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好。头发花白，半瞎的老太婆带着一个六七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两个人都是病歪歪的，四处流浪。<br/> 没叫野兽吃了，也没出什么意外，就这样勉勉强强，又奇迹一样地活着。真是上天垂怜。<br/> 不过上天对穷人的垂怜，也总是有限度的。<br/> 她们通常是要不到什么的。农村的普通百姓，日子没过的比乞丐强多少。<br/> 同样是没衣服穿，一身破布条长年着身。<br/> 同样是没饭吃，一天一碗清汤似的稀粥，都是算是每天吃得上东西的人家。<br/> 同样是病满身，她们的卫生情况倒还比这些村镇强得多。<br/> 丑丫头随老乞婆四方流浪。见过许许多多的城镇农村。<br/> 不说农村，就说县城镇子。<br/> 街头巷尾，人人门前垃圾山。地上黄土路，泥垢三尺高。<br/> 粪便到处堆小，尿水顺街淌。<br/> 一下雨，整个街道就是臭气熏天。<br/> 加之猪狗无圈，麻雀成群飞，老鼠遍地跑，跳蚤苍蝇称大王。<br/> 很多镇子、县，是常年各种疾病流行。几乎居民身上个个有病。很少见到能活过五十岁的。男人活到四十岁就是可以称老，女人活到三十岁就了不得。大多数女人都死在二十六、七岁。<br/> 这些还是稍微好一点的镇子的情况。至于村子里面，情况之不堪，就更不必提。<br/> 她们偶尔去讨水喝，就见那些村民家，小小茅屋里，一边睡着猪，一边睡着孩子。<br/> 人畜同居太普遍。人住的，就是畜牲住的。<br/> 草棚夹粪坑，死猫瘟狗臭，疫病不离身；锅灶堂屋房，马桶靠水缸（有马桶的需得是富庶人家）；兜兜米，夹夹柴，想搞清扫肚难挨。<br/> 往往是诺大一个县包括附近的广大农村在内，仅有一家医堂，几位大夫。还通常在县城最繁华的地方。有病无钱莫进来。<br/> 她们乞讨的时候，就曾见过，有乡民，好不容易几家一起凑够钱去请大夫。因有病人病得太重，走不了路，只能大夫过去。<br/> 于是，就是这些多数有大大小小病在身的村民，辛苦地抬着一个抬椅，大夫坐在抬倚上百无聊赖地坐着打呵欠。<br/> 一路把大夫抬到了村里。进村落脚尚要嫌三嫌。<br/> 不过，能抬得了大夫，买得了药。说明这些村民在村子里还是比较宽裕富庶的。<br/> 大多数情况嘛，吃吃土方，小病当没病，大病看天意。亲人临死，就倾家荡产请神婆（自然比大夫和买药便宜得多），几剂符水跳大神。<br/> 所谓“贫病”、“贫病”。一村之中，若有三百五十人，那么，就有一百六十人是因病失去了大半劳动能力，然后家里越来越穷。接着越穷就越看不起病，然后一命呜呼。<br/> 也因为这个样。鼠疫、霍乱、天花。各色病魔瘟神轮番在广大农村地区流行。<br/> 就算偶尔瘟神怜悯贫困，如大肚子（水蛊）病、皇胖病（钩虫病）一类广泛传播、长期不衰、深入农村生活的普遍的病，还是作冷酷无情嘴脸。<br/> 一路行了不知多少路，唯一不变的就是沿路所见的穷人的“贫、病、脏”。<br/> 虽然丑丫头她们四处露宿荒野古庙，吃天喝地，还比这些固定居处的贫苦百姓来得干净健康一些。<br/> 但是总也难免意外。<br/> 老太婆病倒了。她给丑丫头下水抓了一条鱼，就病倒了。<br/> 开始还能走动，乞讨，后来就脸色发红，腹泻，发热，四肢瘦得跟棍子一样，肚子大如锅。躺在破庙里动也动不了。<br/> 丑丫头急得围着她团团转。她不会说什么话，就去各门各户就磕头。讨得一点食物，就全都拿去给老太婆吃喝。自己饿成了一个卢柴棍。<br/> 但是老太婆还是马上就要死了。她开始不吃也不喝。<br/> 死前，老人伸出一只枯柴一样的手，摸摸她的脸，说：“叫外婆。”<br/> 那张丑陋的幼小面容上流下一行眼泪，她喊：“外婆。”<br/> 老人又说：“你叫阿仁吧。”<br/> 丑丫头说：“我叫阿仁。”<br/> 老人最后笑了一下：“好。你现在记着。你有外婆了。你有名字了。无论别人怎么样看你，你都是一个人了。人就得要活下去。”<br/> 后来，无儿无女的老鳏夫顾老头收了个养女。<br/> 顾老头有半吊子的医术。却在乡下当游医。他也是个奇奇怪怪的人，对阿仁说：“你这个姓和小名都挺好，不用跟着我改。我再给你取个大名。叫做仁悯。”<br/> 卫仁悯。<br/> ☆、第75章 大结局倒计时（一）<br/> 自从在湖边发现了钉螺，阿仁的神经就紧张起来，镇日地拿着一把钳子翻捡草丛水塘、沟渠。<br/> 她还神经质地经常蹲在那去观察别人的粪便。<br/> 人人皆以为病。人人绕道走。<br/> 阿仁翻烂了顾老头的几部医书，最后终于下了决定。<br/> 然而她也最终没有做到她想做的事。<br/> 她是被抬回来的。一双腿，一双胳膊，差点被打废了。<br/> 她是被几个村民抬回来的。其中一个村民曾被顾老头救过，对顾老头说：“顾大夫，您给我们看病，是个大好人，活菩萨。恩情我们一辈子不敢忘。只是不管孩子，就是害了她。赶紧给孩子找个夫家吧。”<br/> 村民走了。顾老头最后蹲在养女跟前，叹了一口气，问：“把你的经历，都跟我说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