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皮肉被腐蚀，头顶抽出黑色的罪恶之线，即刻被清算。<br/> 直到此时，知晓自己犯下滔天大罪的村民才痛哭流涕，跪倒在地，恳求神明开恩。<br/> “救命，我不想死！”<br/> “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br/> 然而从血水中赤足而出的少年神明却漠视了这一切。<br/> 他身上华贵的白袍被鲜血重新织就，灿金的神之眼眸堕落为邪异的血红。<br/> 新生的邪神站在原地，身后夜红神龛的虚影从白骨中缓缓浮现，登基加冕的同时满心茫然。<br/> 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自己要去找一个东西，或者是一个人。只有那个人，才能填满他皮囊下空荡荡的白骨，填补他的空白。<br/> 可二次诞生的神明已然忘记了先前的一切。不管怎么回想，都只能看到一片乌有。<br/> 少年垂首，抬起自己的手腕。然而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br/> 失去了神之眼的他，再也看不到那一截红色的因果线。<br/> “是什么呢？”神明自言自语。<br/> 为了寻找自己失去的东西，他在停顿许久后，终于迈动脚步，踏上了前往荒野的旅途。<br/> 这便是不为人知的，邪神诞生的始末。<br/> 更远一些的地方，以旁观者角度看完这一切，泣不成声的原晴之终于听见戏曲终末的报幕。<br/> “《夜行记·第一卷·神诞》完——”<br/> 第86章<br/> 夜黑风高, 黑灯瞎火。<br/> 周围巷子里的居民区静悄悄的，唯有梨园灯火通明。<br/> 十几年了，自从那场大火之后, 修缮过后的梨园再没有开台唱过戏。<br/> 为了振兴青派，元项明出走，这些年一直忙到脚不沾地。因为按照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除非是他戏技大成, 组建了足够的人马, 才能回到这里, 重新开启这方尘封了十几年的老戏台, 向戏曲界宣告青派的回归。<br/> 时间未到，昔日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戏园子逐渐落寞，变成如今冷冷清清的模样。<br/> 直至今日。<br/> 火红的灯笼再次挂上了走廊, 远远望去, 仿佛一条红色的玉链。<br/> 原晴之一意孤行登台后, 林如花便一直守在台下, 心底满是担忧。<br/> 她年纪大了，总不像年轻人一样能那么迅速地理解新事物，接受新想法。就连刚才翻阅柳文燕的日记时, 都颇有些一知半解, 囫囵吞枣。<br/> 不过好在日记还放在这, 于是林如花便起身到屋内拿了副老花镜，颤巍巍挪来盏阅读灯, 一边看着台上的表演, 一边挑灯夜读，逐个辨认。<br/> 看着看着, 反复琢磨，逐渐也能品出其含义。<br/> 于是越看，老人越发心惊。<br/> “糟了，入戏竟然是件这么危险的事，就连天生戏骨也有沉溺其中的可能……难怪当初司天监那几位公务员来梨园找小姐，说有几位名角困在戏里了，原来是这个意思。”<br/> 林如花推着老花镜，总算是连接上这几天发生的事。<br/> 搞清楚前因后果后，她再也坐不住了，佝偻着背起身，走到前边的书桌上，将那张《神诞》拿起，反复确认。<br/> 因为被火燎过，这纸戏文已经看不清几个字，属实是摸瞎，其凶险程度不言而喻。<br/> “看篇幅……这部戏怎么也得演好几个小时。”<br/> 虽然不会唱戏，但再怎么说也在梨园昌盛时期打过下手，林如花品鉴戏曲的老本可没丢。略微翻翻页便大概知晓完整演绎这部《神诞》所需要耗费的时间。<br/> 所幸这并非全本，仅仅只是其中一篇，若是换成《牡丹亭》《桃花扇》那样四五十出的戏曲，恐怕一天下来都演不完。<br/> “现在已经是凌晨，等到演完，怎么也得天亮了。”<br/> 奈何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等自家小姐唱完。<br/> 这一等，就是等到了天亮。<br/> 五点多的时候，放在园子里的老式收音机便开始了晨间新闻播报：“滋滋滋……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为您紧急插播一条青城市早间天气预报。据悉，前两日本该结束的台风未能成功撤离，风力不降反升，达到整整八级。”<br/> “今日凌晨，市气象局撤销小雨预告，重新发布暴雨橙色预警，恰逢周末，请居民们尽量停留在家，不要外出。各部门将按照职责做好暴雨应急和抢险工作，保证民众安全，减少损失……”<br/> 林如花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本该五点多亮堂起来的天，今日仍旧黑沉沉的。更远一些的地方，乌云翻滚聚集，浓雾那般覆盖天空，在其中一点又聚集得格外浓厚，几乎叠了几十层，期间隐隐约约有雷光掩映，嘶吼咆哮。<br/>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边应当是青城古街的方向……<br/> 今日若是要下暴雨，别说是小姐这边，原定的戏祭大典也不知道如何收场。<br/> 这么想着，林如花连忙将晒在院子里的稻谷和果干收回到屋内。<br/> 等她端着簸箕和木桌走了个来回，又辛辛苦苦扯起塑料布，外头的风已然初见端倪。<br/> 呼啸的风吹过梨园长廊，呜咽婉转，将那一串串红灯笼吹得摇曳不已，花枝乱颤。<br/> “要命了哟，这老天爷，偏偏是今天下大雨！”老人忍不住抱怨，又想起晾在绳子上的衣服还没收，刚转身，便听见口袋里放着的手机开始了震动。<br/> 她摸出老年机，按下了接听键。<br/> ……<br/> 青城古街彻夜通明。<br/> 自从昨晚原晴之离开，三位名角全部宣告成功出戏后，留在这里的工作人员们便加班加点地开始了准备工作。<br/> 虽然司天监在联络三位名角时，就早已将封印仪式的流程大致告知。但中途过去三天，其中每位名角又各自入戏，经历了一段不一样的人生。联想到他们记忆淡忘的可能，司天监方面只能派戏曲方面的人员同名角们各自进行最后一遍校对。<br/> “明天戏祭大典开始后，必须得按照奇门八卦的位置进行站位，你走生门……”<br/> 名角们正在走流程，搞排练。另一边，警署和军队也开始了他们的布防，不仅扩大了封锁范围，还调来了指挥部坐镇，不过一晚上，现场就布下了好几轮后手，可以应对任何一种能够预想到的突发情况。<br/> 晏孤尘更是忙到飞起，一整个晚上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先是检查现场情况，和气象局联系，请气象专家进行诊断，然后是赶到古街外围登高远眺，查看附近的卫星图。<br/> “不管是《邪祟》还是《诡宅》，在戏曲结束后，它们都出现在了现实。”<br/> “唉。”戴茜十分认同：“毕竟《戏楼》仍旧还在书写状态，并未结束。”<br/> “老实说，就像拿起东西悬在空中，它不落下来，我心里就总是没底，唯恐生变。”<br/> 若是放任戏曲和现实继续融合，必定会给人类社会带来灭顶之灾。想要完完全全将《夜行记》封印，一切都得看明天的在此一举。<br/> 这个道理谁都懂。他们通宵达旦，恨不得将一分钟掰成好几分钟来用。<br/> 等到天亮时分，众人看着头顶的滚滚雷云，颇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br/> “果然是冲着青城古街这边来的。”<br/> “是啊。”<br/> 程月华点燃烟斗：“还好晴丫头先回去了，看这情况，当真不好收场。”<br/> 不管虞梦惊来到现实为的是什么，前者的名声和手段放在那里，要现场所有人做好最坏的打算，以最高警戒，应对侵略者的态度进行武装防御。<br/> 可是用现实的武器去对付《夜行记》里那些神鬼莫测的东西，此事还从未有过。谁也不敢保证一定有用，一定有效。所以司天监还特意请来许多玄学界人士和道士，紫袍黄袍红袍的都有，主打一个术业有专攻。<br/> 从后台化完妆走出来时，元项明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br/> 六点整。<br/> 可窗外完全没有六点整的样子，沉沉如黑夜，电闪雷鸣。<br/> “哇靠！这天色，我敢打赌不出十五分钟，绝对要下雨，还是暴雨！”<br/> 旁边的贾文宇推了推他：“元哥，你说虞梦惊来现实，到底是为了什么？不会是真的为了原姐吧？”<br/> “当然不可能。”元项明摇头：“师妹已经很明确地拒绝过他了，以虞梦惊那种骄傲的性格，既然将人放走，应该不至于再勉强。”<br/> “所以真的就像专家们推测的那样，他来现实是要大开杀戒，以进行泄愤？但我觉得这个想法不靠谱啊，说虞梦惊只是为了满足自己野心我都信，毕竟他真是夜学家公认的《夜行记》幕后黑手。”<br/> “他可以不这么做，但我们必须得这么想。”<br/> “元哥你也太有经验了，平时肯定没少关注国际频道。”<br/> 元项明没搭理贾文宇的贫嘴。<br/> 他想了想，还是走到一旁戏台的屋檐下，望着手机屏幕，拨通了一个电话。<br/> “嘟——嘟——嘟——”<br/>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恰巧天空划过一道锃亮的电光，紧接着便是轰然炸开的响雷。这像是一个预告的信号。<br/> 刹那间，天闸撕开了一个口，大雨倾盆而落，沙沙地覆盖了整座城市。<br/> 电话终于接通。<br/> “林妈，您好，抱歉这么早就打扰您。”<br/> 元项明的声音里带上对长辈的尊敬：“对对，我是小元。”<br/> “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师妹回家了，这三天她十分辛苦，是大功臣，我猜她现在可能还在睡觉，所以就冒昧叨扰，打了您的电话……哈哈哈哈，没有的事，今天青城市有大雨，您千万记得将院子里的东西收起来。”<br/> “我们大概上午就能结束，嗯嗯，下午等弄完了我会提点补品去见您。什么？您刚好也有事要问问我？好的，您说。”<br/> 聊着聊着，元项明忽然顿住。<br/> 他听见周身工作人员们发出惊呼，其中有不敢置信，但更多的还是惊吓和恐惧。<br/> 站在屋檐下，元项明抬眸，往远处看去。<br/> 满世界的天河银瀑中，一栋深红色的戏楼虚影正悄然浮现。<br/> 楼宇巍峨狰狞，在狂流的暴雨中若隐若现。以至于从飞檐四角上落下的雨水都染上了红漆那样黏稠的颜色，仿佛被血冲刷的海市蜃楼，慢慢变得凝实。<br/> 凄婉诡艳，捉摸不透的乐曲声从遥远的地方响起。熟悉戏曲的老戏迷都能听出，那是虞梦惊这个角色出场时的前奏。<br/> 这场景是如此震撼，仿佛噩梦的实质化，让人一时间失去所有言语能力。<br/> 愣了好半晌，元项明才飞快地开口。<br/> “不好意思，林妈，这边工作人员在催我登台，我先挂了，咱们下午再聊。”<br/> 另一边，林如花听着手机里传来匆忙挂断的忙音。<br/> 看着外面的雨，她唉声叹气：“这么大个雨，真是几十年没见过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