浮在大江上的圣火。<br/> 魔族三智告诉过他，或者，不用他们告诉，魔界众生都说——前任魔尊却月，是魔界最好的魔尊。<br/> 他本人实力强悍，在民众间拥有极高的声望，更为魔界奉上了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br/> 如人界需要不周山和四柱支撑一样，魔界也需要圣火的持续燃烧来支持运转。<br/> 数百年前，魔界圣火突然变小变弱，魔界三十六境摇摇欲坠，最上两境甚至坍塌成灰。<br/> 若圣火熄灭，魔界自会崩解消失，到时一众魔族便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br/> 却月魔尊和三智想尽了一切办法，却都没能延缓圣火的颓势，只能先用最原始湳讽的法子应急——往火中直接注入魔息。<br/> 圣火虽被保住、并未熄灭，但问题并未从根本上解决，于是在那几百年里，魔族开始大举进攻人间：<br/> 修为境界稍高的修士被抓到后，就会被直接投入魔合罗泉、让圣火将之吞噬。<br/> 暂时还用不上的修士，就会被关押进一种特制的、能浮在魔合罗泉上的笼子里，称为羁縻笼。<br/> 以人做柴薪这事，终归引起了修真界的不满。于是青霜山号召天下修士，在卿乙仙尊带领下，反攻魔界。<br/> 魔界重创，圣火再一次岌岌可危。<br/> 情急之下，却月魔尊自投魔合罗泉，用自己的生命重燃圣火，让三智关闭魔门、暂且蛰伏以待来日。<br/> ……<br/> 其实在听闻却月魔尊这段故事之前，卿乙带着邬有期去西佛界论道时，曾给他讲过一个故事：<br/> 不是以身饲虎的老生常谈，而是以身燃灯。<br/> 说有位尊者，曾发愿要如明灯般照尽世间一切幽暗，否则绝不成佛。<br/> 可是他来到俗世，才发现世间幽暗并非日光不照之处，而是在人心。正所谓人心里的恶，永除无尽。<br/> 这位尊者渡得了一时，却渡不了一世，眼看阳寿将近，世间还是痴愚遍地、人心奸恶。<br/> 最终，他带着满腔不甘、投身净火池，竟化作一盏长明心灯高悬佛界。<br/> 年幼的邬有期觉得这人傻，人心从来贪婪，即便出生时纯善天真，将来长大也有数不尽的诱惑：<br/> “他这发愿，我看根本不可能成。”<br/> 卿乙闻言，只阖眸道：“知其不可而为之，这是圣人之道。”<br/> 邬有期当时不懂，也不以为意。<br/> 如今骤然想起身投圣火的却月魔尊，还有那个——那个自爆灵核、封印闇元的人！<br/> “哈、哈哈哈哈哈——”<br/> 他突然大笑起来，腰都跟着弯下去，那个趴在他身上的顾清倚，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br/> 邬有期这么一弯腰，他就自然而然地从他肩头滑落，软软跌向台座。<br/> 三魂七魄有残缺的人，除了天生呆傻痴愚外，身体也并不好，精力不济、终日沉睡都是常事。<br/>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邬有期的瞳孔却在看见那个人软倒时，微微缩了缩。<br/> 不过他并没有动，眼睁睁看着顾清倚跌下去，人不怎么舒服地摔在了台座的三层台阶上。<br/> 邬有期嘴角挂着笑，瞳孔中却渐渐有血色翻涌，“知其不可而为之，哈哈哈，好一个圣人之道！”<br/> 明知这人不是卿乙，他还是半跪下去，一把攥紧了顾清倚的衣领，声音也陡然变尖拔高：<br/> “你多规矩，天下第一人！堂堂的卿乙仙尊！你冷静、理智，永远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br/> “你永远不会犯错，心里永远装着你的天下、你的众生！你……你……”<br/> 邬有期目光灼灼，血红眼眸一遍遍描摹着眼前人的脸，咬牙切齿像要生吞了他，又仿佛透过他在看什么人。<br/> “那……我呢？”<br/> “你此生唯一的弟子呢？”<br/> 邬有期笑着，攥住布料的指尖也一寸寸收着，眼看那张面庞上浮起病态的紫红也不曾罢手。<br/> 只要再用点力，顾清倚就会悄无声息地在睡梦中窒息，但恰好有滴不知打哪儿来的水落下来，正好砸到他睫帘上，引得他闷哼出声、微微挣动起来。<br/> 这下，邬有期也终于回神。<br/> 他愕然地看着落在顾清倚脸上的那滴血泪，突然抖动着肩膀松开了手——<br/> “原来，我只当你冷心冷情，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可是师父……你多有情啊？”<br/> “为了你的苍生，你情愿付出生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