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这句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周围那些瞳孔漆黑的宾客们也终于不再做沉默地背景板，而是缓缓开始移动。他们的表情僵硬，麻木，如出一辙，逐渐朝着中央缩小包围。<br/> 见状，薛无雁不仅不害怕，反而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你急了。”<br/> 阴森沉寂的地下室内，回荡着他歇斯底里的怒吼。<br/> “难道传说中冷漠无情，只知玩弄人心的庆神，也有一颗弃如敝屣的真心？”<br/> 很显然，挑衅的话并没有要他好过半分，反而让他离死亡更近。<br/> 第一批客人已经冲了上来。其中一位被薛无雁楸准时机用手中的匕首砍断了手指，可那人却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那般，愣是顶着满身的血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将其踢倒在地。其他人立马跟上，往死里打。<br/> 人群间隙之外，红衣青年面如寒霜：“闭嘴，丑八怪。”<br/> 他一字一句，冷如寒冰彻骨。<br/> “敢动本座的东西，你该死。”<br/> 三个字，宣判了薛无雁接下来的命运。<br/> 很快，刀刃脱手而出。<br/> 惨遭围殴的薛无雁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时不时抽搐两下。<br/> 在拳打脚踢的空隙中，他吐出几口血沫，咧开黄牙：“还好我早有准备……庆神，其他人不知道你惧怕什么，可不代表我不知道。”<br/> “总是将丑八怪三个字挂在嘴边，高高在上点评着他人的丑陋，不就是因为自己有一副蛊惑人心的美艳皮囊吗？”薛无雁这么说着，狠狠地捏碎了手上的红符。<br/> 地下室周围忽然亮了。<br/> 那些掩盖在无边红绸里层层叠叠的黄符忽然无火自燃，继而无数火星飞窜闪烁，倏尔连成一片，仅仅几息功夫便将漫天垂下的绫罗绸缎卷了进去，扬起金红色烈焰。<br/> 诡异的是，这些火并非循序渐进，而是来势汹汹。<br/> 从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的角落起始，连成一条条线般飞窜到中央夜红神龛和圣泉的区域，掀起数米高的火墙，轻而易举覆盖了发光泉水的幽幽蓝光。<br/> 瞳孔漆黑的宾客们接受到虞梦惊的命令，第一时间想要扑上去踩灭，但更多的人却是不小心沾染到火，躯体无声地化为焦炭。尸体无疑也是可燃物的一种，在各方助力下，熊熊燃烧的焰火很快开始蔓延，将周围燃成一片火海。<br/> 薛无雁阴恻恻地笑了：“嗬嗬……别费劲了，我早就在宅子里泼了助燃的油。除非烧完这栋宅子，否则火不可能被扑灭。”<br/> 薛无雁一向是个谨慎，喜欢埋后手的人。按照原先的计划，若能顺利得到庆神的神血，成功永生不死，他便不打算在这片土地继续生活下去，而是借着这场精心谋划的走水一举多得，那些失踪的人口死无对证，毁尸灭迹，他本人也可以远走高飞。<br/>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眼看着走到末路，再也脱身不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一出釜底抽薪。<br/> 又被一拳打到鼻子，薛无雁眼冒金星，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br/> “庆神，你这幅美艳的皮囊，是由你的第一位巫女赐予的吧。”<br/> 他仰头看着满室大火，瞳孔里泛着濒死的惨白，布满疤痕的面容挂着快意微笑：“像你这样自负的邪魔，不过是仰仗他人，好运讨封到一副漂亮蛊惑的皮囊，又怎会知道拥有颠倒众生的美丽是件多么惹人妒忌的事……”<br/> 虞梦惊嗤笑一声，对他这番自我剖白不屑至极。<br/> 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脖子，薛无雁被硬生生从原地提起。<br/> 他浑然不觉，断断续续地说着，每说一句，都从口中吐出鲜血混杂的内脏碎片。<br/> “我很好奇。失去了这张脸，那些被你皮囊引诱的人，他们还会听从你的话吗？哈哈哈……你说我没有心，可自己还不是一个不通情爱，只知道掠夺他人爱意的怪物。”<br/> “没有人会爱上你，你才是真正丑陋的怪物……怪物！”<br/> 在邪魔久违的震怒中，笑声戛然而止。<br/> 下一秒，空气中传来清脆的，颈骨被折断的脆响。<br/> 一片混乱里，戴茜努力从地上爬起，一点一点想要挪到地下室入口。<br/> 她忽然听到了几声不该出现的惨叫。<br/> “啊——”<br/> “怎么回事，我着火了？！”<br/> “到处都是火，救命，救命啊！我还不想死！”<br/> 不知从何时起，方才那些瞳孔漆黑，只一味听从虞梦惊命令的宾客们已然纷纷苏醒。等找回自我意识后，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处何处，发出尖锐的爆鸣。一部分人吓得屁滚尿流，当即跌坐在地；但更多人则是慌得手忙脚乱，你推我搡，想从火场中逃出。<br/> 可四面八方都是火，又能逃到哪里去？！<br/> 根据薛无雁的说法，这些人都被虞梦惊控制。<br/> 而现在，他们却因为某种不可控因素，脱离了这种控制。<br/> 戴茜意识到什么，她猛地回头，骇然看着这片大火。<br/> 仅仅只是小半柱香的时间，地下室便已经沦陷。在接天连地的大火中，唯有被圣泉幽幽包裹的夜红神龛矗立依旧，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不说，甚至上方翘脚的红漆还在凝结的水雾下愈发鲜艳，近似淌血。<br/> 热浪铺面席卷，将她散落的头发掀起，在高温下如同柏油般分解融化，发出难闻气味。<br/> 可戴茜却浑然不觉，她望着火场中央，瞳孔骤缩。<br/> 红衣青年站在火焰与浓烟中央。<br/> 五角方位的红绸吸满了火，齐齐朝着他的方向坠落，顷刻将他整个人包裹在火球中。<br/> 因为薛无雁的设计，虞梦惊成了首当其冲被针对的那个。<br/> 做好玉石俱焚准备的蝼蚁，偶尔也会要傲慢的神明吃到教训。<br/> 青年的长袍曳地，下摆从烈焰中扫过，墨发飞扬。<br/> 与此同时燃尽的，还有从苏醒伊始便被薛无雁念咒，强行附加在虞梦惊眼部的束缚。那些由符纸和朱砂绞在一起的字符同样腾空自燃，在苍白美丽的皮肤上留下焦黑，仿佛完美瓷器上骤然敲碎的裂痕。<br/> 自他身后，蔓延的火舌舔过轰然倒塌的薛家宗祠，下方的石碑淹没在焰色里。<br/> 其上第一条，用最古朴的文书书写的正是——<br/> 【庆神的弱点是火】<br/> “那，那是什么？！”<br/> 终于，第一位疲于逃命的宾客发现了异样。<br/> “怎么了？”<br/> 被声音吸引，越来越多找回神智的人朝着那边看去。<br/> 可看到的人无一例外，脸上残余的痴迷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恐惶然的神色。<br/> 去除掉束缚后，虞梦惊本身的姿容无可置喙，是仅要一眼，就能摄人心魄，神魂颠倒的美貌。特别是露出猩红双眼后，拼图缺失的一角终于被补全，昳丽不可方物，整个人像是一副自烈火中豁然绽放，难以描摹的画。<br/> 然而在这完美到无以复加的另外半张脸上，却是受到大火熏烤，逐渐剥落的皮。<br/> 修长的五指搭在半张脸上，也遮掩不住指间缝隙下浮现骇人的森森白骨。<br/> 那是从未被人知晓的，掩盖在华美外边下的空洞腐朽。<br/> “啊！！！”客人们终于从亘古的梦魇中脱身，发出惊惧的尖叫：“怪物！”<br/> “鬼啊！救命，有鬼！”<br/> “怪物啊！怪物！”<br/> 人们不敢相信，那竟是不久前被他们奉以狂热追寻，赤忱爱意的神明。<br/> ——原来，勾魂夺魄的外表，一眼荡魂的蛊惑，只因他是一副画皮。<br/> 戴茜再不敢看。<br/> 她匆忙收回视线，努力朝前挪动，忽而不慎绊倒。<br/> 千钧一发之时，一双沾满血迹的手扶住了她。<br/> “姐姐……拿着这个东西，快走。”<br/> 那双手将两样东西塞到她的怀里，而后道：“去五楼会客室，将薛大少救出来，快！”<br/> “妹妹？！”戴茜猛然拔高了声音，她不敢置信，哆嗦着伸出手去，又惊又喜：“妹妹，你没事？！等等，你要去哪？！”<br/> “不用担心我，我会没事的。”手的主人这么说着，跌跌撞撞，捂着自己的伤口，转瞬消失在了火焰里。<br/> 第43章<br/> 当初薛无雁那一刀过来, 原晴之先是惊愕，但好在她反应速度足够迅速，赶在疼痛席卷身体之前, 便捏着袖子里的玲珑骰子出了戏。<br/> 等回过神站在戏台上，看着下方乌泱泱的人时，她还颇有些惊魂未定, 面色煞白。<br/> 薛无雁猝不及防当众杀人这幕, 一直留守在周围的专家学者以及司天监众人都看在眼里, 联想到戏内情况和凶险程度, 众人不禁为她捏了把冷汗。<br/> “原小姐！”正因如此, 看她成功出戏，不少人围了过来，神情紧张。看到的确如同先前一般，戏内的伤口未能影响到现实后, 这才终于放心。<br/> “我没事, 有没有水, 让我缓缓先。”<br/> 原晴之接过他们递过来的热水, 蹲在戏台旁，小口小口啜饮，以平复情绪。<br/> 刚缓过口气, 她就忍不住破口大骂：“不是, 什么玩意？这薛无雁怎么二话不说拿着刀就把我给捅了, 完全不给我任何狡辩的机会？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还说什么许诺薛家主母之位，看着也挺和颜悦色的, 怎么忽然一下说发癫就发癫了, 有谁刺激了他不成？”<br/> “可能是原小姐您同虞梦惊在楼梯间走剧情时，刚好被薛无雁看见了吧。”<br/> “哈？还有这回事？”<br/> “有的, 只是当时虞梦惊警告了一下，薛无雁吓得屁滚尿流直接跑了。”<br/> “好在原小姐及时出戏，否则情况不堪设想。”<br/> 程月华长吁短叹：“剧情又出现这么大幅度的偏差，第三折戏恐怕凶多吉少啊！”<br/> “是啊，现在薛二少已经劫持了戴茜老师，真不知道后续是个什么发展。”<br/> “元项明老师还困在五楼的会客室，这剧情真是牵一发动全身。”<br/> “实在不行，或许只能像《邪祟》一样重演了。”<br/> “不，不能重演。”这回，第一个提出反驳意见的是原晴之自己。<br/> 她将喝完的纸水杯放下，冷静分析：“师哥那边没有了出戏道具，所以这次并没有跟着我一同离开。现在他们还在戏内，若是贸然重演第三折戏，反而可能和戏内人一样失去这段记忆，届时很可能引发不可预估的后果。”<br/> “可……若是不能重演，那您岂不是还得——”<br/> 贾文宇弄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得面露惊骇。<br/> “没错。”原晴之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既然不能重演，想要改变接下来的剧情，我只能入到已经受伤的雷柔身上。”<br/> “不行。”晏孤尘率先持反对意见：“这太危险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