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他没再说，黎梨也知道了。<br />
她搭在他领口上的手指渐渐蜷了起来。<br />
她想起那日云谏见她醒来，其实下意识将手里的蛇尸藏到了身后，他张过口，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br />
但当时的黎梨被他的骇人模样吓得不轻，都不知道是怎么起的身，转瞬就扑到了闻声赶来的安煦怀里，再没回头看过他一眼。<br />
他就在她身后，没再说一句话。<br />
月光悄然埋入层云后，山间的小道就剩下二人身前那盏沉默的荧灯。<br />
少年背着她，稳稳踏过一级级石阶，穿过幽深花林，终于来到了舍馆的绕墙烛光下。<br />
云谏将她放下，示意她进去。<br />
黎梨没有走，两根青葱的手指捻在他的袖子边上，一下下地将那笔挺的好布料揉出褶痕。<br />
她肆意惯了，今日却第一次觉得自己好没道理。<br />
三皇子那事，他不过少问了两句，她都要委屈上一场，那当时他满脸是血，却眼见着自己毫不关心地抽身离开，他该是何感受？<br />
一时之间愧意上涌，黎梨轻轻吸了下鼻子。<br />
云谏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好声安慰道：“没事，我皮糙肉厚，并不觉得疼。”<br />
“怎么可能……”<br />
黎梨颓丧地挂着他的袖子，忍不住问：“为何你之前都不告诉我？”<br />
害她狼心狗肺了这么久。<br />
“告诉你做什么？”云谏哑然失笑，“我是那种做了一点点小事就要拿来同姑娘邀功的人吗？”<br />
这能叫一点点小事吗？<br />
黎梨暗暗腹诽，嘴上却嗔道：“话说得狂，今日不也是告诉我了吗？”<br />
云谏“嗯”了声，笑了：“是啊。”<br />
“故意告诉你的。”<br />
黎梨抬起眼睫，月华清辉下的少年笑得坦荡：“因为我今日很想同某位姑娘邀个功。”<br />
“她一整日都不愿搭理我，我实在没法子了，只好翻些陈年旧事出来，盼着她知道后，会心软，赏我一个好脸色。”<br />
黎梨在他的目光里觉出些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像心口被人轻轻碰了一下，她仓促低下头去，几乎挨着他的胸口。<br />
云谏手动了一下，又忍住了，轻声笑道：“我好像没成功，她还是不愿理我。”<br />
黎梨细声道：“没有不愿理你，是我先前以为……”<br />
她支吾两声，又不说了，云谏看着她乌黑的发顶，终究还是抬手摸了摸：“以为什么？”<br />
“以为我会由着你被人欺负，不管不问？”<br />
他将她鬓边的碎发撩到了耳后去，看见她香雪般的脸颊，浓密的长睫在迷惘中颤着，看见她面对云起时的流雾浮霜，懵懵懂懂，无知无觉。<br />
“迟迟。”他近乎叹着出声。黎梨第一次听见他唤自己的乳名，怔怔然抬起头来。<br />
云谏粗砺的手轻抚上她的脸：“他们说春晚梨花迟。”<br />
“所以，梨花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啊……”<br />
第17章 哥哥<br />
翌日，学府习武场。<br />
临近早课时间，晨训完的少年们陆续回去梳洗备课，习武场上最后两道身影也一前一后跃下了台。<br />
两人箭袖扎得随意，额间还带着些许晶莹汗珠，下了台也相互推搡两下，还没打够似的。<br />
萧玳忿忿不平：“往日刀对刀，枪对枪，输了也就罢了……你今日拿个木剑来，是想羞辱我吗？”<br />
云谏掂了掂手里的木头剑，言简意赅：“我的铁剑昨日断了。”<br />
萧玳不满：“赶紧回城换一把去。”<br />
云谏：“没有时间。”<br />
萧玳又气又好笑：“没时间？”<br />
“平日你与迟迟半斤八两，逮着机会就要回城待几天，如今有个这么好的下山理由放你跟前，你竟然说没时间？”<br />
“云二，你是鬼上身了还是转性了？”<br />
云谏懒洋洋道：“我现在就想待在学府里，哪也不想去。”<br />
话正说着，有道娇娇俏俏的浅色身影穿过林木边的拱门，悠哉悠哉朝这边过来。<br />
萧玳立即忘了被鬼上身的好兄弟，灿烂挥手道：“迟迟来了？”<br />
他大咧咧地朝黎梨伸出手，十分习以为常的模样。<br />
学府里刘掌教最厌世家做派，这边的学子不论门第高低，都不得往舍馆里带奴仆伺候，凡事都得自己动手。<br />
像餐食这样的寻常事，也是要自己去食馆里领的。<br />
萧玳多少有些贪武，晨训总是拖到最后才走，时常赶不上食馆放早膳的时间，黎梨见他总是饿着肚子上早课，到底于心不忍，便总会多领一份留给他。<br />
“来了。”<br />
黎梨站定开了食盒，摸出油纸包裹递给他：“趁热吃，待会还得上早课呢。”<br />
萧玳接过那个暖烘烘的包裹，打开就看见一张油汪汪的葱饼，当即感动得抹了一下眼角：“这就是有妹妹的好处！”<br />
方才被云谏拿着木剑按在地上揍的耻辱也一扫而空，他大发慈悲地看向对方：“你也没吃，我分你一半。”<br />
云谏：“不必。”<br />
以往这样的时刻也常有，黎梨给萧玳送完餐，就该转身走了。<br />
但她今日站在原地踌躇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在云谏的目光里，又摸出个油纸包裹来，慢吞吞地递给他。<br />
“我顺道也给你拿了一份。”<br />
云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一时之间“苦尽甘来”、“水滴石穿”、“功不唐捐”之类的词语都乱七八糟往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灿然笑开，接了过来。<br />
萧玳往日时常奔波于给这二人劝架，难得见到如此和谐的一幕，忍不住慨然：“我劝和的工夫真是没有白费啊……”<br />
他同云谏调侃道：“都是沾了我的光，你才有这份早膳吃！”<br />
“我瞧瞧，她给你带了什么？”<br />
黎梨老实道：“包子。”<br />
萧玳立时一噎：“……你给我带个饼，却给他带包子？”<br />
他不敢置信，扒开云谏手里的油纸，一看更气了：“还是肉馅的？”<br />
“还两个？”<br />
黎梨意识到有些偏颇了，心虚地摸摸鼻子：“五哥，不是不想给你带，只是太多了不好拿……”<br />
萧玳气笑了：“不好拿？你但凡把他油纸里的肉包子分我一个呢？”<br />
黎梨：“……”实在没想过。<br />
云谏唇角的弧度险些压不下去，只推开萧玳道：“行了行了，堂堂五皇子，为了个肉包子在这儿掰扯，也不怕丢人。”<br />
“不是说新舍馆离得远了，梳洗更衣费时间？还不快些回去？”<br />
萧玳嘟嘟囔囔，不情不愿走了。<br />
云谏转回视线，发现身前的姑娘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木剑。<br />
……七尺男儿，提着把灰扑扑的学童木剑，看起来是不够硬气，她不会觉得他很滑稽吧？<br />
云谏不自在地将木剑往身后藏：“我先回去？”<br />
黎梨直言道：“好丑。”<br />
云谏：……<br />
比觉得他滑稽还要惨。<br />
绝对不能因为一把破剑，就让她觉得他不好看了，云谏痛定思痛：“我现在就回城换一把新剑……”<br />
“不用，我帮你。”<br />
黎梨笑眯眯地解下一根发带，叫他把木剑拿出来，亲自往剑柄上绕了几圈，绑好后略一打量，她得意道：“你看，是不是好多了？”<br />
云谏望着手里灰扑扑的，还缠上了绣花绸带，多了个粉色蝴蝶结的木剑：“……”<br />
半晌后他昧着良心应道：“确实好看多了。”<br />
黎梨满意了：“回去梳洗吧。”<br />
*<br />
早课是堂抄经课。<br />
大弘今春峭寒，今夏雨罕，各省乡都上报了庄稼收成不良、田家凶岁疾苦的问题。<br />
圣上怜惜百姓，从本就不富裕的国库中拨了大半银两扶农安民，又令百官与生徒亲抄佛经，为田稷祈福。黎梨他们所处的望日学府就在天子脚下，自然也是要抄的。<br />
云谏收拾利索，来到学府的讲经堂，入门就见萧玳吊儿郎当地倚在一张长桌边上。<br />
后着显然还在记仇，左一眼瞧见他腰间那把花里胡哨的木剑，右一嘴就开始阴阳怪气：“云二，相识这么久了，我竟不知道你的品味如此独特呢？”<br />
云谏很平静：“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比如说……”<br />
他悠悠挑起眉梢：“你应该不知道今日的肉包子有多好吃吧？”<br />
萧玳：“……”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该死的王八蛋！<br />
二人绕到桌案后坐下，讲经堂内乌梁高悬，数道缥缈虚幻的帘纱自高梁垂下，无风成浪，在缭绕檀香里似云似雾，自有一派玄妙莫测的意味。
她搭在他领口上的手指渐渐蜷了起来。<br />
她想起那日云谏见她醒来，其实下意识将手里的蛇尸藏到了身后，他张过口，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br />
但当时的黎梨被他的骇人模样吓得不轻，都不知道是怎么起的身，转瞬就扑到了闻声赶来的安煦怀里，再没回头看过他一眼。<br />
他就在她身后，没再说一句话。<br />
月光悄然埋入层云后，山间的小道就剩下二人身前那盏沉默的荧灯。<br />
少年背着她，稳稳踏过一级级石阶，穿过幽深花林，终于来到了舍馆的绕墙烛光下。<br />
云谏将她放下，示意她进去。<br />
黎梨没有走，两根青葱的手指捻在他的袖子边上，一下下地将那笔挺的好布料揉出褶痕。<br />
她肆意惯了，今日却第一次觉得自己好没道理。<br />
三皇子那事，他不过少问了两句，她都要委屈上一场，那当时他满脸是血，却眼见着自己毫不关心地抽身离开，他该是何感受？<br />
一时之间愧意上涌，黎梨轻轻吸了下鼻子。<br />
云谏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好声安慰道：“没事，我皮糙肉厚，并不觉得疼。”<br />
“怎么可能……”<br />
黎梨颓丧地挂着他的袖子，忍不住问：“为何你之前都不告诉我？”<br />
害她狼心狗肺了这么久。<br />
“告诉你做什么？”云谏哑然失笑，“我是那种做了一点点小事就要拿来同姑娘邀功的人吗？”<br />
这能叫一点点小事吗？<br />
黎梨暗暗腹诽，嘴上却嗔道：“话说得狂，今日不也是告诉我了吗？”<br />
云谏“嗯”了声，笑了：“是啊。”<br />
“故意告诉你的。”<br />
黎梨抬起眼睫，月华清辉下的少年笑得坦荡：“因为我今日很想同某位姑娘邀个功。”<br />
“她一整日都不愿搭理我，我实在没法子了，只好翻些陈年旧事出来，盼着她知道后，会心软，赏我一个好脸色。”<br />
黎梨在他的目光里觉出些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像心口被人轻轻碰了一下，她仓促低下头去，几乎挨着他的胸口。<br />
云谏手动了一下，又忍住了，轻声笑道：“我好像没成功，她还是不愿理我。”<br />
黎梨细声道：“没有不愿理你，是我先前以为……”<br />
她支吾两声，又不说了，云谏看着她乌黑的发顶，终究还是抬手摸了摸：“以为什么？”<br />
“以为我会由着你被人欺负，不管不问？”<br />
他将她鬓边的碎发撩到了耳后去，看见她香雪般的脸颊，浓密的长睫在迷惘中颤着，看见她面对云起时的流雾浮霜，懵懵懂懂，无知无觉。<br />
“迟迟。”他近乎叹着出声。黎梨第一次听见他唤自己的乳名，怔怔然抬起头来。<br />
云谏粗砺的手轻抚上她的脸：“他们说春晚梨花迟。”<br />
“所以，梨花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啊……”<br />
第17章 哥哥<br />
翌日，学府习武场。<br />
临近早课时间，晨训完的少年们陆续回去梳洗备课，习武场上最后两道身影也一前一后跃下了台。<br />
两人箭袖扎得随意，额间还带着些许晶莹汗珠，下了台也相互推搡两下，还没打够似的。<br />
萧玳忿忿不平：“往日刀对刀，枪对枪，输了也就罢了……你今日拿个木剑来，是想羞辱我吗？”<br />
云谏掂了掂手里的木头剑，言简意赅：“我的铁剑昨日断了。”<br />
萧玳不满：“赶紧回城换一把去。”<br />
云谏：“没有时间。”<br />
萧玳又气又好笑：“没时间？”<br />
“平日你与迟迟半斤八两，逮着机会就要回城待几天，如今有个这么好的下山理由放你跟前，你竟然说没时间？”<br />
“云二，你是鬼上身了还是转性了？”<br />
云谏懒洋洋道：“我现在就想待在学府里，哪也不想去。”<br />
话正说着，有道娇娇俏俏的浅色身影穿过林木边的拱门，悠哉悠哉朝这边过来。<br />
萧玳立即忘了被鬼上身的好兄弟，灿烂挥手道：“迟迟来了？”<br />
他大咧咧地朝黎梨伸出手，十分习以为常的模样。<br />
学府里刘掌教最厌世家做派，这边的学子不论门第高低，都不得往舍馆里带奴仆伺候，凡事都得自己动手。<br />
像餐食这样的寻常事，也是要自己去食馆里领的。<br />
萧玳多少有些贪武，晨训总是拖到最后才走，时常赶不上食馆放早膳的时间，黎梨见他总是饿着肚子上早课，到底于心不忍，便总会多领一份留给他。<br />
“来了。”<br />
黎梨站定开了食盒，摸出油纸包裹递给他：“趁热吃，待会还得上早课呢。”<br />
萧玳接过那个暖烘烘的包裹，打开就看见一张油汪汪的葱饼，当即感动得抹了一下眼角：“这就是有妹妹的好处！”<br />
方才被云谏拿着木剑按在地上揍的耻辱也一扫而空，他大发慈悲地看向对方：“你也没吃，我分你一半。”<br />
云谏：“不必。”<br />
以往这样的时刻也常有，黎梨给萧玳送完餐，就该转身走了。<br />
但她今日站在原地踌躇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在云谏的目光里，又摸出个油纸包裹来，慢吞吞地递给他。<br />
“我顺道也给你拿了一份。”<br />
云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一时之间“苦尽甘来”、“水滴石穿”、“功不唐捐”之类的词语都乱七八糟往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灿然笑开，接了过来。<br />
萧玳往日时常奔波于给这二人劝架，难得见到如此和谐的一幕，忍不住慨然：“我劝和的工夫真是没有白费啊……”<br />
他同云谏调侃道：“都是沾了我的光，你才有这份早膳吃！”<br />
“我瞧瞧，她给你带了什么？”<br />
黎梨老实道：“包子。”<br />
萧玳立时一噎：“……你给我带个饼，却给他带包子？”<br />
他不敢置信，扒开云谏手里的油纸，一看更气了：“还是肉馅的？”<br />
“还两个？”<br />
黎梨意识到有些偏颇了，心虚地摸摸鼻子：“五哥，不是不想给你带，只是太多了不好拿……”<br />
萧玳气笑了：“不好拿？你但凡把他油纸里的肉包子分我一个呢？”<br />
黎梨：“……”实在没想过。<br />
云谏唇角的弧度险些压不下去，只推开萧玳道：“行了行了，堂堂五皇子，为了个肉包子在这儿掰扯，也不怕丢人。”<br />
“不是说新舍馆离得远了，梳洗更衣费时间？还不快些回去？”<br />
萧玳嘟嘟囔囔，不情不愿走了。<br />
云谏转回视线，发现身前的姑娘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木剑。<br />
……七尺男儿，提着把灰扑扑的学童木剑，看起来是不够硬气，她不会觉得他很滑稽吧？<br />
云谏不自在地将木剑往身后藏：“我先回去？”<br />
黎梨直言道：“好丑。”<br />
云谏：……<br />
比觉得他滑稽还要惨。<br />
绝对不能因为一把破剑，就让她觉得他不好看了，云谏痛定思痛：“我现在就回城换一把新剑……”<br />
“不用，我帮你。”<br />
黎梨笑眯眯地解下一根发带，叫他把木剑拿出来，亲自往剑柄上绕了几圈，绑好后略一打量，她得意道：“你看，是不是好多了？”<br />
云谏望着手里灰扑扑的，还缠上了绣花绸带，多了个粉色蝴蝶结的木剑：“……”<br />
半晌后他昧着良心应道：“确实好看多了。”<br />
黎梨满意了：“回去梳洗吧。”<br />
*<br />
早课是堂抄经课。<br />
大弘今春峭寒，今夏雨罕，各省乡都上报了庄稼收成不良、田家凶岁疾苦的问题。<br />
圣上怜惜百姓，从本就不富裕的国库中拨了大半银两扶农安民，又令百官与生徒亲抄佛经，为田稷祈福。黎梨他们所处的望日学府就在天子脚下，自然也是要抄的。<br />
云谏收拾利索，来到学府的讲经堂，入门就见萧玳吊儿郎当地倚在一张长桌边上。<br />
后着显然还在记仇，左一眼瞧见他腰间那把花里胡哨的木剑，右一嘴就开始阴阳怪气：“云二，相识这么久了，我竟不知道你的品味如此独特呢？”<br />
云谏很平静：“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比如说……”<br />
他悠悠挑起眉梢：“你应该不知道今日的肉包子有多好吃吧？”<br />
萧玳：“……”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该死的王八蛋！<br />
二人绕到桌案后坐下，讲经堂内乌梁高悬，数道缥缈虚幻的帘纱自高梁垂下，无风成浪，在缭绕檀香里似云似雾，自有一派玄妙莫测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