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br/> 双脚失去着力点，身体发生倾斜，季绾下意识环住那人脖颈，娇小的身躯陷入那人的臂弯。<br/> 四目交汇，在暗淡的灯火中定格。<br/> 君晟身上散发着墨香，连指腹都染了些许墨迹，是在看见季绾出现在书房门口的一刹，不小心沾染的。<br/> 在无声的询问下，季绾支支吾吾的，总要有个恰<br/> 当的理由解释她的行为。<br/> 被放到床上后，她曲膝仰坐，望着紫电中忽明忽暗的身影，讷讷道：“我睡不着。”<br/> 君晟默然凝睇，一步步走进男女之防，跨过雷池，坐在床畔，离她赤裸的脚丫只有两寸距离。<br/> 床褥凹陷，季绾在惊讶与忐忑中，肩头一紧，顺着一个力道倒在床上，被上方倾覆的男子困在双臂间。<br/> 饱满粉润的十根脚趾蜷曲，她紧张到呼吸不畅，有种引狼入室的荒唐感，偏偏是她主动的。<br/> 暗夜使视线变得模糊，旖旎流淌缭绕，放大了心跳的咚咚声。<br/> 可就在她迷茫之际，身上一重，那人为她掖好被子。<br/> 轻轻拍拂。<br/> “睡吧，我陪着你。”<br/> 低沉温柔的嗓音，透着无限包容的耐性。<br/> 雷电化为隐形的羽毛，挠过心尖，痒痒酥酥麻麻，季绾陷入其中，每寸肌肤都在舒展。<br/> 她扣住被沿，闭上眼，纠结着要不要将自己的小秘密告诉他。<br/> 有他在，她能坠入香甜安逸的梦境。<br/> “先生。”<br/> “嗯？”<br/> “我自小就只会做一个梦。”<br/> 君晟凝目，静静等她道来。<br/> 季绾缩进被子里，露出一双眼，“我的梦境没有色彩，没有景物，充斥漫漫黑夜和无休止的颠簸，扰我无法入睡，必须有拨浪鼓在旁。”<br/> 君晟问道：“所以？”<br/> “拨浪鼓旧了，早晚会碎掉，我想克服心障，独自入眠。”<br/> 季绾纠结要不要和盘托出，可和盘托出后，他们该以怎么的方式相处？总不能让他成为拨浪鼓的替代品吧。<br/> 算了，不是真夫妻，没必要添暧昧，或许会让他误以为她在编故事。<br/> 伴着复杂和纠结，眼皮开始沉重，困意上头。<br/> 迂久，入眠的人儿不由自主环住君晟的腰，投入到温热干燥的胸膛。<br/> 强有力的心跳失了节奏，撑在上方的男子顺势躺在一侧，半搂着睡熟的人儿，在电闪雷鸣中，轻抚她的薄背，“念念。”<br/> 怀里的人没有反应。<br/> 君晟拉开些距离，借着屋外的紫电，凝着女子恬静的素颜，一点点靠近，闭眼轻闻她的气息。<br/> 清香经体温蒸腾，摄人心魄。<br/> 粗粝的食指触到女子的脸蛋，轻轻按压，水嘭嘭的回弹充斥指腹。<br/> 留下一抹墨痕。<br/> 唇边绽开淡笑，君晟用衣袖替她擦了擦脸，没擦去墨痕，倒是擦红了那块肌肤。<br/> 一吻，落在背擦红的肌肤上。<br/> 他的念念，快到生辰了。<br/> 十月初九，真正的生辰。<br/> 当年在恩师家看着出生的小婴儿，一晃十七了。<br/> 同样见证过那一幕的人，还有至今被蒙在鼓里的贺清彦。<br/> 兵部侍郎府邸，榆叶苑。<br/> 梳理过连环凶杀案的细节，贺清彦靠在玫瑰椅上沉思。责任状已签，再破不了案，难以给朝廷和百姓一个交代。<br/> 假若是恩师，在面对无从下手的疑案，会如何应对？<br/> 贺清彦忆起恩师盛聿，轻叹摇头，自愧不如。<br/> 恩师供职大理寺期间，手里的大案没有超过三个月的，全部侦破，而一身书卷气的师母，是恩师最好的助手，擅于用女子细腻的思绪去寻找案子的突破口，赢得大理寺诸卿赞誉，也赢得了圣上的欣赏。<br/> 后来种种，令人唏嘘。<br/> 深夜容易胡思乱想，谦谦儒雅的大理寺少卿捏了捏鼻骨，无意瞥向黄历，目光一滞。<br/> 再有几日，十月初九，是恩师爱女的生辰。<br/> 可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至今无音讯，究竟被师母送去了哪里？十七岁的女子，就算与之正面遇上，也很难认得出了，除非与恩师或师母生得极为相像。<br/> 可就算极像的人，也未必是那个小丫头，譬如姚宝林，即便像师母，自己也不会将之与师母联系起来，更不会错把其当作小师妹，只因差了一大截感觉，而这种感觉基于熟悉感。<br/> “念念......”<br/> 自盛念念失踪，贺清彦会在每一年的十月初九，为小师妹燃上一盏孔明灯，期许她遇良人，余生顺遂。<br/> **<br/> 一场夜雨送清寒，一大早，季绾裹着斗篷去往廖家，与老两口商量后，与蔡恬霜一同前往集市定购树苗。<br/> 在听完季绾的叙述后，商贩提议栽植实生苗，能见证它一点一滴的破土生长。<br/> “娘子放心，只要呵护得当，二十年保管成熟结果。”<br/> 二十年啊，太过漫长，季绾摇摇头，还是坚持初衷，选了一棵最为茁壮的树苗，移植到了廖家的院落里。<br/> 在商贩的指导下，老两口默默铲土，亲手种下，盼望着树苗能够适应这座家宅，蓊郁而生。<br/> 季绾听着老两口对着树苗念念叨叨，苦涩难耐。<br/> 离开廖家，季绾站在岔路口，放眼冉冉秋色，萧萧梧桐，将金秋交织出的秾丽与萧瑟一收眼底，转眼步入十月深秋。<br/> 第46章<br/> 十月初九当日, 季绾一如既往往返医馆和沈家，出奇的是，君晟已经回来, 正在后院作画。<br/> 大冷的天，不知怎会突发兴致于小院作画。<br/> 而如影随形陌寒不在身旁。<br/> 别看陌寒棋艺差，画艺一绝，上次教沈茹茹作的画, 就让季绾见识到了精湛的功底。<br/> 反观君晟的画艺, 就要说说那幅悬挂在珍书阁太师壁上的画作了，可用磅礴壮阔来形容, 至少季绾是这样认为的。<br/> “先生怎在作画？”<br/> “特殊的日子。”<br/> 十月初九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季绾狐疑，安静站在侧，欣赏着纸张上呈现出的雏形。<br/> 无需上色就看得出, 是一幅深夜纵马奔驰图, 画中少年, 年少老成，怀里裹着个稚嫩的娃娃。<br/> 日光璀璨, 景色宜人，一大一小两个伢子奔向城门外。<br/> 墨迹流畅, 意韵些许夸赞, 马儿鬃毛飞扬，咧着大嘴笑哈哈，充满童趣，与挂在珍书阁的那幅风格相差极大。<br/> 君晟没有将画作上色, 就那么收笔, 等待墨水风干。<br/> “送给你的。”<br/> “送我？”<br/> 总要有个理由吧。<br/> 君晟卷起画，递给季绾, “前不久，我做了一场梦，这是梦里的情景。”<br/> “把你的梦境送给我？”<br/> “我的梦境一向舒缓，说不定能缓和你的梦境。今晚放在枕边试试？”<br/> 想起那晚她向他吐露过自己的梦境，季绾心中再次被无形的羽毛划过，她摒弃杂念，双手接过，打趣道：“先生的画，在市面上价值不菲，我可要好好收藏。”<br/> 回到卧房，季绾独自欣赏起来，恍惚有种被吸入画境的错觉，画中的少年和幼童是何人？<br/> 既是君晟的一场梦，估摸他也不清楚。<br/> 那么端方的人，梦境竟充满童趣。<br/> 季绾失笑，一遍遍寻找画中的细节。<br/> 暮色四合，树影横斜，季绾从前院取来饭菜，一进新房，闻到一股淡淡酒香。<br/> 君晟很少回来用晚膳，季绾不知他的膳食习惯，不禁笑问：“先生在饮酒？”<br/> “成婚前，贺仁瞻送的梅子酒，你也来尝尝。”<br/> 季绾记得君晟上次转送给沈栩两坛，没想到还有囤货，看来贺少卿也是个酒徒。<br/> 摆放好一盘盘小菜，季绾婉拒，“我酒量差，怕失态。”<br/> “小酌怡情。”<br/> 怡情固然好，可男女之防也要守，季绾犹豫的工夫，勉强的酒盏被君晟斟满。<br/> “你随意。”君晟放下酒壶，独自啜饮，颇为孤独。<br/> 同一屋檐下相处数十日，季绾多多少少清楚君晟的为人，至少不会趁人之危，加之感激与尊重，便没再推却，不想败他兴致。<br/> 青梅酿的酒清甜少辣，余韵回味，季绾饮下半盏，意犹未尽。<br/> 与君晟交谈总是惬意舒悦的，伴着闲聊和可口的小菜，不知不觉饮了数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