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生守死？你算的是姻缘还是孽缘？”<br />
“倘若我挑选夫婿的时候，偏要避开这样的人呢？”<br />
一直谦和微笑着的云承神色肃正起来，再不见半分散漫，沾酒的指尖郑重写下一句。<br />
“奇缘天定，顺逆慎行，敬之则利百事，慢之则败四时。”<br />
这话说得太重，满场的宾客竟半晌未敢辩语。<br />
那时殿里的寂静落针可闻，一如眼下兄弟二人的对峙无声。<br />
云谏手上握得用力，剑柄上突起的雕纹深陷入指尖，带来隐隐的刺痛，却让他更加清晰地感知到心中的不服。<br />
凭什么？<br />
那场不欢而散的及笄礼后，他不愿相信，却也觉得不甘，回去埋首学了两个月棋，偶然一次被云承发现，他的好兄长素手捻起两枚黑白棋子，仍旧语气温和，说出的话语却残酷。<br />
“……你这棋，并不在她的正缘之上。”<br />
云谏彼时今日都觉得讽刺，指尖的隐痛像某种尖锐的导火索，刺得他在夏夜凉风中点起火药，终于忍不住向云承发作。<br />
“我学棋就无用。”<br />
“怎么？只有别人的棋能出现在她的正缘之上？”<br />
云承微讶，抬起眼帘看他。<br />
云谏狠狠攥住手里的剑，由那痛觉更深一些，好似能就此刺破心中的郁气。<br />
他连声质问道：“还有那‘虎’呢？京中肖虎的子弟本就不多，你就那般自信，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算错……”<br />
“我从未说过那是肖虎之意。”云承淡声打断了。<br />
云谏顿住。<br />
云承丢下指尖的棋子，爽声笑了起来：“卦语说的‘虎’，指的是方位，与生肖毫无关系。”<br />
“……”<br />
这一句话不轻不重，却如千层巨浪，险些将云谏活活拍死，后者满腔话语梗住心口，竟从云承超逸绝尘的脸上看出几分恶趣味来。<br />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br />
他分明知晓卦语的本意，却隔岸观火，看着满京城的人瞎猜两年，期间愣是憋着一声不吭？<br />
那边云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声，却仍满脸无辜，自顾自地往下问道：“你知道白虎方位吗？”<br />
他颇友善地提示道：“在西边。”<br />
“……”<br />
云谏的心脏跳得更疲惫了。<br />
事关她的姻缘，眼前这神棍又卦卦精准，入道以来从未出过差错……若说他毫不在意这则卦语，一定是假的。<br />
他想起这两年来沉沉压在心底的石头，眼下才知自己在意错了点，一时之间被冲击得发懵，甚至尝不出心绪的酸甜苦辣，只觉浑身血液的流动都凝滞了些，压根没有力气去想什么“西边”。<br />
再同这人说话，是会伤身折寿的。云谏惝恍转过身，只想快些离开。<br />
但他的兄长显然不想给他一个痛快，在后面悠悠补充道：<br />
“‘棋’也是，指的并非棋道，还需继续参悟。”<br />
见对方不愿搭理，他又没头没尾地问了句：“这个，要吗？”<br />
云谏麻木地回过头，发现他手里多了两个雪白的小瓷瓶。<br />
云承：“我新炼的丹。”<br />
云谏：“不要。”<br />
“当真不要？”<br />
云承又笑了：“我的独门丹方，虽无起死回生之大用，但是净心清梦还是能够的。”<br />
净心……清梦？<br />
他笑得古怪：“你可以不要，她呢？”<br />
云谏：……这神棍是不是又算到了什么！<br />
云承也不介意弟弟黑沉的脸色，悠哉起身，将那两个瓷瓶塞进他的手里。<br />
“钟鼎声快要停了。”<br />
云承挑起长眸往远方一看，丢下这句话，<br />
神闲气定地转身离开。<br />
云谏立在原地，握着手里的瓷瓶半晌不动。<br />
“云二！”<br />
前宫远门跨出一道银白身影，带着豪爽的酒气打破他的沉思，抬臂就搭上了他的肩：“你也出来了？”<br />
萧玳拍拍他：“走，我们一起回去！”<br />
“不了，”云谏拂开他的手，“我要去玉堂殿看看。”<br />
“玉堂殿？”<br />
萧玳侧耳听了听，远方的钟鼎乐声渐渐静却飘散。<br />
他回头应道：“也行，乐声停了，想必女席也快结束了。我们现在沿着景园小道过去，刚好赶上帮姑母张罗散场。”<br />
二人走过幽芳荫乔，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br />
此时宴席还未散尽，行宫景园内行人寥寥，话语声的间隙中，依稀能听闻虫鸣鸟啼，还有远方……<br />
男子的惊呼声。<br />
“姑娘！你这是——”<br />
二人闻声驻足，萧玳拨开一簇花枝，眼见着湖边有位青衣少年被人抵在亭柱上，他身前是道气势汹汹的娇俏身影——<br />
珍珠裙衫红玉簪，不是黎梨又是谁？只见小郡主一夫当关，将他严实堵进死角，话语真挚得令人发指：“我没有恶意！你可不可以敞开你的领口，让我看上一眼……”<br />
那青衣少年捂着领子宁死不从：<br />
“于礼不合！于礼不合！虽然姑娘你貌比天仙，声若黄莺，性子也十分直率可爱……但还是于礼不合啊！”<br />
黎梨不高兴了，又朝前逼近了几分。<br />
那少年缩着脖颈惊喊：“姑姑姑娘你若真要看，你你你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中几口人啊……”<br />
萧玳：“……”他不会当场多个妹夫吧？<br />
云谏挥开花枝，直接大步往那边去。<br />
萧玳反应过来，也着急忙慌朝亭子里跑，一边喊道：“迟迟别动，你又在胡闹些什么！”<br />
他飞奔着越过云谏，跳入亭中，紧着赶着将黎梨拽到一旁：“不得逾礼，这位是沈探花！”<br />
“沈探花？”<br />
黎梨也不在意，甩开他道：“那又如何，我只是想看一眼……”<br />
她还想过去，却有另一只手从后伸出，握住她的手腕，不容拒绝地将她拉向自己。<br />
黎梨未及防范，蒙头就撞到了他的胸口上，被撞得脑子里的酒水都冒起了泡，当即懵了两息。<br />
“看一眼什么？”她头顶有道声音在问。<br />
云谏冷眼打量了那探花郎一圈，忍着火气，又垂眸问了一遍：<br />
“你想看什么？”<br />
后起的酒劲开始叫嚣，黎梨脑袋越发晕沉，只觉身前人带着熟悉的花香气，莫名叫人觉得安宁。<br />
于是她不想动了，卸了力将额头抵在他的前襟上，摇摇晃晃道：“好晕……”<br />
云谏这才闻到她衣裳上的酒气，默了默，叹气轻轻揽住她的肩：“又喝酒了？”<br />
他在这边听酒鬼哼唧，萧玳在那边认真赔罪：“沈探花，今日冒犯了，我替她给你道个不是，还望你原谅……”<br />
“没事没事，”那青衣少年心有余悸地将衣领扣子系到最顶，拱手道，“也怪我半夜在此作画，许是吓到了姑娘，怪不得她……”<br />
二人来回致歉，就差给对方作揖到地，好生婆妈了一番。<br />
黎梨听着身旁嗡嗡的啰嗦声，没了心思，揉着眼睛道：“困了，我想回去。”<br />
她本想直接离开，却又舍不得这阵好闻的花香，于是扯了扯云谏的衣袖：“你送我吗？”<br />
云谏：“当然。”<br />
二人慢慢吞吞往亭外去。<br />
身后的两位在这半会工夫里已然熟络起来，萧玳笑道：“沈探花好雅趣，半夜点灯作画，实乃文人风流。”<br />
青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倒也谈不上风流，只是我自幼喜爱荷花，但故土气候不佳，难得观赏，眼下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荷塘，所以才……”<br />
萧玳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似乎并非京城人士？”<br />
“对，我祖籍在苍梧……”苍梧不是在……<br />
刚踏出亭子的云谏脚步一顿。<br />
身后的探花郎笑得赧然：“是大弘国土最西边的一座小城……”<br />
……西边。<br />
云谏站在原地，逐渐抿直唇线。<br />
“怎么了？”黎梨跟着停住，不明所以地抬头问他。<br />
亭外的凉风宜人，将她身上的酒气吹散了些，依稀能闻到她身上藏着浅淡的花香。<br />
与揽星楼里二人共饮的香酒别无二致。<br />
云谏垂下眼睫与她对视，凭空觉出些难以控制的脱力感。
“倘若我挑选夫婿的时候，偏要避开这样的人呢？”<br />
一直谦和微笑着的云承神色肃正起来，再不见半分散漫，沾酒的指尖郑重写下一句。<br />
“奇缘天定，顺逆慎行，敬之则利百事，慢之则败四时。”<br />
这话说得太重，满场的宾客竟半晌未敢辩语。<br />
那时殿里的寂静落针可闻，一如眼下兄弟二人的对峙无声。<br />
云谏手上握得用力，剑柄上突起的雕纹深陷入指尖，带来隐隐的刺痛，却让他更加清晰地感知到心中的不服。<br />
凭什么？<br />
那场不欢而散的及笄礼后，他不愿相信，却也觉得不甘，回去埋首学了两个月棋，偶然一次被云承发现，他的好兄长素手捻起两枚黑白棋子，仍旧语气温和，说出的话语却残酷。<br />
“……你这棋，并不在她的正缘之上。”<br />
云谏彼时今日都觉得讽刺，指尖的隐痛像某种尖锐的导火索，刺得他在夏夜凉风中点起火药，终于忍不住向云承发作。<br />
“我学棋就无用。”<br />
“怎么？只有别人的棋能出现在她的正缘之上？”<br />
云承微讶，抬起眼帘看他。<br />
云谏狠狠攥住手里的剑，由那痛觉更深一些，好似能就此刺破心中的郁气。<br />
他连声质问道：“还有那‘虎’呢？京中肖虎的子弟本就不多，你就那般自信，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算错……”<br />
“我从未说过那是肖虎之意。”云承淡声打断了。<br />
云谏顿住。<br />
云承丢下指尖的棋子，爽声笑了起来：“卦语说的‘虎’，指的是方位，与生肖毫无关系。”<br />
“……”<br />
这一句话不轻不重，却如千层巨浪，险些将云谏活活拍死，后者满腔话语梗住心口，竟从云承超逸绝尘的脸上看出几分恶趣味来。<br />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br />
他分明知晓卦语的本意，却隔岸观火，看着满京城的人瞎猜两年，期间愣是憋着一声不吭？<br />
那边云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声，却仍满脸无辜，自顾自地往下问道：“你知道白虎方位吗？”<br />
他颇友善地提示道：“在西边。”<br />
“……”<br />
云谏的心脏跳得更疲惫了。<br />
事关她的姻缘，眼前这神棍又卦卦精准，入道以来从未出过差错……若说他毫不在意这则卦语，一定是假的。<br />
他想起这两年来沉沉压在心底的石头，眼下才知自己在意错了点，一时之间被冲击得发懵，甚至尝不出心绪的酸甜苦辣，只觉浑身血液的流动都凝滞了些，压根没有力气去想什么“西边”。<br />
再同这人说话，是会伤身折寿的。云谏惝恍转过身，只想快些离开。<br />
但他的兄长显然不想给他一个痛快，在后面悠悠补充道：<br />
“‘棋’也是，指的并非棋道，还需继续参悟。”<br />
见对方不愿搭理，他又没头没尾地问了句：“这个，要吗？”<br />
云谏麻木地回过头，发现他手里多了两个雪白的小瓷瓶。<br />
云承：“我新炼的丹。”<br />
云谏：“不要。”<br />
“当真不要？”<br />
云承又笑了：“我的独门丹方，虽无起死回生之大用，但是净心清梦还是能够的。”<br />
净心……清梦？<br />
他笑得古怪：“你可以不要，她呢？”<br />
云谏：……这神棍是不是又算到了什么！<br />
云承也不介意弟弟黑沉的脸色，悠哉起身，将那两个瓷瓶塞进他的手里。<br />
“钟鼎声快要停了。”<br />
云承挑起长眸往远方一看，丢下这句话，<br />
神闲气定地转身离开。<br />
云谏立在原地，握着手里的瓷瓶半晌不动。<br />
“云二！”<br />
前宫远门跨出一道银白身影，带着豪爽的酒气打破他的沉思，抬臂就搭上了他的肩：“你也出来了？”<br />
萧玳拍拍他：“走，我们一起回去！”<br />
“不了，”云谏拂开他的手，“我要去玉堂殿看看。”<br />
“玉堂殿？”<br />
萧玳侧耳听了听，远方的钟鼎乐声渐渐静却飘散。<br />
他回头应道：“也行，乐声停了，想必女席也快结束了。我们现在沿着景园小道过去，刚好赶上帮姑母张罗散场。”<br />
二人走过幽芳荫乔，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br />
此时宴席还未散尽，行宫景园内行人寥寥，话语声的间隙中，依稀能听闻虫鸣鸟啼，还有远方……<br />
男子的惊呼声。<br />
“姑娘！你这是——”<br />
二人闻声驻足，萧玳拨开一簇花枝，眼见着湖边有位青衣少年被人抵在亭柱上，他身前是道气势汹汹的娇俏身影——<br />
珍珠裙衫红玉簪，不是黎梨又是谁？只见小郡主一夫当关，将他严实堵进死角，话语真挚得令人发指：“我没有恶意！你可不可以敞开你的领口，让我看上一眼……”<br />
那青衣少年捂着领子宁死不从：<br />
“于礼不合！于礼不合！虽然姑娘你貌比天仙，声若黄莺，性子也十分直率可爱……但还是于礼不合啊！”<br />
黎梨不高兴了，又朝前逼近了几分。<br />
那少年缩着脖颈惊喊：“姑姑姑娘你若真要看，你你你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中几口人啊……”<br />
萧玳：“……”他不会当场多个妹夫吧？<br />
云谏挥开花枝，直接大步往那边去。<br />
萧玳反应过来，也着急忙慌朝亭子里跑，一边喊道：“迟迟别动，你又在胡闹些什么！”<br />
他飞奔着越过云谏，跳入亭中，紧着赶着将黎梨拽到一旁：“不得逾礼，这位是沈探花！”<br />
“沈探花？”<br />
黎梨也不在意，甩开他道：“那又如何，我只是想看一眼……”<br />
她还想过去，却有另一只手从后伸出，握住她的手腕，不容拒绝地将她拉向自己。<br />
黎梨未及防范，蒙头就撞到了他的胸口上，被撞得脑子里的酒水都冒起了泡，当即懵了两息。<br />
“看一眼什么？”她头顶有道声音在问。<br />
云谏冷眼打量了那探花郎一圈，忍着火气，又垂眸问了一遍：<br />
“你想看什么？”<br />
后起的酒劲开始叫嚣，黎梨脑袋越发晕沉，只觉身前人带着熟悉的花香气，莫名叫人觉得安宁。<br />
于是她不想动了，卸了力将额头抵在他的前襟上，摇摇晃晃道：“好晕……”<br />
云谏这才闻到她衣裳上的酒气，默了默，叹气轻轻揽住她的肩：“又喝酒了？”<br />
他在这边听酒鬼哼唧，萧玳在那边认真赔罪：“沈探花，今日冒犯了，我替她给你道个不是，还望你原谅……”<br />
“没事没事，”那青衣少年心有余悸地将衣领扣子系到最顶，拱手道，“也怪我半夜在此作画，许是吓到了姑娘，怪不得她……”<br />
二人来回致歉，就差给对方作揖到地，好生婆妈了一番。<br />
黎梨听着身旁嗡嗡的啰嗦声，没了心思，揉着眼睛道：“困了，我想回去。”<br />
她本想直接离开，却又舍不得这阵好闻的花香，于是扯了扯云谏的衣袖：“你送我吗？”<br />
云谏：“当然。”<br />
二人慢慢吞吞往亭外去。<br />
身后的两位在这半会工夫里已然熟络起来，萧玳笑道：“沈探花好雅趣，半夜点灯作画，实乃文人风流。”<br />
青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倒也谈不上风流，只是我自幼喜爱荷花，但故土气候不佳，难得观赏，眼下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荷塘，所以才……”<br />
萧玳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似乎并非京城人士？”<br />
“对，我祖籍在苍梧……”苍梧不是在……<br />
刚踏出亭子的云谏脚步一顿。<br />
身后的探花郎笑得赧然：“是大弘国土最西边的一座小城……”<br />
……西边。<br />
云谏站在原地，逐渐抿直唇线。<br />
“怎么了？”黎梨跟着停住，不明所以地抬头问他。<br />
亭外的凉风宜人，将她身上的酒气吹散了些，依稀能闻到她身上藏着浅淡的花香。<br />
与揽星楼里二人共饮的香酒别无二致。<br />
云谏垂下眼睫与她对视，凭空觉出些难以控制的脱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