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虞梦惊心底生起比先前更甚千万倍的烦躁。曾经肆意妄为的神明，也会因为多了牵挂的人，而被简单挑起情绪，不再冷眼旁观世间。<br/> 原晴之浑然不觉：“说到这，先前来参加遴选的戏班子成员里有一个是我的朋友。她叫刘姬，是一个舞娘。如果她死了……我会很难过的。”<br/> 虽说对她来说这些都是戏中人，但当初若是没有刘姬帮忙，她和戴茜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纸傀的监视，将霍星岩送往楼外治疗的。作为报答，原晴之也应该关心保证她的安全。<br/> 正处于不高兴的虞梦惊过了足足好几十秒，才想起她指的人是谁。<br/> “那只蝼……人没事。”<br/> “真是太好了。”原晴之松了口气。<br/> “把她放出来陪你，是吧？”<br/> 原晴之没说话，只回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比之前多了几分吝啬的真心。<br/> 于是像接受到和好的信号那样，猫猫方才的不悦和烦闷就这么简单被安抚好了。甚至连带着先前的一起，一扫而空。<br/> “小梨不要不高兴嘛。”<br/> 虞梦惊一改周身的低气压，熟练地将大手挤进她的指缝，然后像只大猫那样得寸进尺地把自己的头放在她肩窝里，声音黏腻，像掺杂了蜜糖。<br/> “下次有什么直接说就好。小梨不高兴，我也不会开心。”<br/> 巫女只是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br/> 她顺从地跟着男人十指相扣的力道转身朝前，将那片尸骨血海抛在身后。<br/> 虞梦惊更不可能把这种小事放在心思。<br/> “说起来，小梨看到了奖励了吧，喜欢吗？”<br/> “啊？”<br/> 原晴之才意识到，原来那个房间里堆着的东西就是先前虞梦惊说乖乖喝血的奖励。<br/> 纸傀说这几十年里一直在收集，要送给她的东西。<br/> “嗯，喜欢。”<br/> “喜欢怎么还选了这件衣服，很素诶，颜色完全不够明艳，就连花纹也是暗调。算了，至少你喜欢，也算它唯一的优点。走走走，我来给你选。”<br/> 虞梦惊絮絮叨叨地说着，侧面好看的眉宇神采飞扬，就像个普通的二十多岁青年。<br/> 原晴之看着，开始走起神来。<br/> 虽然看上去是个无业游神，但虞梦惊在艺术鉴赏和美学这方面的天赋可谓点满。不仅鉴赏戏曲是顶级的程度，对古董建筑，甚至就连首饰和衣物的搭配设计都有涉猎。对此，原晴之根本没有发言权的程度，只能坐在凳子上被他折腾。<br/> 而虞梦惊对于装扮她这件事情，显得格外乐此不疲，原晴之都看花眼了他还在试。<br/> 当初在薛宅时是她替他梳头发，现在倒是反了过来。<br/> 片刻后，纸傀敲响了房门。<br/> “大人，已经将您吩咐的人带来了。”<br/> 走廊外，瑟瑟发抖的刘姬正站在那里。<br/> 她面色苍白，但身上倒是换了件朴素的新衣服，被好好带去收拾过才带到人前来。<br/> “楼、楼主大人！”<br/> 这种恐惧，在视线接触到内里站着的人后愈发强烈。和下面那些累累尸骨不同，神智侥幸因为各种原因逃脱一角，又在地牢里见过对方手段的刘姬此刻可谓是吓破了胆，再也没有当初被蛊惑时的盲目自大和自我感觉良好。<br/> 奈何房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要看她的意思。<br/> 或者说原晴之想要看她，但却被面前的人掰回了注意力。<br/> “这次只会睡一会哦，不会错过晚上的仪式。”<br/> 原晴之绕过虞梦惊，给了外面连站都快要站不稳的刘姬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端起碗，安静地一饮而尽。<br/> “睡吧，再次醒来时，就是最后一次仪式了。”<br/> 你将彻彻底底，属于我。<br/> 庆神弯下腰，轻轻擦去少女嘴角的血痕，顺势将人打横抱起，放回到床上。<br/> 等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直起身，视线眷恋地盘旋一会，随后转身。<br/> 伴随着这个动作，男人脸上的表情重新淡了下来，重新挂上了肃杀和冷峻。<br/> 虞梦惊从来就不是那种喜欢留隐患的性格，恰恰相反，他喜欢把一切掌控在手中。<br/> 任何一切将她夺走的可能，都将被他亲手扼杀。<br/> “保护好她。”<br/> “是，大人。”<br/> “本座要的东西呢？”<br/> “老魏全部都招了，那阿鸣在进入摘星楼前后确确实实不像同一个人。”<br/> ……<br/> 刘姬全程跪在地上低头，只能看见一片绣金的玄色衣角扫过。<br/> 从额头后背沁出的冷汗模糊了她的视线，在地板上晕开水痕。<br/> 直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她才终于像是得到赦免，大口大口喘起气来。<br/> 对这种无足轻重的货色，虞梦惊当然不会浪费口舌。<br/> 被归结为废话的内容，通常由纸傀代劳。<br/> “大人对待俘虏的手段你也看到了，既然能让你来侍奉小姐，便是大发慈悲开恩……应当不会蠢到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吧。”<br/> “是……是。”<br/> 另一边，地牢里仍旧昏暗一片。<br/> 按照时间点，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进入最激烈的第三折戏。在原剧本中，主角团在这里发现不对，为逃出摘星楼做最后的准备。然而现在，主角团里一个负伤远离战场，两个被关，一个沉睡，怎么想都是死局。<br/> 要怎么才能解开这必死的局面呢？<br/> 这是戴茜被抓到后，一直在思考的问题。<br/> 在她进到地牢之后，被吊起来的元项明就已经不再出声了。<br/> 他的伤势太重，红色的血浸染了几乎半片水牢。距离死还有一段很遥远的距离，但是让人生不如死倒是纸傀们很擅长的范围。<br/> 戴茜思考了不到一秒，握紧了手心里女儿送的礼物。<br/> 周围的一切全部变成凝固的色块，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她攥着唤醒道具选择了出戏。<br/> “小元！”果不其然，在戏台上，戴茜看见了比她早一步出戏的元项明。<br/> 很显然，比起到处都是盯梢，完全无法交流情报的戏内，还不如短暂出戏，在戏外说清楚才好，所以后者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br/> “戴前辈。情况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br/> 元项明无视了台下一张张焦急的脸，语调迅速。<br/> 在入戏者还没有全部出来的情况下，戏会继续演下去，所以时间非常紧要。<br/> “虞梦惊已经有所察觉了。”他深吸一口气：“关于我们来自戏外的事。”<br/> 一开口，就是深水鱼雷，震得所有人久久难以回神。<br/>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猜测。毕竟受限于戏内人的身份，他的认知很难打破这固有的第四面墙，就算发现再多蛛丝马迹，也顶多只会联想到还魂或者轮回上，这是我们的优势。”<br/> “阿鸣的身体失血过多，受伤太重，恐怕是没有再入戏的机会了。但是我已经想办法，将这个消息托付给了那个舞娘。总而言之，接下来不管如何，都绝对，绝对不能被他发现这一点。”<br/> “若是被发现，那就如同莫比乌斯环了。”<br/> 元项明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如果是我们的入戏，结下了他前来现实的因果。总不至于发生这样离谱的电影情节吧？”<br/> ……<br/> 再回到戏内时，戴茜整个人仍旧是恍惚的。<br/> 虽然在进入这部戏前就有不好的预感，但这绝对不包括当下的情景。<br/> 再怎么如何，虞梦惊也只是一个戏内人而已。<br/> 区区一个戏内人，又能如何知晓自己身处的世界只是一部戏呢？<br/> 未免太荒谬了。<br/> 怀着这样惶恐的心情，她平复着眩晕的脑袋，却在眼角的余光里瞥见那个高高在上，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颀长身影。<br/> 戴茜吓了一跳，连忙重新闭眼。<br/> 她没想到虞梦惊会去而复返，更不知道对方在那里站了多久，有没有发现方才她出戏后，这具戏内身体便成了无知无觉的傀儡。<br/> 虞梦惊似乎并未发觉她的苏醒，而是在沉思，自言自语。<br/> “那剑法确实熟悉，现在想来，距离上一次看过，似乎有五百年了。”<br/> 戴茜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br/> 她意识到虞梦惊说的正是元项明扮演师弘华的那部《邪祟》。<br/> 一切都切合了元项明的所说。<br/> 因为极致的紧张，戴茜的手心开始沁出汗，心跳快如擂鼓。<br/> 然而自言自语过后，地牢内恢复了寂静，毫无声响。<br/> 就在戴茜以为自己蒙混过关的同时，蓦然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br/> “你说是吧，何大小姐？”<br/> 听见第二部戏里熟悉的称呼，不久前才刚摆脱入戏状态的戴茜下意识睁眼。<br/> 可睁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唰地变得惨白。<br/> 更高处的台阶上，出言试探的虞梦惊完完整整看到了这一幕。<br/> 他蓦然收敛了所有笑容，红眸中掀起深不见底的风暴。<br/> 第68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