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壹垂着他那清澈的眸子，咕哝道：“真是奇怪……这世道，就连流着一般血的都能掺和至一块儿去，不清不白的，真真是……”<br/> “谁说血一样了，那小子险些姓宋呢，那还能和我流一样的血吗？”宋诀陵云淡风轻地说，“他是我爹从沙场上捡回来的。”<br/> “略有耳闻。”徐云承道。<br/> 栾汜那会儿也懂事了，自然有印象，倒是栾壹被惊得合不拢嘴，险些把嘴里美肉给吐了出来。栾汜赶忙扶着他的下颌给他摁上了，说：<br/> “你当年才多大，记不清楚不奇怪，安心吃肉去！”<br/> 栾壹平时话不过脑，这会儿又口无遮拦起来：“可且不说他二人名头上还挂着个亲兄弟的名头，他俩也不是男女相思，而是俩货真价实的臭男人啊！”<br/> “俩男人怎么了？”<br/> 宋诀陵不咸不淡地看向栾汜，那徐云承也跟着觑了栾汜一眼。<br/> 栾汜觉着身上躁得慌儿，登时撸起袖来，去把那惹了事又满不在乎地吃起肉来的栾壹的耳朵给揪了，说：<br/> “小兔崽子！今儿肉也塞不满你这张大嘴了吗？！”<br/> 栾壹太缺心眼，还不知自己说错了话，只当栾汜在闹他。<br/> 俞雪棠跨了木槛进来，笑道：“阿壹，你主子时常盘的那玩意儿，你平日里头吃点补补？”<br/> “吃啥？”栾壹不知所以然，只把肉囫囵咽了，揉着耳朵问俞雪棠。<br/> “核桃。”俞雪棠指了指自个儿的脑袋，“以形补形。”<br/> 末了她笑吟吟又补了一句：“补胆的枣仁诸类可甭再食了，俞姐姐怕你家主子和燕小将军来日要抄家伙揍你。”<br/> ***<br/> 方纥进了宋府，先见着的是那一袭桃夭薄衫的俞雪棠。那方纥倒是半分不愣，只明了她是为了给他领路而来，便微微颔首说：<br/> “有劳宋夫人。”<br/> 俞雪棠没有同他客套，只背身过去带路。探入廊中的泛黄枝叶擦过他二人的衣衫，蹭出窸窸窣窣的声响。<br/> 那声响只消再沉一些，再重一些，便能同当年秋一般叫俞雪棠喘息不能。<br/> 方纥始终垂着眼睫，不去瞧俞雪棠的面容，乃至于背影也不去端量，只用余光罩着她的衣袂，见她步子停了，也就跟着匆匆顿步。<br/> 俞雪棠回身见他垂睫不掀，怒不可遏，便用刀鞘强硬地将他的脸儿挑起，一步步走入了他的视野当中，她说：<br/> “大人就这么心愧，连我的脸儿也不敢瞧？我告诉大人您，纵然您有再多苦衷，您逼死我爹之事不假。刀剑无眼，别以为给自个儿戴上个为了天下苍生的帽子便会得我高看！”<br/> 方纥将眼阖上以回避一切乖违礼数之举，喉结却在那刀鞘的挑动下情不自禁地动了动。<br/> “俞姐姐！”栾壹在不远处朝她招手，“快些领监军大人过来，饭菜可都要凉了！”<br/> “呿！”俞雪棠不满地收了刀，狠狠剜了他一眼，“您一辈子就指望着这么点狗运过活罢！”<br/> ***<br/> 宋诀陵见状笑笑说：“帝师请坐，不必拘谨。”<br/> 方纥方要推辞，见那宋诀陵又张嘴插话，也就不再费力去反驳。<br/> 鼎州没有女人不能同桌而食的旧俗，那方纥坐于其中，始终避不了俞雪棠毫不掩饰恨意的眸光。<br/> “陛下此去已有十日，若是赶着些，路途该是过半……不知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宋诀陵请他动筷。<br/> “需要转达他营之事，方某已全然办妥。”方纥用筷子拣了几根黄瓜丝进碗，说，“余下之事便皆需倚仗将军们了。”<br/> 宋诀陵睨着他，说：“我陪您干完这回，来日您之生死可再没人顾了？”<br/> “这些日子，有劳宋小将军照顾。”方纥阵脚不乱。<br/> 宋诀陵挑眉不言，只笑着给他荐菜。他将面前那盘晶莹剔透的糟羊蹄给方纥推去，说：“我府里厨子这道菜做得很是纯正，大人尝尝？”<br/> 俞雪棠舔着筷尖蘸上的咸蛋黄，淡淡地说：“别忙活了，他不吃羊肉。”<br/> 宋诀陵一愣，笑眯眯地看向俞雪棠，说：“雪棠，你可有事瞒了我么？”<br/> 围一桌子吃饭的尽是熟人，那俞雪棠便也不去费力气遮掩本性，只一味地拣菜吃，并不搭理宋诀陵。<br/> 方纥也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温顺地垂了眸子。<br/> 宋诀陵没追问，片晌忽道：“听闻近来季侯爷要上山，您呆了那么些日子，想必也熟悉上头情况，不如前去辅佐一二？”<br/> 俞雪棠诧异地移目宋诀陵：“为何他会熟悉？”<br/> “这话问我多不合适，雪棠你还是非礼勿听。”宋诀陵也吊她的胃口。<br/> 方纥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异动，他轻搁下筷子，拱手道：“不过一些不堪往事，若是言来，下官唯恐脏了夫人的耳。”<br/> 徐云承终于出手阻拦：“落珩，玩笑就开到这儿罢！”<br/> 这桌上经了这么几支暗箭，气氛倏地沉了下去，倒是那方纥先笑着说：<br/> “方某正忧心来日无用，与侯爷一道上匪山一事，方某会仔细考虑考虑。”<br/> “还是别了罢，我不放心你同况溟一道。”宋诀陵说。<br/> 方纥面上并未显露出半分难堪，只是如常地夹菜吃饭。<br/> 这宴吃得很磨人，众人默了约有少半时辰，徐云承忽而起身说：“饭已用毕许久，我二人为客，终究不好太过叨扰，这便告辞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