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愈转过身来，眼角像是夹着两条绯红的鱼尾，神色上却看不出什么异样。他的青衫罕见的凌乱，不搭理工匠，淡淡扫一眼沈黛，从沈黛身边走过，随口“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走了。<br />
一个匠人嚷嚷道：“我们这倒是要成了窑子了。”<br />
沈黛冷淡扫一眼匠人，拍门，喊：“阿娘，是我。”<br />
沈黛进屋。<br />
给他开门的沈夫人往旁边一缩，背过身子，用袖子压一下脸，转过来的时候，眼睛干巴巴的，爬满了红血丝，像是只白兔子。<br />
沈黛问：“他欺负你了？”<br />
沈夫人的眼睛几乎在一瞬间蓄满了泪，像是巫山间蒸腾而起的云雨，她哑着嗓音说：“没有。黛黛吃饭。”<br />
沈黛在屋子里左右找寻，从床上找出一块帕子，走到沈夫人身边。她低垂着头，咬着唇，一颗颗泪珠子像是珍珠一样滴在沈黛手背。沈黛用帕子给她擦眼泪。<br />
烧死他——<br />
心里的这个声音像巨浪一潮潮掀起来。<br />
沈夫人坐在床榻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突然像是木头人一般嘎吱吱转头，盯着沈黛，问：“黛黛，你会不会怪娘？”<br />
沈黛愣了一下，垂下头，轻轻问：“怪你什么？”<br />
沈夫人没回答，良久，像是下定决心，又像是说服自己，神色坚毅地说：“黛黛，娘不会丢下你的。”<br />
后来，沈夫人再也没有在苏愈面前关上屋子的门。<br />
沈黛记得那一天，他淋着雨跑回院子。三个匠人蹲在屋檐下，捧着碗吃晚饭。沈黛明显感受到了他们目光中的嘲笑之意。沈黛没搭理他们。想进屋，可屋子的门从里边锁住了。<br />
沈黛趴在门上，拍门，“阿娘！快开门。外面下雨了，我都淋湿了。”<br />
匠人们道：“你娘和你新爹在床上呐。你去听听。”<br />
沈黛走到看雨的窗户边，把手指头戳进窗户缝里，顶开窗户，将疏离而冷淡的目光塞进屋子，看到散落的衣衫、凌乱的床榻、交颈的男女……<br />
男女床笫之间的欢愉是苏大掌柜教沈黛的。虽然很恶心，但总算令他明白一些事。杀欲是欲，情、欲也是欲。他的血本就能燃起滔天欲、火。这是他能够料到的事情。<br />
沈夫人的目光虚空的定在床顶，乌发都湿了，皱着眉头显得很是痛苦，却格外的娇媚。<br />
沈黛面无表情地看了很久，久到被匠人的声音打断才回神。<br />
“哟哟哟，还看上了。”<br />
“那是你娘。”<br />
“男的认识吧？”<br />
“你娘很是想得开。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呀？”<br />
“或者你先开个瓜？”<br />
“啪”一声——<br />
沈黛关上窗户，走到院子中间，冷冷地问：“你们一直听着？”<br />
也是因为情、欲，匠人眼神都浮白了，“是啊。碰又不让碰。听听总可以吧？”<br />
沈黛从衣襟中夹出符纸，挑了一道“土”符咒，抹去上面的炭笔痕迹，飞到空中。黄色的符纸摇摇晃晃在眼前飞，被点点雨丝打湿，像是一只展翅飞舞的黄蝴蝶。沈黛清叩“土”之一字。<br />
褐色的泥土爆裂开来，长出无数双白骨手，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鬼之手，将三个匠人瞬间拖入土里。<br />
一切发生得如此快。<br />
三个匠人甚至没有能够喊一声。<br />
三只陶碗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一圈，里边黄色的粟米打翻一地，仿佛只有这些食物能证明，刚才的那些人真的在这世间存在过。<br />
你看，温朔真的很厉害。<br />
杀人直接盖土。<br />
沈黛在雨中仰头，盯着深灰的天幕，轻轻地“哼”了一声，笑道：“原来是这么个用法。倒是比吃人省事多了。”他走到门边，靠着门蹲下，双臂抱着双腿，膝盖搁在膝盖上，听雨声、风声和那似有若无的湿湿黏黏的哭声。<br />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br />
沈黛抱着双腿的身子一抖，讷讷转头，看到神色冷淡的苏愈走了出来。<br />
苏愈敞着衣襟，露出瓷白如玉流畅起伏的胸膛。他停在门槛前，什么也不说，看到沈黛，显得很厌烦，弯下腰。<br />
“咔哒”一声——<br />
一副挂着铃铛的银圈卡在沈黛纤细的脚腕。<br />
沈黛抖了一下腿，铃铛就响起来。<br />
苏愈说：“戴上它，我就知道你什么时候站在屋外了。”<br />
苏愈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走了。这个男人好像是天上掌管雨水的神，每次来，必带来雨，只是从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如今是暴雨如注。他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br />
沈黛站起来，铃铛响个不停，他小心翼翼关上门，又在门外站了很久很久。他不想进屋，也不敢进屋。在这个世间，他唯一害怕的就是他阿娘哭。<br />
自此以后，这样的日子很多。<br />
沈黛后来渐渐习惯了铃铛的声音。<br />
沈黛没有再起杀苏愈的心，他守着能够烧死他的秘密，见证了沈夫人的梨涡在雪白的脸颊长出来，就像是池子里原本枯死的莲花又起死回生，日渐丰盈，洁白无瑕。<br />
苏府不算大，屋子却是一间连着一间，藏得下许多偷欢的男女。譬如制糖小院里的那两个。又譬如三小姐和一个小厮。不同的是，前者在铃铛声里缠绵旖旎，后者被苏夫人撞破。小厮捅死了苏夫人。三小姐被沉了湖。无人知道小厮的结局。
一个匠人嚷嚷道：“我们这倒是要成了窑子了。”<br />
沈黛冷淡扫一眼匠人，拍门，喊：“阿娘，是我。”<br />
沈黛进屋。<br />
给他开门的沈夫人往旁边一缩，背过身子，用袖子压一下脸，转过来的时候，眼睛干巴巴的，爬满了红血丝，像是只白兔子。<br />
沈黛问：“他欺负你了？”<br />
沈夫人的眼睛几乎在一瞬间蓄满了泪，像是巫山间蒸腾而起的云雨，她哑着嗓音说：“没有。黛黛吃饭。”<br />
沈黛在屋子里左右找寻，从床上找出一块帕子，走到沈夫人身边。她低垂着头，咬着唇，一颗颗泪珠子像是珍珠一样滴在沈黛手背。沈黛用帕子给她擦眼泪。<br />
烧死他——<br />
心里的这个声音像巨浪一潮潮掀起来。<br />
沈夫人坐在床榻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突然像是木头人一般嘎吱吱转头，盯着沈黛，问：“黛黛，你会不会怪娘？”<br />
沈黛愣了一下，垂下头，轻轻问：“怪你什么？”<br />
沈夫人没回答，良久，像是下定决心，又像是说服自己，神色坚毅地说：“黛黛，娘不会丢下你的。”<br />
后来，沈夫人再也没有在苏愈面前关上屋子的门。<br />
沈黛记得那一天，他淋着雨跑回院子。三个匠人蹲在屋檐下，捧着碗吃晚饭。沈黛明显感受到了他们目光中的嘲笑之意。沈黛没搭理他们。想进屋，可屋子的门从里边锁住了。<br />
沈黛趴在门上，拍门，“阿娘！快开门。外面下雨了，我都淋湿了。”<br />
匠人们道：“你娘和你新爹在床上呐。你去听听。”<br />
沈黛走到看雨的窗户边，把手指头戳进窗户缝里，顶开窗户，将疏离而冷淡的目光塞进屋子，看到散落的衣衫、凌乱的床榻、交颈的男女……<br />
男女床笫之间的欢愉是苏大掌柜教沈黛的。虽然很恶心，但总算令他明白一些事。杀欲是欲，情、欲也是欲。他的血本就能燃起滔天欲、火。这是他能够料到的事情。<br />
沈夫人的目光虚空的定在床顶，乌发都湿了，皱着眉头显得很是痛苦，却格外的娇媚。<br />
沈黛面无表情地看了很久，久到被匠人的声音打断才回神。<br />
“哟哟哟，还看上了。”<br />
“那是你娘。”<br />
“男的认识吧？”<br />
“你娘很是想得开。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呀？”<br />
“或者你先开个瓜？”<br />
“啪”一声——<br />
沈黛关上窗户，走到院子中间，冷冷地问：“你们一直听着？”<br />
也是因为情、欲，匠人眼神都浮白了，“是啊。碰又不让碰。听听总可以吧？”<br />
沈黛从衣襟中夹出符纸，挑了一道“土”符咒，抹去上面的炭笔痕迹，飞到空中。黄色的符纸摇摇晃晃在眼前飞，被点点雨丝打湿，像是一只展翅飞舞的黄蝴蝶。沈黛清叩“土”之一字。<br />
褐色的泥土爆裂开来，长出无数双白骨手，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鬼之手，将三个匠人瞬间拖入土里。<br />
一切发生得如此快。<br />
三个匠人甚至没有能够喊一声。<br />
三只陶碗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一圈，里边黄色的粟米打翻一地，仿佛只有这些食物能证明，刚才的那些人真的在这世间存在过。<br />
你看，温朔真的很厉害。<br />
杀人直接盖土。<br />
沈黛在雨中仰头，盯着深灰的天幕，轻轻地“哼”了一声，笑道：“原来是这么个用法。倒是比吃人省事多了。”他走到门边，靠着门蹲下，双臂抱着双腿，膝盖搁在膝盖上，听雨声、风声和那似有若无的湿湿黏黏的哭声。<br />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br />
沈黛抱着双腿的身子一抖，讷讷转头，看到神色冷淡的苏愈走了出来。<br />
苏愈敞着衣襟，露出瓷白如玉流畅起伏的胸膛。他停在门槛前，什么也不说，看到沈黛，显得很厌烦，弯下腰。<br />
“咔哒”一声——<br />
一副挂着铃铛的银圈卡在沈黛纤细的脚腕。<br />
沈黛抖了一下腿，铃铛就响起来。<br />
苏愈说：“戴上它，我就知道你什么时候站在屋外了。”<br />
苏愈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走了。这个男人好像是天上掌管雨水的神，每次来，必带来雨，只是从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如今是暴雨如注。他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br />
沈黛站起来，铃铛响个不停，他小心翼翼关上门，又在门外站了很久很久。他不想进屋，也不敢进屋。在这个世间，他唯一害怕的就是他阿娘哭。<br />
自此以后，这样的日子很多。<br />
沈黛后来渐渐习惯了铃铛的声音。<br />
沈黛没有再起杀苏愈的心，他守着能够烧死他的秘密，见证了沈夫人的梨涡在雪白的脸颊长出来，就像是池子里原本枯死的莲花又起死回生，日渐丰盈，洁白无瑕。<br />
苏府不算大，屋子却是一间连着一间，藏得下许多偷欢的男女。譬如制糖小院里的那两个。又譬如三小姐和一个小厮。不同的是，前者在铃铛声里缠绵旖旎，后者被苏夫人撞破。小厮捅死了苏夫人。三小姐被沉了湖。无人知道小厮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