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样的视线扫过，思安是第一个下跪的。<br/> 思安的双膝死死嵌入玉阶，他将头颅撞进发紧的威严，颤着声音：“小的、小的不可窥……不可窥……”<br/> 陆观道：“……”<br/> 解君看到幻术已散，也就放下手，耸肩：“何必。”<br/> 陛下言：“你们抓到他把柄了？”<br/> 孟章：“……”<br/> 解君：“……”靠。<br/> “既无把柄，你为何又将自己带入那塔里自讨苦吃？”<br/> 神的视线缓缓降落，像雪花，于深冬质问迟来的春意。<br/> 思安冒出一脊背的冷汗，支支吾吾：“是我、是我在人间捡到补天石，与他一同化形，可是不应该！”<br/> 猛地。<br/> 思安抬起他那张黑牙的脸，一口脏兮兮的牙齿，在他的努力下，终于泛了点白。但不干不净，不白不黑，显得更脏了。<br/> 他说：“不应该是我先化形，我明明是个蠢笨的，岂会先行一步……”<br/> 陆观道欲言又止。<br/> “所以，我想是我，一定是我……”<br/> “我瞧着不是。”<br/> “？”思安仰起头，颇似一只老乌龟。<br/> “补天石本该为苍生补天，而他失了充天之责，自然是要用另一种方式弥补这天地。你也在苍生之中，哪怕一株小草，他也该以己渡之。只可惜，他是不知道的，”陛下看向陆观道，接着说，“又非去人间走一遭的宝玉，看尽了黄粱才算了事。他黑石头，又看完了什么？”<br/> 陆观道在话语里，沉了默。<br/> 陛下还在说：“依我看啊，就让补天石去撑着宝塔，而你做那塔里的守牢如何？”<br/> 解君：“？！”<br/> 陛下未将凤眸对向赤龙余孽，他悠悠然一瞥，看到烛九阴。<br/> “忘了还有你，你也去守牢吧。”<br/> 烛九阴龇牙：“好笑，真是草率！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天庭是什么草台班子，连主意都是临时定下，不用动一动脑子。”<br/> “哦？”陛下言，“是补天石扶塔有错，还是你不想守牢在先？难不成你想……”<br/> 没有温度与水流的眼睛，割舍一分给了斐守岁。<br/> “你想叫被骗来天庭的槐树继续守着？”<br/> 被骗……<br/> 记起一切的斐守岁，心里有一段被陆观道拉出荒原，跑向九重天的记忆。后来陆观道变成了见素，见素复又拉他进了暗无天日的镇妖塔。镇妖塔几千年都见不到金乌，不比荒原自在，反倒更加煎熬。<br/> 那到底算不算骗？<br/> 斐守岁自己也不明白，至少有了个说不上亲密的朋友，至少他曾期盼门开后，有人能提一壶热酒。<br/> 他也是奇怪。<br/> 守岁低眉。<br/> 陛下笑道：“怎么都不说话了，难不成你们还有更好的安排？莫不是让这个娃娃去守牢？”<br/> 手指一偏，偏到谢义山那儿，却被解君上前，挡住目光。<br/> 陛下收了手：“一个在外漂泊吃雪，成了灰狼，满身的伤疤。一个在里挂上锁链，成了赤龙，长满青苔，岂不美哉？”<br/> 解君凶恶了面目。<br/> “你啊你，都来天庭上露面了，就没有想过会回不去吗？”陛下的眼神也跟着肃然，“解竹元，你要为你所作所为担责。你的血脉随意给了凡人，你才是……”<br/> “我呸！”<br/> 解君没给陛下说完的机会，她变出一坛来自千年前的酒，就当着众神与陛下的面，手一仰，坛子砸向玉阶。<br/> 碎了。<br/> 很彻底。<br/> 坛子碎片飞起来，又坠下去，一旁的思安抖了抖。<br/> 没人敢在这里做出这么大的动静，活下来的寥寥无几，闯出名的都成了书卷上的一笔罪过。可解君砸了，她把早早准备好的酒，砸了个稀烂，她也早知道会如此下场，没有心疼这赤龙一族最后的遗物。<br/> 她道：“早该砸碎的，但是当着你面砸才痛快！”<br/> 酒香游动，游走在神明眼前。<br/> 神明没有适才夸张的笑，平静到极点的表情，让酒水也无法撩拨。<br/> “怎么。”陛下。<br/> “怎么？”解君掐诀幻出赤火，她将火光掷向摊开的酒。<br/> 酒轰然一声，燃烧起来。<br/> 愈发高涨的火焰，隔开了高台上的神明，与台下还跪着的思安。<br/> 解君将手搭在了谢义山肩膀，而那火焰逆着风声，长出一个个低着头的鬼魂。<br/> 鬼魂长得很快，头一扭，身子一移，也就长开了。野草似的，长在并非阴曹地府的天庭。<br/> 黑影重重。<br/> 没有五官，不会说话，斐守岁与陆观道却认得那身影，苍老的、暗淡的、佝偻的。谢义山也认识。若是江千念还在，她也能辨认她娘亲与爹爹的样子。若是顾扁舟没走，荼蘼的魂魄是否会灼痛了他的眼睛。<br/> 可惜，都走了。<br/> 谢义山咽了咽，他看到他的师父与师兄，若非赤龙血脉，他早就陷入这幻术之中。<br/> “这是……”谢义山。<br/> 解君一挥手，又变出了好些个谢义山并未见过的人影。<br/> 看着长如狗尾巴草的人影，谢义山想起了斐守岁。<br/> 伯茶转过头，伸出手，想去够斐守岁的衣角。<br/> 斐守岁已然微微回首，回应他：“我与陆澹都知道。”<br/> 知道你要说什么。<br/> 谢义山咽了咽，安静的玉阶上，他咽得格外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