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昃思忖片刻，勉为其难地道：“行吧，我都记住了。”<br/> 师徒二人没什么需要收拾的行囊，拿上剑就能出发。<br/> 眼瞧着仙门巍巍群山已然遥遥在望，老剑仙一张符箓拍上陆昃后背，将他定在原地不能动弹。<br/> 陆昃说不了话，就用眼睛死死地盯着老剑仙。<br/> 老剑仙心中愧疚，偏过头不看他的眼睛：“此行凶险，前方定然埋伏重重。当初是我执意要收你为徒，然我一人之力终有穷尽时，这一池浑水还是让师父来趟吧。若是师父能回来，立马就来替你解开，若是……若是回不来了，也不必害怕，定身符箓一天一夜之后就能解，师父留了隐蔽法阵，这里很安全。”<br/> “我掐算过自己的命数，即便不收你为徒，也只剩十几年寿元，若是今日回不来，也算寿终正寝。”<br/> “知道师父为什么一直不教你卜卦之术么？”陆昃回答不了他，他就自言自语下去，“因为你无需困于命数，你要做的就是打破命数既定的轨迹。任何东西都不应当成为你的束缚，你是一个好孩子，握紧你的休祲剑，未来大胆地走下去吧。”<br/> 说完这话，他踏着熹微的晨光走出山洞。<br/> 太阳升起又落下，残阳如血照进山洞，也照在陆昃静默凝固的侧脸上。<br/> 直到某一个时刻。<br/> 隆隆轰鸣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直安安静静合在剑鞘之中的休祲剑忽然发出如泣如诉的低吟。<br/> 十七年来一直牢牢锁住陆昃周身仙魔之力的封印在这天地回响的悲声中，倏地散了。<br/> 陆昃猝然抬头，瞳孔洇出血色，磅礴至极的力量涌入他周身经脉，滚沸奔流。<br/> 他操纵起这力量却不像十七年前那样吃力，此时此刻他心中冷静到近乎异样，立竿见影地将纠缠咆哮中的仙魔之力稳稳压制住。<br/> 一只无形的手将两种截然不同的灵力分开，仙元任其流淌，魔煞则被重新压缩封印起来。<br/> 血色魔瞳敛了回去，他周身仙泽厚重，笼罩着一圈淡淡白光，任谁看了都是个挑不出毛病的仙人。<br/> 陆昃拔出休祲剑，化作一道流光，赶往仙门禁地。<br/> 还未接近，浓重的血腥味已经飘了过来。<br/> 昔日仙境，如今炼狱。<br/> 陆昃身如贯日白虹，底下修士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模样，域外天魔操纵下的傀儡就已经喷血倒地，致命伤口无一例外，都在咽喉，甚至连位置都分毫不差。<br/> 获救的修士颤抖着看向他留下的剑气。<br/> 黑白水墨色流转，杀意凛然，令人不敢逼视。<br/> 法天尊浑身浴血，守在禁地入口。<br/> 他捏着佛珠的手忽然一颤，因为一道恐怖至极的剑意正在逼近，论威势之盛，甚至胜过了息机老剑仙。<br/> “来者何人！”法天尊身后凝出怒目金刚相。<br/> 陆昃沉声道：“息机剑仙之徒。敢问这位大师，我师父在哪？”<br/> 法天尊蓦然睁大眼睛，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嘴唇剧烈哆嗦：“好孩子，原来你就是……你师父在里面，老息机他……唉，你快进去看看吧。”<br/> 他话音未落，陆昃已经一阵风似的刮了进去。<br/> 息机老剑仙盘腿坐着，双目紧闭，他的面前，一柄古铜色阔剑正悬立半空，剑尖直指地面大片虚无的漆黑。<br/> 随着剑尖下压，那些正在蔓延的黑暗也随之不断被逼了回去。<br/> 疯狂的呓语在此间天地不断回荡，敌不过一寸一寸下压的息机剑，变得越来越微弱。<br/> 陆昃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过来。<br/> 息机老剑仙已然被抽干，枯瘦骨头上蒙着一层皮，再没有别的血肉。<br/>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一具形容枯槁可怖的尸体，却竟然还残留有一口生气，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没回头就认出了陆昃，依稀笑意慈祥：“徒儿来啦，你脚程倒是快。”<br/> 陆昃应了一声，看了眼头顶已经成型的禁制阵法，锵一声收了剑，走到老剑仙身旁。<br/> 常理而言，抚育自己十七年的师父即将离世，他合该悲痛万分才对。<br/> 但此时他心里平静得很，甚至在考虑自己应不应该做做样子，好叫这生离死别的情景看起来不那么寡淡。<br/> 但想想还是算了，即便老剑仙没说，心里也应该清楚，哪怕陆昃现在装得再像，也终究是一个畸形的怪物。<br/> 一个没有心的小怪物。<br/> 有一件事，陆昃和老剑仙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br/> 那便是在陆昃的传承记忆中，启天尊曾与老剑仙有过一次长谈。<br/> 作为为数不多知晓了负天君与启天尊的疯狂计划的人，老剑仙曾被郑重托孤。<br/> 于是，老剑仙果然找上了陆昃。<br/> 十七年来，陆昃一直在等老剑仙露出真正面目的那一刻。<br/> 但是他竟然真的按照自己的承诺那样，没有干涉过陆昃哪怕一次。<br/> 现在，陆昃终于回过神。<br/> 倘若这样一位好师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在他面前，难道不比任何说教洗脑都有效么。<br/> 抛开别的不谈，于情于理，他也至少应该给师父报仇。<br/> 这恐怕才是启天尊托孤的真正目的。<br/> 他看准了息机老剑仙是一个纯粹的好人，这老头一生都在练剑，平日里也就偶尔贪贪嘴。<br/> 这样一个纯粹的人，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师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