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有看到，大概跟别人的名片混在一起了。”<br />
江天佑别过头，冷淡答道。<br />
“阿天现在做老板了，所以贵人多忘事，可以理解。”<br />
素珍低头把玩胸前的珍珠项链。<br />
“我走了。”<br />
江天佑起身。<br />
“急什么。我给你唱首歌听听……”<br />
素珍一把拉住江天佑的手腕，另一只手拿起麦克风，清唱道：<br />
为你打开一扇窗，<br />
请你看一看， 请你望一望。<br />
那被人遗忘的角落里，<br />
忏悔的泪水盈满眶。<br />
昨夜情，今朝思。<br />
千古恨， 痛断肠。<br />
走出迷津回首望 ，明媚春光映小窗。（沪剧《昨夜情》）<br />
一曲唱毕，女人盈盈美目里已经满是泪水，和胸前的珍珠一起闪着微光。<br />
江天佑双眼通红，抬起头长叹一声。<br />
“什么时候回上海的？”<br />
两人依旧相对而坐，各自拿着酒杯。褐色的液体在透明的水晶杯里不住晃荡，就像是江天佑此刻的心情。<br />
“去年九月份。”<br />
素珍点一支细烟，也不抽，只是看白色的烟冉冉上升。<br />
“什么？”<br />
江天佑瞪大眼睛。<br />
素珍以为他在责怪她回来那么久才来联系，解释道，“期间又陆陆续续回加拿大几次，过了年才算彻底安定下来。这不，马上来寻你了。”<br />
江天佑不说话，胸脯上下起伏，脸色发黑。过了好一会儿用干巴巴的嗓子问：“几时走？”<br />
“不走了。”<br />
“不走？做什么？”<br />
“做生意，还能做什么？”<br />
素珍瞥了他一眼，笑笑，“难道给你做家主婆？”<br />
“你不是拿到加拿大绿卡了么？怎么回上海做生意？”江天佑不理她的胡言乱语。<br />
“拿到绿卡就要住国外？我的国籍还是中国，我是堂堂正正中国人，上海人好伐？”<br />
素珍说着，又拿起话筒唱起来，“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永远是中国心……”<br />
见江天佑真的拉开门要走，她一把扑上他的后背，从后面围住他的胸口。<br />
泪水落在江天佑的后脖颈上，烫伤了皮肤似得疼。<br />
“他死了，遗嘱上写房产和股票都给他前妻。我只拿到一笔现金……他的前妻和孩子把我赶出来。”<br />
江天佑低下头，闻到从后方传来洗发水的香味。<br />
他记得她过去用的是红色瓶装的蜂花，贺敏敏原本也是用的这款，后来改用海飞丝。然而素珍如今头上的味道，已经是全然陌生了。<br />
……<br />
“贺小姐，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兼合伙人。”<br />
三个人站在走廊拐角处，赵霞指了指身边的男人，“冯仁，冯先生。”<br />
贺敏敏也没想到那么巧，会遇到赵霞他们也在此处谈生意。<br />
精致到头发丝的男人伸出手，贺敏敏轻轻一握，惊叹于他掌心的柔软。她想起姆妈说，男人的手如果小而绵，肯定赚大钱。又想到江天佑两双蒲扇似的大掌，早年打架斗殴，如今切菜炒菜，手心手背都是硬邦邦的。一摸就晓得，天生劳碌命。<br />
“冯老板，侬好。”<br />
“我哪里算什么老板。贺小姐折煞我了。”<br />
冯仁的上海话有些洋泾浜，却也不算难听。他介绍说自己是温州人。不过外婆是上海人，从小教他讲上海话，可惜学了那么久开口还是不像。<br />
“蛮好的。要是让我学说温州话，肯定洋相十足。我听人家说，抗日战争时期，温州话被当做军事密码使用。”<br />
贺敏敏想起从小在弄堂里听到的传闻。<br />
“是有这么个说法。”<br />
冯仁的瞳孔颜色极浅，像是玻璃弹珠，“贺小姐有空么？不如到包厢里说说话。都是些做地产生意的朋友。”<br />
“我陪着客人呢，还有同事在。”<br />
贺敏敏眨了眨眼睛。<br />
“那就下次吧。”<br />
冯仁低头笑了笑，镜片后的桃花眼旁挤出几丝浅浅的细纹，显示他有点年纪。然而配上脸庞上的两个深深的酒溏，竟透出几分小姑娘似得羞涩。贺敏敏心头“咯噔”一下，心想这位冯先生一定有不少红颜知己。<br />
盖女人这种生物怪来兮，有些人找男朋友，仿佛是在找阿爸，为得是从他身上填补缺失的关爱。还有一部分人找男朋友，倒像是在找儿子，用来倾泻自己身上用不掉的母爱。后者往往比前者更加惊心动魄。<br />
冯仁这样又精致又成熟的人物，大概率是两者兼得。<br />
两人交换了名片，冯仁的抬头是“天耀房地产咨询有限公司”的总经理。<br />
“刚开业不久，来上海讨口饭吃。”<br />
“冯先生客气了。”<br />
贺敏敏记得老法师可是把他们叫做“炒房舰队”的。冯仁看了贺敏敏的名片，笑着说，“说不定下次再见到贺小姐，除了 bp 机号码不变，其他的都换了。”<br />
贺敏敏笑笑不答。<br />
……<br />
“我现在不住曹家渡。姆妈过世后，我哥把房子处理掉，和那个女人一起住到鲁迅公园那边去了。”<br />
素珍吃吃笑，“怕我要分姆妈遗产，一见面就开始吐苦水，说厂里效益不好，说家里两个小囡房子不够住，吃完晚饭就不留宿了。后来我讲在锦江饭店订了房间，是长包房。马上就不吭声了。滑稽伐？”
江天佑别过头，冷淡答道。<br />
“阿天现在做老板了，所以贵人多忘事，可以理解。”<br />
素珍低头把玩胸前的珍珠项链。<br />
“我走了。”<br />
江天佑起身。<br />
“急什么。我给你唱首歌听听……”<br />
素珍一把拉住江天佑的手腕，另一只手拿起麦克风，清唱道：<br />
为你打开一扇窗，<br />
请你看一看， 请你望一望。<br />
那被人遗忘的角落里，<br />
忏悔的泪水盈满眶。<br />
昨夜情，今朝思。<br />
千古恨， 痛断肠。<br />
走出迷津回首望 ，明媚春光映小窗。（沪剧《昨夜情》）<br />
一曲唱毕，女人盈盈美目里已经满是泪水，和胸前的珍珠一起闪着微光。<br />
江天佑双眼通红，抬起头长叹一声。<br />
“什么时候回上海的？”<br />
两人依旧相对而坐，各自拿着酒杯。褐色的液体在透明的水晶杯里不住晃荡，就像是江天佑此刻的心情。<br />
“去年九月份。”<br />
素珍点一支细烟，也不抽，只是看白色的烟冉冉上升。<br />
“什么？”<br />
江天佑瞪大眼睛。<br />
素珍以为他在责怪她回来那么久才来联系，解释道，“期间又陆陆续续回加拿大几次，过了年才算彻底安定下来。这不，马上来寻你了。”<br />
江天佑不说话，胸脯上下起伏，脸色发黑。过了好一会儿用干巴巴的嗓子问：“几时走？”<br />
“不走了。”<br />
“不走？做什么？”<br />
“做生意，还能做什么？”<br />
素珍瞥了他一眼，笑笑，“难道给你做家主婆？”<br />
“你不是拿到加拿大绿卡了么？怎么回上海做生意？”江天佑不理她的胡言乱语。<br />
“拿到绿卡就要住国外？我的国籍还是中国，我是堂堂正正中国人，上海人好伐？”<br />
素珍说着，又拿起话筒唱起来，“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永远是中国心……”<br />
见江天佑真的拉开门要走，她一把扑上他的后背，从后面围住他的胸口。<br />
泪水落在江天佑的后脖颈上，烫伤了皮肤似得疼。<br />
“他死了，遗嘱上写房产和股票都给他前妻。我只拿到一笔现金……他的前妻和孩子把我赶出来。”<br />
江天佑低下头，闻到从后方传来洗发水的香味。<br />
他记得她过去用的是红色瓶装的蜂花，贺敏敏原本也是用的这款，后来改用海飞丝。然而素珍如今头上的味道，已经是全然陌生了。<br />
……<br />
“贺小姐，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兼合伙人。”<br />
三个人站在走廊拐角处，赵霞指了指身边的男人，“冯仁，冯先生。”<br />
贺敏敏也没想到那么巧，会遇到赵霞他们也在此处谈生意。<br />
精致到头发丝的男人伸出手，贺敏敏轻轻一握，惊叹于他掌心的柔软。她想起姆妈说，男人的手如果小而绵，肯定赚大钱。又想到江天佑两双蒲扇似的大掌，早年打架斗殴，如今切菜炒菜，手心手背都是硬邦邦的。一摸就晓得，天生劳碌命。<br />
“冯老板，侬好。”<br />
“我哪里算什么老板。贺小姐折煞我了。”<br />
冯仁的上海话有些洋泾浜，却也不算难听。他介绍说自己是温州人。不过外婆是上海人，从小教他讲上海话，可惜学了那么久开口还是不像。<br />
“蛮好的。要是让我学说温州话，肯定洋相十足。我听人家说，抗日战争时期，温州话被当做军事密码使用。”<br />
贺敏敏想起从小在弄堂里听到的传闻。<br />
“是有这么个说法。”<br />
冯仁的瞳孔颜色极浅，像是玻璃弹珠，“贺小姐有空么？不如到包厢里说说话。都是些做地产生意的朋友。”<br />
“我陪着客人呢，还有同事在。”<br />
贺敏敏眨了眨眼睛。<br />
“那就下次吧。”<br />
冯仁低头笑了笑，镜片后的桃花眼旁挤出几丝浅浅的细纹，显示他有点年纪。然而配上脸庞上的两个深深的酒溏，竟透出几分小姑娘似得羞涩。贺敏敏心头“咯噔”一下，心想这位冯先生一定有不少红颜知己。<br />
盖女人这种生物怪来兮，有些人找男朋友，仿佛是在找阿爸，为得是从他身上填补缺失的关爱。还有一部分人找男朋友，倒像是在找儿子，用来倾泻自己身上用不掉的母爱。后者往往比前者更加惊心动魄。<br />
冯仁这样又精致又成熟的人物，大概率是两者兼得。<br />
两人交换了名片，冯仁的抬头是“天耀房地产咨询有限公司”的总经理。<br />
“刚开业不久，来上海讨口饭吃。”<br />
“冯先生客气了。”<br />
贺敏敏记得老法师可是把他们叫做“炒房舰队”的。冯仁看了贺敏敏的名片，笑着说，“说不定下次再见到贺小姐，除了 bp 机号码不变，其他的都换了。”<br />
贺敏敏笑笑不答。<br />
……<br />
“我现在不住曹家渡。姆妈过世后，我哥把房子处理掉，和那个女人一起住到鲁迅公园那边去了。”<br />
素珍吃吃笑，“怕我要分姆妈遗产，一见面就开始吐苦水，说厂里效益不好，说家里两个小囡房子不够住，吃完晚饭就不留宿了。后来我讲在锦江饭店订了房间，是长包房。马上就不吭声了。滑稽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