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住了脚。她看着那两张慌张得一模一样的脸，忽闪现了一个笑。<br/> 那是一种讽刺的笑。<br/> 是多年不曾出现过的林绮年的笑。<br/> 他们站在祠堂的堂里，而隔着栅栏，林氏站在祠堂外的太阳下。<br/> 仆人们陆续过来拦她了。<br/> 林氏看着祠堂里那些隐隐的牌位——供奉的是齐家的男性祖宗。<br/> 夫人的疯病似是又犯了，竟然只是一个劲笑：“你看罢！这是谁的儿子？”<br/> 这不是她的孩子。<br/> 这甚至不止是齐子成的儿子。<br/> 他是这个世道的儿子，是礼教的儿子，是圣贤书的儿子。<br/> ――――――――――――<br/> 林氏最后还是被婆子们强送回了西苑。<br/> 这日的事情传遍了齐府。<br/> 齐萱听到，发愣，竟然捂着胸口，说：“猴子，我无端觉得难受，觉得可怕。”<br/> 只是到底是什么可怕，她说不上来。<br/> 齐萱生平第一次决定主动去看林氏。<br/> 只是到了西苑，却看见林氏失魂落魄地坐在西苑里，看见齐萱来了，林氏也没什么反应。<br/> 齐萱坐了一会，见她不像往常，竟然连话也不说。<br/> 寂静许久，林氏才说了一句：“你走罢，此后都不用再来请安。”<br/> 今天的林氏似乎格外清醒。<br/> 齐萱听到林氏叹息一样说：“你的眼睛真像我当年。”<br/> 齐萱愣了一下，还是告退走了。<br/> 她转身的时候，林氏说：“萱儿，你是好孩子。不要学我林绮年的牛脾气。”<br/> 齐萱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一直有病的齐林氏，被人林氏林氏喊的女人，也有个很美的名字，叫做林绮年。<br/> 齐芷出嫁的日子，来得很快。<br/> 齐萱经常哭，倒是齐芷绣着嫁衣，淡淡道：“哭甚么。你要父亲骂你不吉利吗？”<br/> 喜乐声震天，但是没有炮竹的喜庆。因为那天下雨了。<br/> 蒙蒙的雨灭了一切声响，那顶红轿，在一片的锣鼓声里慢慢远了。<br/> 但是锣鼓声没有鞭炮映衬，在阴蒙蒙的雨天里，也显得格外寂寥。<br/> 齐萱在楼上，一直哭。<br/> 齐芷的婚事是很多年前齐老爷定下的。根本没有林氏这有病的主母什么事。<br/> 但是照礼，嫁女儿，嫡母是必须在场的。<br/> 林氏今天也穿了一身看着不那么丧气的衣服，被齐子成强迫着出了西苑门，在许多下人的监视里，她倚在门口远望着花轿。<br/> 花轿拐过一个街口不见了。<br/> 她苍白文弱的面容上似是悲悯，又似是叹息。轻轻哼起了什么曲子。<br/> 齐萱红肿着眼从可以看花轿的楼上下来，在丝丝的雨里，凉意袭来，听到那曲调异常凄凉。<br/> 很多年后，齐萱才在岭南再一次听到，才知道，原来这是一首送葬歌。<br/> ☆、第20章 疯妇人完结<br/> 齐芷一走，齐家并无两样。只是似乎冷清起来了。<br/> 然后不日，齐萱的婚事也开始提上了日程。<br/> 齐萱眼看着规矩人的大兄，读书奋发的幼弟，还有诸多恭恭顺顺不常往来的庶出妹妹，她只能时刻小心着脸上的淑女，觉得凄凉起来。<br/> 姊妹并蒂花，一朵已教别家摘取。剩下一朵，在这父慈子孝的宅院深深里，偶尔同不知人事的毛猴说几句愤慨又无力的话。<br/> 但就是这样的日子，也终究没有能够继续下去。<br/> 就在秋日的凉意开始重起来的时候，有一天，猴子跑出去在齐府乱窜，到了傍晚也没有回来。<br/> 到了晚上夜深的时候，不顾婢女阻拦，齐萱硬是打着灯笼在凋落的树叶里踩着，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是一股莎莎声。<br/> 她说自己丢了一根玉簪子。<br/>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都终究没有找到。<br/> 第五天的时候，疲惫的齐萱坐在房里埋头哭。<br/> 忽然有一股竹叶的清香飘了进来。<br/> 这样的深秋时节，哪来的这种清新至极，恍若初春的竹叶清香？<br/> 那股竹叶清香从门缝里挤进来，由香气渐渐凝成了一片竹叶。竹叶缓缓盘旋着，恰好落到齐萱手里。<br/> 竹叶上是一行黑色的小字：多谢女郎照料多时。此去无归，珍重。<br/> 就和突然的到来一样，猴子的离去也是毫无预兆与痕迹。<br/> 就好像，只是齐萱在这深深的齐府里，因为寂寞而做的一个梦，梦醒了，甚么神也怪也，都化作了依旧沉闷的生活。<br/> 只是她年少时偶遇的一个神异的旧梦。<br/> ——————————————————————————<br/> 穿青绸衣的青蛇，咬着牙飞蹿。<br/> 一边跑，一边骂我：“每次来找你，都没好事！”<br/> 我们身后是不依不挠的一道银色的剑光。<br/> 我抓耳挠腮：“青蛇，我还没有同齐萱告别——”<br/> 青蛇冷笑一声：“你当我是你？早就替你想到了。没心没肺的猴子，一点离别情意都没有。”<br/> 我缩了缩。她从前不会说这样像人的话。她以前更像一条蛇。<br/> 青蛇身上的蛮气已经退了不少，我再看她，只看得到她雪白的脸，以及耳垂上的一点翠色。<br/> 我哆嗦一下，听齐萱说这叫耳坠。是要生生在那耳朵上的血肉里钻出一个洞来的，然后再把那美丽的叫做珠宝的硬物镶进洞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