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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朔现在已是道盟的摇光星君。他了解温朔。温朔的性子是一条路走到黑。他反倒希望温朔孑然一身,痛痛快快只为自己而活,或许还轻松快意些。温朔担起道盟的担子,只会发现困他之惑越来越多。但有句话不是说,有能者为之。谁让温二和他不一样——不是平庸之辈呐。<br />
桃萌,一个悲天悯人、优柔寡断的闯祸精。但凡他能够狠一些,他这一辈子该多不可一世啊。但凡他再善一些,他也可以无忧无虑化作山野无名的精灵。桃萌偏偏卡在中间,善也不够善,恶也不够恶,让人火大。可谢渊想,人终不是供在神龛里的假人木像。人是犹豫的,人是复杂的,人是忐忑的,因此,人也是最真实的。桃萌的厄运大概只是他生来不凡,却比普通人更想沉沦爱欲。<br />
曹云活着吗?<br />
不,自四百多年前,她将吕祖缚魂的那一刻起,她就死了。<br />
现在的曹云不过是四百年前的执念,她死之前,短短二十年韶华流逝,留下那么多轰轰烈烈的回忆,她死之后,化为一缕荒魂到处流浪,就算是二十年前,重新长出血肉,她就真的活了吗?<br />
整整四百年啊,她死后的四百年有什么事情让她开怀一笑?有什么事情让她值得提笔在羊皮小册子上——为自己记上一笔,令她垂暮之年,躺在病榻上,想起一段有滋有味的浮光掠影?<br />
曹云从没活着离开北邙山。<br />
谢渊坐的地方,正好能从架起的窗棂缝隙看到曹云屋内的一张书案。<br />
曹云这些日子昏昏沉沉,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醒着的时候,就一直披衣坐在屋子里的书案前,手握枯竹狼毫笔,翻卷着将手背贴在额头上,凝着案上翻开的羊皮小册子发呆。<br />
册子只翻在最前面的几页,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整整好几天,谢渊知道,小师妹一笔都没添。<br />
曹云什么都写不下去,因为,她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br />
就仿佛四百年前,悬在北邙山的日已经落下,那里只有无尽的黑夜,夜中没有一草一木一人,她什么都看不见,或许,有人让她看不见。<br />
身为魏国的笔吏,她应该为后世留下那一段历史。身为吕祖的学生,她应该为先生写下一个结局。曹云的无知令她惶恐、悲愤、痛苦和不知所措。她就要被自己想象出来的罪名压垮了。<br />
没有人——<br />
此刻活得轻松吧?<br />
谢渊用手背轻拍额头,眯眼,将绚烂的春光在眼底碾碎,“哎,真是白白浪费了如此好的春光。这个季节,本该奔马踏青,十街斗酒才是啊。”<br />
树荫疏疏,青绿色的叶子在风中沙沙摇曳作响。<br />
一束金色的阳光闪动,在白色的纸鸢翅膀上落下一个极亮的光斑,那纸鸢追下来,擦着谢渊被风卷起的发丝而过,划出一个两头弯起的弧线,钻进了曹云打开的窗子里。<br />
嗯?<br />
是传递信息的纸鸢吗?<br />
哪里来的?<br />
谢渊精神一振,快速将荷包和青玉印塞进怀中,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快步往曹云的屋子走。<br />
“乓乓乓”——<br />
谢渊敲响木门。<br />
曹云脱力轻软的声音传来:“进来吧。”<br />
谢渊推门进去,看到曹云单手拉着披在身上的衣服,微微侧过身,垂头,已经展开纸鸢带来的书信,她眉头紧蹙在一起,拱起两个凸起的点,一丝悲哀闪过眼眸。<br />
谢渊算是服了,又惊又怕,急问:“又有什么坏消息?可别——又是谁死了……”<br />
“鄢陵来的。”曹云放下书信,悠长地叹了口气,“沈夫人动了胎气,产下一个死胎。婆家嫌弃不吉利,请了道士来做法,那道士说未足月的孩子死后会作祟,从此家宅不宁。道士要用治妖的法子,把孩子在火上烤干,磨碎了入药给至亲服下,吓得孩子不敢滞留人世。”<br />
谢渊松了口气,然后又骂上一句:“这是正派的修士吗?这根本是满嘴胡言乱语、不怕阴司报应的妖道!”<br />
曹云把枯竹狼毫笔簪在发间,把羊皮小册子合起来塞进衣襟,“那孩子是她与夫君唯一的羁绊。沈夫人求我去救救她那苦命的孩子。就算孩子化为厉鬼来报复,她也不在乎。她愿意为这个孩子吃任何的苦。她想让孩子安然入土,早日超生。”曹云站起身来,披在肩上的衣服滑下来,她浑然不知,朝着窗户外呆呆看,“我知道,她孤苦无依,命运悲惨,自我们在鄢陵相识,她就把我当成一根救命的稻草。可我这棵草也要枯萎了。我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团糟,我不知道,我都活不下去,还要怎么帮别人活。”<br />
谢渊道:“小师妹,去一趟鄢陵吧。”<br />
曹云疑惑地看向谢渊。<br />
谢渊笑笑,道:“去做一些其他的小事散心,移情于你有益。人一辈子都在追追寻寻有意义的事,有时候苦寻无果,有时候跌跌撞撞,有时候忽然就柳暗花明。小师妹,千万别放弃啊,去把你余生的意义活出来。”<br />
曹云挤出一丝笑,笑得有些云淡风轻,“近来,我也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在想那卷带血的书册是谁留下的?笔吏为后世编书造册,又是何人为我曹云立传?”<br />
“我混乱的脑袋里有时候会晃过一张桀骜不驯的脸,也会想起一个名字。他害得我在大殿上摔跤,那一跤却让先生注意到了我。一切的荣耀本来属于他,站在先生身边也本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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