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感冒，孟叙冬跑遍长街没有找到一个人，仿佛一座空城，风吹起雪花。他回屋拿了搪瓷盆，烧掉画纸、作业本、漫画书，无论如何也没有让人感到暖和。<br/> 他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喂她吃黄桃罐头。他喉咙痛的时候，妈妈就给他吃黄桃罐头，以至于他以为能管用。<br/> 一整天了，苏青的状况愈来愈差。<br/> 两天了，苏青脸上青紫的血管清晰可见。<br/> 三天了，那天是圣诞节。<br/> 圣诞老人没有乘着麋鹿而来，他后悔自己没有早早许愿。<br/> 孟叙冬背起了苏青，在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br/> 哥哥，好冷啊，我是不是要死了？<br/> 孟叙冬觉得自己也变成了爱哭鬼，他咬紧牙关，有我在，不会。<br/> 县医院好远，孟叙冬跌倒了，他知道，比他更痛的是他的女孩儿。<br/> 他站起来，再度背起她，往前行。<br/> 县医院烧着奢侈的烛火，还有临时发电机供应急诊与手术室。<br/> 他们得救了。<br/> 你们大人呢？大人审视的目光冰冷极了。<br/> 孟叙冬掏出了所有的零钱，面部肌肉僵硬，说不出完整的字句。<br/> 大人说苏青烧成了肺炎，听起来很恐怖的病。但她还是有所好转了，她会说她饿。<br/> 你等等。孟叙冬跑了出去。<br/> 又跑了回来。<br/> 县医院里有械斗流血的人，女儿遇害哭天抢地的人，还有任凭草莓软烂的人。人人挨冻受饿的时节，竟有人能收到昂贵的礼物。<br/> 这些该死的，下贱的，掠夺的人。<br/> 害人不幸的人。<br/> 孟叙冬偷走了别人的草莓，用水池几近结冰的水冲洗，端端正正捧到苏青面前。<br/> 苏青没有问难道什么吃的都没有，她吞咽了酸涩的草莓，一颗一颗。<br/> 忘记了他今天也什么都没吃。<br/> 忘记了他在她昏睡时一笔一划写下的字母。<br/> 完完全全，忘记了他。<br/> 我斑驳的心<br/> 在叹息<br/> 想起最初的<br/> 怦然心动<br/> 病床的枕边有一本系了圣诞结的书，苏青偷偷拿起，一页一页翻到这一页。<br/> 越过书页，撞见了孟叙冬的目光。<br/> 086 这我老婆的<br/> 她不知怎么有点慌乱，将书藏到背后，转而又迅速起身，把书塞回床头，好似就能当无事发生。<br/> 倒是孟叙冬先说话了，让你动我东西了？<br/> 由于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他有点找不到调，听起来略有些奇怪。<br/> 苏青喉咙紧涩，发不出声音。<br/> 孟叙冬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本来想送给你的。<br/> 苏青拢起手指，张了张嘴，却是走近，用唇语说：你感觉怎么样？<br/> 孟叙冬略点了点下巴。<br/> 饿么？苏青指向床头柜上的塑料袋。陈春和那小子周到，买了果腹的面包与罐头，还有好多甜口零食。<br/> 孟叙冬喉结滚了下，从床头撑起身，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br/> 他手冻伤了，皮肤皲裂，她方才给他擦了护手霜。<br/> 他仰头喝水的时候闻到淡淡的花香，适才摊开手心看了一眼。<br/> 苏青从兜里摸出护手霜，顺势放在了床头的书上。<br/> 孟叙冬勾身去够床位的外套，动作拉扯背部肌肉，他额角抽了抽，绷紧了下颌。<br/> 怎么了？苏青手搭上他的背，他浑身一僵。<br/> 意识到不对劲，她连忙掀开了他的条纹病服，空荡荡的衣衫底下，他背上一片淤青。<br/> 他们抢修电路，好多人都受伤了，他这应该算是轻的。<br/> 他住的是耳科，并没有开别的药膏。<br/> 我去找护士。苏青拍了拍他肩膀，指了指门口方向示意。她正要迈步，他勾住了她的手。<br/> 失去了感官，或者说一部分身体，会让人感到生命的流逝。<br/> 哪怕是他这样坚硬的人，面对陌生的寂静世界也会恐慌。<br/> 他希望她陪在他身边，哪里都不要去。<br/> 苏青蹙眉而笑，可是你痛啊。<br/> 孟叙冬另一只手指了下耳朵，意思是耳朵更痛。<br/> 哪有这样的苏青正说着，只见他的手缓缓落到胸膛。<br/> 他捂住了心口。<br/> 苏青一下就有点想哭，但努力忍住了，顺着他力道的牵引在床沿坐下。<br/> 你要去哪儿？孟叙冬音调愈发破碎，他试图控制什么，却无能为力。他垂下眼帘，好似颤落的鸦羽。<br/> 帘子间的方寸天地一片荒凉，壁灯昏黄，如海上的月亮。<br/> 我哪儿都不去。苏青反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要嵌入他意识里。<br/> 孟叙冬仔细辨认着口型，忽然捏住了她下巴，指腹狠狠按压唇瓣，你撒谎。<br/> 苏青有点懵，你才骗人<br/> 你又要逃了，对么？<br/> 不是苏青艰难地说，我不是想要离开你才<br/> 孟叙冬却又打断：不要说了。<br/> 他只能感觉到血管涌动的轻微噪音，神经刺痛，影响他难以捕捉她到底在说什么。他像是整个躯体陷入了炎症，无可名状的情绪烧得他心火焚烬。<br/> 孟叙冬依靠床头，苏青见状要帮他垫枕头，他抬手一指，升起来。<br/> 莫名有点孩子气。苏青悄然松了口气，摇起了床头倾斜的幅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