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以前从来看不清的脸此刻有了生动的表情，如此鲜活、怪异。<br />
在他们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异类、一个怪物。<br />
他们像看此生最大的热闹一般盯着他。<br />
……<br />
“你还算是温家子吗！”<br />
“当了这么多年胆小鬼，现在回来干什么！”<br />
“乌衣营在紫金山伏击我们，你怎么不来帮我们？”<br />
......<br />
龙门军乌衣巷营开战了吗？<br />
这些话像是炮仗，起先只是零星几小声，炸了一下，就“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一浪一浪压过来。<br />
温朔失血过多，才蓄起来的一些气力此刻已经费去大半，眼前的景和物开始虚晃，他双手握剑，插进湿软的泥土，整个身体靠剑支撑，还是不行，他慢慢跪在地上。<br />
小头领双臂展开，挡在众人身前，用手掌压住暴动的龙门军，“二公子，我们无意冒犯。您想做什么？属下听令便是。”<br />
温朔咬牙道：“我要见——父亲。”说完这一句，他就摔了下去，眼皮很沉，一翕一张，天与地在眼前倒悬，光与暗在交替，他的头、手臂、大腿在飞扬的尘土间一震。<br />
时光流淌好像只经过了一次眨眼，眼皮睁开的时候，他还在洛阳城外，被龙门军所围，再睁开，他见到了父亲。<br />
温朔躺在古朴沉重的床榻上。这床是他童年、少年时所用，他记得从床头挂下来的纱帐上金丝绣的鼓眼睛的蛐蛐儿，还要那个锈迹斑斑的辟邪铃铛。这个房间一成不变，随着主人离开，也被尘封了起来。<br />
温朔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抹金阳从窗格子直射在纱帐上，灰尘在光柱间翻滚，令他有一刹时光凝滞的错觉，好似过了那么多年，都是他的一个梦。<br />
温朔侧过身，就看到了站在窗边阴影里的温羲。虽然只是一个淡得不真实的光影，但温朔也能知道那就是父亲。<br />
他曾坐在父亲的膝盖上念书，父亲的手曾扳正过他握剑的手，他曾见过父亲立在洛阳城楼头，他站在城楼下，那个时候，云吞了日，父亲站在云翳下，垂头对他微微一笑。<br />
没错，那就是他的父亲。<br />
温羲苍老干瘪的声音传来：“朔儿，我们父子有多少年没有相见了？”<br />
温羲一开口，温朔觉得那个人又不像父亲了。父亲的声音没有那般绵软、无力、力不从心。父亲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又怎么会一见面，就要叙父子情？<br />
温朔从床上坐起来，他起得艰难，手不得不抓住纱帐，辟邪铃铛就“咣啷啷”响起来，铃铛声不再如同记忆中般清脆，或许铃铛亦如父亲，它锈了，他老了，而他，长大了。<br />
温朔低着头，感觉到脖子后面的断骨已经接上了，“他死了十七年，那便是十七年——”<br />
“十七年了啊！朔儿，我本以为，你只是生气，气消了，也就——”<br />
温朔打断温羲：“父亲，我求见你，是为桃木剑。”<br />
温羲沉默了很久，从喉咙里连发了几个颤音，温朔努力去捕捉，才勉强听懂，那是极为激动的几个“好”字。<br />
“好！好！好！我儿终于悟了。洛阳城所有东西都是你的。你想取，任凭我儿取。”难以言喻的虚弱从温羲周身透出来，字字句句都诉说一个父亲的绝望。<br />
那真的是父亲吗？<br />
温朔再一次质问自己。<br />
如果父亲一味强硬，他一定会比现在好受得多。他会反驳，会质疑，会回击，不会像现在沉默不语。温羲的影子动起来，鱼鳞状的光辉在这团黑影间一闪而过，一只枯槁如白骨的爪子抓着剑尊，剑身朝上，他的手掌贴上去，似乎在感受青锋的寒意，“真是一柄好剑啊。除了你，谁都不配拿这剑。”<br />
“从你生下来，我就知道你天赋异禀，料定你能成就一番霸业。看你一岁一岁长大，三岁开蒙，八岁学会分神，十二岁觉醒夺魄……多好的孩子啊……天下人都羡慕我有你这一个儿子。你只是走错了一步。不要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br />
“如今你执掌道盟，切记，三月初三，将此剑示于众人，让他们见证你的卓越不凡，推你为尊。其他六星君，我会想办法，一个都让他们都选不出来。到那时，道盟、温氏，洛阳、金陵，全天下都是你的。”<br />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永远是我的儿子。”<br />
第049章 非母非姐，既父既祖<br />
随着温朔站起身,那挂在帐子上的一束金光像刀光剑影般横在他漆黑的双眸间，他盯着眼前与黑融合在一起的温羲，“父亲,我姓温，是你的儿子。”<br />
“朔儿——”温羲的声音都在颤抖,随着他颤抖,碎光在刚硬的剑尊上闪烁,犹如鱼鳞在暗河里翻滚。<br />
温朔往前走了一步，金光就直插入他心口的位置,“十七年前,在金陵城，我对父亲说过的话。现在想起来,很幼稚。”<br />
温羲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痰音,肺像是胡琴一般拉响。<br />
温朔道：“我曾抛却姓名,化为无名游走于这世间。整整十七年——我逃了十七年，虚度光阴，沉湎痛苦。我将蛾眉月之死归咎于父亲你，可送他上魁星阁的明明是我！入金陵台前，我就知道,他会死！他死,不是因为我姓温，是父亲的孩子。是因为——我要他死。这个简单的道理,我想了十七年才想明白。困住我的从来不是父亲,而是我自己。”
在他们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异类、一个怪物。<br />
他们像看此生最大的热闹一般盯着他。<br />
……<br />
“你还算是温家子吗！”<br />
“当了这么多年胆小鬼，现在回来干什么！”<br />
“乌衣营在紫金山伏击我们，你怎么不来帮我们？”<br />
......<br />
龙门军乌衣巷营开战了吗？<br />
这些话像是炮仗，起先只是零星几小声，炸了一下，就“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一浪一浪压过来。<br />
温朔失血过多，才蓄起来的一些气力此刻已经费去大半，眼前的景和物开始虚晃，他双手握剑，插进湿软的泥土，整个身体靠剑支撑，还是不行，他慢慢跪在地上。<br />
小头领双臂展开，挡在众人身前，用手掌压住暴动的龙门军，“二公子，我们无意冒犯。您想做什么？属下听令便是。”<br />
温朔咬牙道：“我要见——父亲。”说完这一句，他就摔了下去，眼皮很沉，一翕一张，天与地在眼前倒悬，光与暗在交替，他的头、手臂、大腿在飞扬的尘土间一震。<br />
时光流淌好像只经过了一次眨眼，眼皮睁开的时候，他还在洛阳城外，被龙门军所围，再睁开，他见到了父亲。<br />
温朔躺在古朴沉重的床榻上。这床是他童年、少年时所用，他记得从床头挂下来的纱帐上金丝绣的鼓眼睛的蛐蛐儿，还要那个锈迹斑斑的辟邪铃铛。这个房间一成不变，随着主人离开，也被尘封了起来。<br />
温朔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抹金阳从窗格子直射在纱帐上，灰尘在光柱间翻滚，令他有一刹时光凝滞的错觉，好似过了那么多年，都是他的一个梦。<br />
温朔侧过身，就看到了站在窗边阴影里的温羲。虽然只是一个淡得不真实的光影，但温朔也能知道那就是父亲。<br />
他曾坐在父亲的膝盖上念书，父亲的手曾扳正过他握剑的手，他曾见过父亲立在洛阳城楼头，他站在城楼下，那个时候，云吞了日，父亲站在云翳下，垂头对他微微一笑。<br />
没错，那就是他的父亲。<br />
温羲苍老干瘪的声音传来：“朔儿，我们父子有多少年没有相见了？”<br />
温羲一开口，温朔觉得那个人又不像父亲了。父亲的声音没有那般绵软、无力、力不从心。父亲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又怎么会一见面，就要叙父子情？<br />
温朔从床上坐起来，他起得艰难，手不得不抓住纱帐，辟邪铃铛就“咣啷啷”响起来，铃铛声不再如同记忆中般清脆，或许铃铛亦如父亲，它锈了，他老了，而他，长大了。<br />
温朔低着头，感觉到脖子后面的断骨已经接上了，“他死了十七年，那便是十七年——”<br />
“十七年了啊！朔儿，我本以为，你只是生气，气消了，也就——”<br />
温朔打断温羲：“父亲，我求见你，是为桃木剑。”<br />
温羲沉默了很久，从喉咙里连发了几个颤音，温朔努力去捕捉，才勉强听懂，那是极为激动的几个“好”字。<br />
“好！好！好！我儿终于悟了。洛阳城所有东西都是你的。你想取，任凭我儿取。”难以言喻的虚弱从温羲周身透出来，字字句句都诉说一个父亲的绝望。<br />
那真的是父亲吗？<br />
温朔再一次质问自己。<br />
如果父亲一味强硬，他一定会比现在好受得多。他会反驳，会质疑，会回击，不会像现在沉默不语。温羲的影子动起来，鱼鳞状的光辉在这团黑影间一闪而过，一只枯槁如白骨的爪子抓着剑尊，剑身朝上，他的手掌贴上去，似乎在感受青锋的寒意，“真是一柄好剑啊。除了你，谁都不配拿这剑。”<br />
“从你生下来，我就知道你天赋异禀，料定你能成就一番霸业。看你一岁一岁长大，三岁开蒙，八岁学会分神，十二岁觉醒夺魄……多好的孩子啊……天下人都羡慕我有你这一个儿子。你只是走错了一步。不要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br />
“如今你执掌道盟，切记，三月初三，将此剑示于众人，让他们见证你的卓越不凡，推你为尊。其他六星君，我会想办法，一个都让他们都选不出来。到那时，道盟、温氏，洛阳、金陵，全天下都是你的。”<br />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永远是我的儿子。”<br />
第049章 非母非姐，既父既祖<br />
随着温朔站起身,那挂在帐子上的一束金光像刀光剑影般横在他漆黑的双眸间，他盯着眼前与黑融合在一起的温羲，“父亲,我姓温，是你的儿子。”<br />
“朔儿——”温羲的声音都在颤抖,随着他颤抖,碎光在刚硬的剑尊上闪烁,犹如鱼鳞在暗河里翻滚。<br />
温朔往前走了一步，金光就直插入他心口的位置,“十七年前,在金陵城，我对父亲说过的话。现在想起来,很幼稚。”<br />
温羲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痰音,肺像是胡琴一般拉响。<br />
温朔道：“我曾抛却姓名,化为无名游走于这世间。整整十七年——我逃了十七年，虚度光阴，沉湎痛苦。我将蛾眉月之死归咎于父亲你，可送他上魁星阁的明明是我！入金陵台前，我就知道,他会死！他死,不是因为我姓温，是父亲的孩子。是因为——我要他死。这个简单的道理,我想了十七年才想明白。困住我的从来不是父亲,而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