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九零好村光[种田] 第116节
姜冬月哽咽道：“妈，好看，特别好看。咱村这么多老太太，数我妈最好看。”<br />
姜秋红比语无伦次的妹妹强些，知道抓紧最后这点时间：“妈，你有啥不放心的事儿，尽管跟闺女说，我上刀山下火海都给你办妥！”<br />
林巧英喘了会儿气，低声道：“不叫春妮来。”<br />
姜秋红：“知道了妈，我这就给春妮打电话，不叫她过来。她怀相很稳，一定能生个大胖小子，给你添个外孙。”<br />
林巧英点点头，吃了几口鸡蛋羹，似乎了却心事的样子，默默地坐了一会儿。<br />
然而几分钟后，她忽然开始掉眼泪：“春林、春峰、秋宝……还有少波他们，咋不来拜年？”<br />
此时此刻，林巧英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楚明白，她生育了三儿三女，全部成家立业，唯一没养在身边的小闺女，嫁了个老实女婿，有了男娃傍身，日子早晚能过红火。<br />
她老了干不动活儿，有闺女给她养老，从不挨饿受冻，还有新衣裳穿，有新被子盖。<br />
后来生了病，闺女把她送医院花钱治，治不好回家养着，每天好吃好喝。<br />
她这一辈子，比死鬼丈夫多活二十年，多见许多事，多享许多福。<br />
她该知足了。<br />
可是……可是仨儿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啊！为什么一个个都不来看她？<br />
她是亲娘啊！是生养他们的亲娘啊！！<br />
林巧英边哭边诉地语不成调，最后几近嚎啕，任凭俩闺女怎么拍抚安慰也没用，仿佛要把一生积攒的痛苦全哭干。<br />
“姐姐，”姜冬月“腾”地站起来，眼神发狠，“你看着咱妈，我去叫姜春林他们过来。”<br />
大年初一，没有不给亲妈亲奶奶磕头拜年的道理！<br />
姜秋红泪眼朦胧：“咋、咋叫啊？”<br />
姜冬月：“我有办法。”<br />
说完踹翻提篮，扯开一条白麻布，急匆匆写了几个字就往外跑。<br />
拜年都是赶早上拜，再晚恐怕来不及了。<br />
……<br />
乡下习俗，春节当天除了去拜年，不能去别人家走动，但家家户户都敞着门，寓意迎新接福，开门大吉。<br />
姜冬月很快就跑到了姜春林家，她没进屋，踩着满院碎鞭炮屑高声喊人：“姜春林！姜春林！你快出来！”<br />
姜春林皱着眉头撩起门帘：“干啥呢冬月？大过年的鬼吼鬼叫。”<br />
姜冬月：“你装什么傻？咱妈快不行了，你赶紧叫将姜春峰、姜秋宝还有少波、少民过来，咱妈见了人才走得安心。”<br />
姜春林两手一摊，似乎挺为难：“你俩侄子都是公家活儿，脱不开身，等那个……”<br />
“闭嘴！”姜冬月恨声打断他，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姜春林，我不是来找你商量的！你赶紧带人往咱妈那边走，装也要装出孝子贤孙的模样！”<br />
“我告诉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了！如果咱妈咽气之前，见不着她心爱的儿子孙子，发完丧我立刻去纪委门口戴孝！去姜少波单位找领导！看看是谁丢人现眼混不下去！”<br />
她边说边抖开那条白麻布，“不孝子孙 猪狗不如”八个大字格外显眼，开头空出点儿地方，明显是留着填名字的。<br />
姜春林瞬间瞳孔骤缩：“你！你疯了吧？！”“我说到做到。”姜冬月恶狠狠地刮了姜春林一眼，把麻布往前一扔，转身走了。<br />
……<br />
当天傍晚，林巧英在儿孙环绕中溘然长逝，享年七十一岁。<br />
彼时夕阳已渐渐沉入云层，西边金黄橙红的晚霞深浅交错，远看像半幅展开的翅膀。<br />
她坐在亲手栽的杜梨树下看着，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睛，面色安详。<br />
……<br />
……<br />
第152章 不遗憾停灵三天后, 姜家人正月初四正式为林巧英发丧。<br />
不知道是怕姜冬月豁出去闹事，还是为了挽回一点儿颜面，姜春林几乎磕遍了全魏村找乡亲们帮忙, 还请了两个吹唢呐的老师傅，呜哩哇啦地奏了几场哀乐，声震屋瓦。<br />
“还是小英有福气啊，生前孩子们管吃管喝，身后事也办得体面。”<br />
“谁说不是呢？她去年病了挺长时间，秋红和她妹妹一直在医院伺候着，可比老强爹享福多了, 鼻子生疮都没人搭理！”<br />
“老强爹没闺女嘛，都说养儿防老，其实咱村上了岁数的都知道——咳咳咳！”<br />
“说那些干啥, 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儿孙兴旺, 巧英的五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 光孙子辈十来个, 春林家俩儿子捧铁饭碗，多有出息呐。”<br />
“哎, 前头快散吉利馍了, 赶紧过去占个地儿……”<br />
姜冬月坐在角落休息，顺便竖半只耳朵听别人闲聊, 意外发现她妈在老人堆里很受羡慕，不禁有些感慨，从兜里摸出块芝麻糖塞嘴里慢吞吞嚼着。<br />
她胳膊腿没劲儿，脑袋也晕晕乎乎的, 很可能守灵时冻感冒了，回去得喝两包感冒冲剂。<br />
对了, 唐墨大清早开三蹦子驮笑笑和笑安过来，冻得也不轻，还是买一大袋冲剂吧，再买一袋板蓝根，全家都喝点驱驱寒。<br />
她从腊月二十二就住在魏村没回去过，不知道家里变成啥样了，旧院那几只鸡下蛋么……<br />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余光瞥见姜秋红和一个矮壮男人朝这边走，姜冬月忙起身打招呼：“姐姐，卫国，你们来啦？七大爷那边都说好了？”<br />
矮壮男人即郑卫国，姜春妮的丈夫。初一那天两边打电话商量，定了他来奔丧。<br />
因为林巧英已经过世，很快会进材入殓，镇子孙钉，春妮急匆匆赶来也见不着最后一面，且她这次怀孕着实艰辛，不该奔波受刺激。<br />
郑卫国是个实诚人，怕路途坎坷耽误事儿，今天凌晨三点就顶着头灯从山里出发。除开随礼的零钱，专门背了两口袋花生送姜秋红和姜冬月。<br />
“俺、俺家春妮说，她没给咱妈尽孝，全仗恃两个姐姐，东西好赖不能空跑这一趟。”<br />
他明显不善言辞，磕磕绊绊将媳妇交代的话倒出来，脖子脸都憋红了。但早晨送葬时又很坚决，非要站在姜秋宝后面，而不是和高明唐墨作伴。<br />
“俺替、替春妮送亲妈，不能充女婿，该哭就得哭，该磕几个头就得磕几个，要不春妮生气了咋整？”<br />
姜春林脸色难看，恨不得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夫踹进树坑，但家中老人出殡，到场的不是本家亲戚就是关系好的乡亲，生面孔格外显眼，加上郑卫国说话有口音，一听就不是邻近人，吵闹起来铁定遭笑话。<br />
思来想去，姜春林硬将那股气咽下去，听着管事的指挥行动，完全不搭理郑卫国。<br />
乡下白事都由男丁操办，他才是主家，管什么杂毛鱼扑腾，切~<br />
姜秋红一看姜春林憋屈，那是打心眼儿里高兴，她非但牢牢护着郑卫国，还顺势当着管事长辈的面，提出给林巧英竖碑，顺便给她爹也竖一块。<br />
这年头乡下坟地立碑的少，一般靠树枝、石块等做记号。年头近或者标志明显的尚且好辨认，有些年代久了，风吹雨打草木枯荣，不乏认错坟头烧错纸的。郑卫国立刻要摊钱：“把俺春妮的名儿刻上去，以后烧纸了好找。”<br />
姜春林：“^#$%@*&…？”<br />
你个山沟沟穷庄稼汉冒充啥大款？净特么会找事儿。要不是模样依稀对得上，他简直怀疑姜秋红故意找人恶心他！<br />
然而立碑是正经事，凭谁也挑不出错，姜春林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还要稍作推辞：“摊什么钱，大哥自己出就成，你们要想尽点心意……”<br />
姜秋红：“春林说得对，他是长子，承了爹妈的房子地，是该自己掏钱。我就不凑热闹了，让春林占个上风头吧。”<br />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找七大爷定石料吧。”姜冬月趁机补一锤子，“我刚才见他在门口吸烟，我喊他去。”<br />
七大爷是魏村唯一的刻碑匠人，因为生意萧条，平常也刻些木头玩具卖。一听姜家要立碑，他赶紧应下来，没多会儿就敲定二尺高的中等石料，并找姜春林要了定金。<br />
被迫“占上风”，姜春林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饶是如此，姜秋红和郑卫国仍然不放心，晌午吃完大锅菜，特特撵着七大爷回家，让他先描字，勾画到石碑上面。<br />
“弄好了，咱们六个名字都有，算大伙儿给爹妈竖碑。”姜秋红压低声音，“气不死姜春林，略略略~”<br />
郑卫国晃晃手里的纸：“刻上去啦，印子浅，以后慢慢凿。”<br />
姜冬月忍不住笑了：“那就好，咱爹咱妈知道了准高兴。”<br />
三人坐台阶处聊了几句，等太阳自正南偏向西边，管事的开始招呼人，就结伴去坟地覆土，将棺材彻底埋起来，堆成高高的坟包。如此便算送葬完成，以后每年按时烧纸祭拜就行。<br />
重新回到村里，乡亲们已散地七七八八了，只有姜春林媳妇和几个请来帮忙的在洗涮碗筷。姜春林和姜秋红媳妇贯来遇事往后靠，早不见人影了。<br />
兄弟仨埋土时挨了姜秋红的白眼，这会儿故意撇开姐妹俩找旁人搭话，话里话外亲热得很。<br />
姜秋红不甘示弱，把高明、唐墨和两家孩子都喊来认人，跟郑卫国互相介绍，末了道：“日子越过人越多，我家五口，冬月家四口，等你家春妮生了，咱们两代人能凑十二个。过年走动起来，少说摆三张大桌子呢。”<br />
郑卫国咧嘴直笑：“对对，大姐说的对！”<br />
三辈子不出姥娘家门，他今天可算知道春妮的脾气随谁了，哎。<br />
众人寒暄几句，看天色不早，便将高明买的半扇猪肉捆到郑卫国后车座，唐墨从家里拎的绒布包袱给挂车把上，浩浩荡荡地送他到村口。<br />
“快回去吧，路上慢着点儿，等春妮生了记着打电话，我们去看看她和孩子。”<br />
“好嘞！”<br />
郑卫国骑着自行车匆匆离开，姜秋红把他们村小卖部的电话抄了一份给姜冬月，又嘱咐两句，便率领自家大部队走土路回高家屯。<br />
通向石桥村的路在另一边，唐墨调转三蹦子：“咱们也回家吧。”<br />
姜冬月：“嗯，回家。”<br />
从前她一个人拖儿带女，还没来得及混出模样林巧英就病了。那时手头没攒多少钱，一边拼命挣一边四处借，还得种地掰棒子，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br />
后来治不动了回魏村，亲妈闭眼前仨兄弟谁都没露面，丧事也办得潦草，过身当天匆忙出殡，慌得掌勺大厨差点买不齐白菜豆腐。<br />
送葬回来，脚底尚沾着坟头的泥，姜春林便做主把家里东西分了，什么铺盖褥子、桌椅板凳、水壶煤球……统统收拾干净，连那张用了十几年的旧凉席都没剩下。<br />
院门咔嗒一锁，她和姜秋红没地儿落脚，只好放弃烧头七的打算，带着金银元宝各自走人，往后几十年没踏进过魏村半步。<br />
如今风水轮流转，唐墨好好地开着板厂，笑笑和笑安健康伶俐，亲妈活到七十一岁妥帖送走，春妮也怀了娃娃……怎么看，她都不应该遗憾了。<br />
世间行走的人千千万万，万万千千，几个能有重来一遭的运气呢？<br />
姜冬月自认想得明白，可是当魏村那些熟悉的庄稼草木越退越远，一排排房屋变成模糊起伏的黑影，她仍然止不住地眼眶泛酸，眼泪扑簌簌掉落。“妈，给你。”唐笑笑懂事地递上卫生纸和手绢，顺便用被子裹严实腿。<br />
她妈肯定感冒了，不能再受冻。<br />
姜冬月擦擦眼泪鼻涕，深呼吸缓了一会儿，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低声道：“妈没事儿，你俩在家怎么样？听你爹的话吗？”<br />
话音刚落，唐笑笑点头，唐笑安摇头，姐弟俩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地僵住了。<br />
姜冬月：“……”<br />
爹是精神娘是胆，她在魏村住了整整十二天没回家，又卡着过年的关口，俩孩子眼看别人家热闹团圆，自己家冷冷清清，心里肯定不好受。<br />
笑安乍跟亲妈分开这么久，今天猛一见面就撇了嘴想哭，这会儿神色仍有些怯生生的。笑笑大几岁略好些，但她清楚姥姥回不来了，哭得太恸，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
姜秋红比语无伦次的妹妹强些，知道抓紧最后这点时间：“妈，你有啥不放心的事儿，尽管跟闺女说，我上刀山下火海都给你办妥！”<br />
林巧英喘了会儿气，低声道：“不叫春妮来。”<br />
姜秋红：“知道了妈，我这就给春妮打电话，不叫她过来。她怀相很稳，一定能生个大胖小子，给你添个外孙。”<br />
林巧英点点头，吃了几口鸡蛋羹，似乎了却心事的样子，默默地坐了一会儿。<br />
然而几分钟后，她忽然开始掉眼泪：“春林、春峰、秋宝……还有少波他们，咋不来拜年？”<br />
此时此刻，林巧英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楚明白，她生育了三儿三女，全部成家立业，唯一没养在身边的小闺女，嫁了个老实女婿，有了男娃傍身，日子早晚能过红火。<br />
她老了干不动活儿，有闺女给她养老，从不挨饿受冻，还有新衣裳穿，有新被子盖。<br />
后来生了病，闺女把她送医院花钱治，治不好回家养着，每天好吃好喝。<br />
她这一辈子，比死鬼丈夫多活二十年，多见许多事，多享许多福。<br />
她该知足了。<br />
可是……可是仨儿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啊！为什么一个个都不来看她？<br />
她是亲娘啊！是生养他们的亲娘啊！！<br />
林巧英边哭边诉地语不成调，最后几近嚎啕，任凭俩闺女怎么拍抚安慰也没用，仿佛要把一生积攒的痛苦全哭干。<br />
“姐姐，”姜冬月“腾”地站起来，眼神发狠，“你看着咱妈，我去叫姜春林他们过来。”<br />
大年初一，没有不给亲妈亲奶奶磕头拜年的道理！<br />
姜秋红泪眼朦胧：“咋、咋叫啊？”<br />
姜冬月：“我有办法。”<br />
说完踹翻提篮，扯开一条白麻布，急匆匆写了几个字就往外跑。<br />
拜年都是赶早上拜，再晚恐怕来不及了。<br />
……<br />
乡下习俗，春节当天除了去拜年，不能去别人家走动，但家家户户都敞着门，寓意迎新接福，开门大吉。<br />
姜冬月很快就跑到了姜春林家，她没进屋，踩着满院碎鞭炮屑高声喊人：“姜春林！姜春林！你快出来！”<br />
姜春林皱着眉头撩起门帘：“干啥呢冬月？大过年的鬼吼鬼叫。”<br />
姜冬月：“你装什么傻？咱妈快不行了，你赶紧叫将姜春峰、姜秋宝还有少波、少民过来，咱妈见了人才走得安心。”<br />
姜春林两手一摊，似乎挺为难：“你俩侄子都是公家活儿，脱不开身，等那个……”<br />
“闭嘴！”姜冬月恨声打断他，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姜春林，我不是来找你商量的！你赶紧带人往咱妈那边走，装也要装出孝子贤孙的模样！”<br />
“我告诉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了！如果咱妈咽气之前，见不着她心爱的儿子孙子，发完丧我立刻去纪委门口戴孝！去姜少波单位找领导！看看是谁丢人现眼混不下去！”<br />
她边说边抖开那条白麻布，“不孝子孙 猪狗不如”八个大字格外显眼，开头空出点儿地方，明显是留着填名字的。<br />
姜春林瞬间瞳孔骤缩：“你！你疯了吧？！”“我说到做到。”姜冬月恶狠狠地刮了姜春林一眼，把麻布往前一扔，转身走了。<br />
……<br />
当天傍晚，林巧英在儿孙环绕中溘然长逝，享年七十一岁。<br />
彼时夕阳已渐渐沉入云层，西边金黄橙红的晚霞深浅交错，远看像半幅展开的翅膀。<br />
她坐在亲手栽的杜梨树下看着，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睛，面色安详。<br />
……<br />
……<br />
第152章 不遗憾停灵三天后, 姜家人正月初四正式为林巧英发丧。<br />
不知道是怕姜冬月豁出去闹事，还是为了挽回一点儿颜面，姜春林几乎磕遍了全魏村找乡亲们帮忙, 还请了两个吹唢呐的老师傅，呜哩哇啦地奏了几场哀乐，声震屋瓦。<br />
“还是小英有福气啊，生前孩子们管吃管喝，身后事也办得体面。”<br />
“谁说不是呢？她去年病了挺长时间，秋红和她妹妹一直在医院伺候着，可比老强爹享福多了, 鼻子生疮都没人搭理！”<br />
“老强爹没闺女嘛，都说养儿防老，其实咱村上了岁数的都知道——咳咳咳！”<br />
“说那些干啥, 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儿孙兴旺, 巧英的五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 光孙子辈十来个, 春林家俩儿子捧铁饭碗，多有出息呐。”<br />
“哎, 前头快散吉利馍了, 赶紧过去占个地儿……”<br />
姜冬月坐在角落休息，顺便竖半只耳朵听别人闲聊, 意外发现她妈在老人堆里很受羡慕，不禁有些感慨，从兜里摸出块芝麻糖塞嘴里慢吞吞嚼着。<br />
她胳膊腿没劲儿，脑袋也晕晕乎乎的, 很可能守灵时冻感冒了，回去得喝两包感冒冲剂。<br />
对了, 唐墨大清早开三蹦子驮笑笑和笑安过来，冻得也不轻，还是买一大袋冲剂吧，再买一袋板蓝根，全家都喝点驱驱寒。<br />
她从腊月二十二就住在魏村没回去过，不知道家里变成啥样了，旧院那几只鸡下蛋么……<br />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余光瞥见姜秋红和一个矮壮男人朝这边走，姜冬月忙起身打招呼：“姐姐，卫国，你们来啦？七大爷那边都说好了？”<br />
矮壮男人即郑卫国，姜春妮的丈夫。初一那天两边打电话商量，定了他来奔丧。<br />
因为林巧英已经过世，很快会进材入殓，镇子孙钉，春妮急匆匆赶来也见不着最后一面，且她这次怀孕着实艰辛，不该奔波受刺激。<br />
郑卫国是个实诚人，怕路途坎坷耽误事儿，今天凌晨三点就顶着头灯从山里出发。除开随礼的零钱，专门背了两口袋花生送姜秋红和姜冬月。<br />
“俺、俺家春妮说，她没给咱妈尽孝，全仗恃两个姐姐，东西好赖不能空跑这一趟。”<br />
他明显不善言辞，磕磕绊绊将媳妇交代的话倒出来，脖子脸都憋红了。但早晨送葬时又很坚决，非要站在姜秋宝后面，而不是和高明唐墨作伴。<br />
“俺替、替春妮送亲妈，不能充女婿，该哭就得哭，该磕几个头就得磕几个，要不春妮生气了咋整？”<br />
姜春林脸色难看，恨不得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夫踹进树坑，但家中老人出殡，到场的不是本家亲戚就是关系好的乡亲，生面孔格外显眼，加上郑卫国说话有口音，一听就不是邻近人，吵闹起来铁定遭笑话。<br />
思来想去，姜春林硬将那股气咽下去，听着管事的指挥行动，完全不搭理郑卫国。<br />
乡下白事都由男丁操办，他才是主家，管什么杂毛鱼扑腾，切~<br />
姜秋红一看姜春林憋屈，那是打心眼儿里高兴，她非但牢牢护着郑卫国，还顺势当着管事长辈的面，提出给林巧英竖碑，顺便给她爹也竖一块。<br />
这年头乡下坟地立碑的少，一般靠树枝、石块等做记号。年头近或者标志明显的尚且好辨认，有些年代久了，风吹雨打草木枯荣，不乏认错坟头烧错纸的。郑卫国立刻要摊钱：“把俺春妮的名儿刻上去，以后烧纸了好找。”<br />
姜春林：“^#$%@*&…？”<br />
你个山沟沟穷庄稼汉冒充啥大款？净特么会找事儿。要不是模样依稀对得上，他简直怀疑姜秋红故意找人恶心他！<br />
然而立碑是正经事，凭谁也挑不出错，姜春林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还要稍作推辞：“摊什么钱，大哥自己出就成，你们要想尽点心意……”<br />
姜秋红：“春林说得对，他是长子，承了爹妈的房子地，是该自己掏钱。我就不凑热闹了，让春林占个上风头吧。”<br />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找七大爷定石料吧。”姜冬月趁机补一锤子，“我刚才见他在门口吸烟，我喊他去。”<br />
七大爷是魏村唯一的刻碑匠人，因为生意萧条，平常也刻些木头玩具卖。一听姜家要立碑，他赶紧应下来，没多会儿就敲定二尺高的中等石料，并找姜春林要了定金。<br />
被迫“占上风”，姜春林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饶是如此，姜秋红和郑卫国仍然不放心，晌午吃完大锅菜，特特撵着七大爷回家，让他先描字，勾画到石碑上面。<br />
“弄好了，咱们六个名字都有，算大伙儿给爹妈竖碑。”姜秋红压低声音，“气不死姜春林，略略略~”<br />
郑卫国晃晃手里的纸：“刻上去啦，印子浅，以后慢慢凿。”<br />
姜冬月忍不住笑了：“那就好，咱爹咱妈知道了准高兴。”<br />
三人坐台阶处聊了几句，等太阳自正南偏向西边，管事的开始招呼人，就结伴去坟地覆土，将棺材彻底埋起来，堆成高高的坟包。如此便算送葬完成，以后每年按时烧纸祭拜就行。<br />
重新回到村里，乡亲们已散地七七八八了，只有姜春林媳妇和几个请来帮忙的在洗涮碗筷。姜春林和姜秋红媳妇贯来遇事往后靠，早不见人影了。<br />
兄弟仨埋土时挨了姜秋红的白眼，这会儿故意撇开姐妹俩找旁人搭话，话里话外亲热得很。<br />
姜秋红不甘示弱，把高明、唐墨和两家孩子都喊来认人，跟郑卫国互相介绍，末了道：“日子越过人越多，我家五口，冬月家四口，等你家春妮生了，咱们两代人能凑十二个。过年走动起来，少说摆三张大桌子呢。”<br />
郑卫国咧嘴直笑：“对对，大姐说的对！”<br />
三辈子不出姥娘家门，他今天可算知道春妮的脾气随谁了，哎。<br />
众人寒暄几句，看天色不早，便将高明买的半扇猪肉捆到郑卫国后车座，唐墨从家里拎的绒布包袱给挂车把上，浩浩荡荡地送他到村口。<br />
“快回去吧，路上慢着点儿，等春妮生了记着打电话，我们去看看她和孩子。”<br />
“好嘞！”<br />
郑卫国骑着自行车匆匆离开，姜秋红把他们村小卖部的电话抄了一份给姜冬月，又嘱咐两句，便率领自家大部队走土路回高家屯。<br />
通向石桥村的路在另一边，唐墨调转三蹦子：“咱们也回家吧。”<br />
姜冬月：“嗯，回家。”<br />
从前她一个人拖儿带女，还没来得及混出模样林巧英就病了。那时手头没攒多少钱，一边拼命挣一边四处借，还得种地掰棒子，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br />
后来治不动了回魏村，亲妈闭眼前仨兄弟谁都没露面，丧事也办得潦草，过身当天匆忙出殡，慌得掌勺大厨差点买不齐白菜豆腐。<br />
送葬回来，脚底尚沾着坟头的泥，姜春林便做主把家里东西分了，什么铺盖褥子、桌椅板凳、水壶煤球……统统收拾干净，连那张用了十几年的旧凉席都没剩下。<br />
院门咔嗒一锁，她和姜秋红没地儿落脚，只好放弃烧头七的打算，带着金银元宝各自走人，往后几十年没踏进过魏村半步。<br />
如今风水轮流转，唐墨好好地开着板厂，笑笑和笑安健康伶俐，亲妈活到七十一岁妥帖送走，春妮也怀了娃娃……怎么看，她都不应该遗憾了。<br />
世间行走的人千千万万，万万千千，几个能有重来一遭的运气呢？<br />
姜冬月自认想得明白，可是当魏村那些熟悉的庄稼草木越退越远，一排排房屋变成模糊起伏的黑影，她仍然止不住地眼眶泛酸，眼泪扑簌簌掉落。“妈，给你。”唐笑笑懂事地递上卫生纸和手绢，顺便用被子裹严实腿。<br />
她妈肯定感冒了，不能再受冻。<br />
姜冬月擦擦眼泪鼻涕，深呼吸缓了一会儿，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低声道：“妈没事儿，你俩在家怎么样？听你爹的话吗？”<br />
话音刚落，唐笑笑点头，唐笑安摇头，姐弟俩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地僵住了。<br />
姜冬月：“……”<br />
爹是精神娘是胆，她在魏村住了整整十二天没回家，又卡着过年的关口，俩孩子眼看别人家热闹团圆，自己家冷冷清清，心里肯定不好受。<br />
笑安乍跟亲妈分开这么久，今天猛一见面就撇了嘴想哭，这会儿神色仍有些怯生生的。笑笑大几岁略好些，但她清楚姥姥回不来了，哭得太恸，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