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安警惕地看着他，嘴里道：“你在哄三岁小孩呢？”<br />
顾兰因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你怎么知道？”<br />
她微微皱起眉，不知他要卖什么关子，心跳开始加速，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紧紧握成拳。<br />
顾兰因起身离去，听着正门开关的响动，何平安趴在原地，迫切地想要爬出去，再躲到另一处。<br />
只是探出头，又怕中了他的计。<br />
她就这样犹犹豫豫，等他再次折返，忙又躲回去。<br />
顾兰因此次回来，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这卧房里几天前就布置好了，今早上一行人到，六尺她们就将何平安的衣裳首饰都带进来。<br />
顾兰因从她们几人手里拿来钥匙，递给了白泷。<br />
“这些东西，若有看得上的，尽数拿走。”<br />
白泷为难道：“可是这都是少奶奶的，我一个下人，要是被人传手脚不干净，该如何是好？”<br />
顾兰因失笑，他摸了摸她两颊的红肿，从袖里又取出一瓶伤药给她。<br />
“这些衣裳首饰原是我出的钱，何曾是她的，你若是不挑，岂不是白挨了打，便宜了她。”<br />
顾兰因刻薄起来与三年前别无二致，对着白泷，他倒是念着幼年的一点情分，给了她莫大的脸面。<br />
白泷拿了钥匙，将何平安装首饰的匣子打开。<br />
她见顾兰因看着，畏手畏脚的，最后还是他挑了几样金灿灿的塞过去，那些全是何平安平日的心头好。<br />
白泷抱在怀里，面颊发红，不过被巴掌印挡着，一时也难叫人看出来。<br />
顾兰因对着剩下的头面，将金的统统拣出来，只留下白灿灿的银器，随后开了衣柜，将她鲜亮的衣裳也纷纷丢出去。<br />
何平安在后头床底下偷窥，见白泷满载而归，忍不住闭上眼。<br />
日光晒在透亮的高丽纸上，细小的尘埃轻轻翻滚，室内静悄悄的。<br />
顾兰因瞧着她这一处，慢慢走近，他端着烛台，借着光，看清了她躲在床底下的乌龟模样。<br />
“出来罢。”他说。<br />
何平安脸贴着地板，嘴里道：“我一点都不心疼。”<br />
顾兰因笑了笑：“我听你的声音，不像，况且你心疼与否，跟我是没有半点干系的。”<br />
“你不过是鸠占鹊巢而已，真把自己当回事了？”<br />
何平安咬着牙，不说话。<br />
见何平安是要缩在里头过夜，顾兰因便吹灭了灯。<br />
他将屋里门窗都关好，也不知是过了几个时辰，何平安眼皮子开始打架，睡意涌上来，让人难以招架。<br />
“不能睡、睡……”<br />
她掐着自己的胳膊，只是撑了一盏茶工夫，实在受不住，到底是歪倒过去，不省人事。<br />
意识昏沉间，有人似乎回来了。此处且按不表，只说府内因崔氏之死，弄得好不安宁。<br />
正月里出了这样一桩荒唐事，一则不祥，二则坏了小辈们的科考。<br />
原本府内的三公子已经赴京预备着今年的礼闱了，现在崔氏一死，他倒白赶了路，不得不回来奔丧。<br />
仆人门撤下家里的红灯笼，挂上白绫，又赶着去买棺材，崔氏的尸体现就摆在花厅里，家里几个体面的老嬷嬷有给她缝口子的，也有给她净身的。<br />
顾五叔从衙门回来，脸上神色不明。<br />
夜风吹过树杪，年近半百的男人迟迟不敢靠近那个花厅。<br />
他跟崔氏是结发妻子，想当初也是有过一段恩爱的岁月，后来生意兴隆，家里光景一日好过一日，后宅里人也多了起来，崔氏不知何时，像是变了一个人。<br />
梅氏今日杀了她，顾五叔就念起了她的好，不过人已经死了。<br />
他转身去梅氏那里。<br />
梅氏原先长在土匪窝里，习得一身好武艺，初次打劫商队，就踢到了顾五叔这块铁板。因模样好，顾五叔千方百计把她娶了回来，后生下了他的第六个女儿。六姑娘自小体弱多病，养在崔氏的膝下，苏州的贾尼姑常来家里走动，见着了六姑娘，就给她算过一卦，崔氏看她是个有佛缘的，就给贾尼姑带回去，让她出家做了个小尼姑。<br />
梅氏为此跟他大吵过一架，顾五叔哄了许久，最后送了她一口极锋利的宝剑。<br />
今日崔氏之死，梅氏说的话，戳到了他心里那最阴暗的地方。<br />
屋里空空如也，顾五叔坐了一夜。<br />
七天后，三公子从外回来奔丧，崔氏的棺材停了七日，今日正好出殡。<br />
他自下了马，就飞奔进灵堂，伏地大哭。<br />
三公子将至而立之年，模样与顾五叔有几分相似，他穿着丧服，泪流满面。<br />
与他一道回来的还有个男人，因是朋友，也来了灵堂前吊唁。<br />
只见他眉眼五官十分清秀，若是换了身衣裳，被人当成女子也是有的。<br />
第69章 六十九章<br />
灵堂里女眷哭成一片, 素白幔帐，灵幡纸钱，像是雪一般, 干净极了。<br />
陆流莺对着崔氏的牌位，先上香。<br />
烛光舔舐着檀香, 他垂眼看着顶端一闪即逝的火星, 眼神无悲无喜。<br />
祭拜吊唁过后, 陆流莺跟着三公子去他的院子，路上从一片竹林经过。<br />
早春时节，竹青花瘦，曲径匿在绿雾之中，听到有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陆流莺抬眼看去。<br />
雾气散尽，及至眼前, 一身素服的少女闯了出来。<br />
俗话说的好, 要想俏，一身孝, 她通身的素雅, 乌浓浓的发上又是一水儿银器, 不过生来是个明艳的模样，反倒衬出了几分动人之姿。<br />
陆流莺见她神色惊慌, 于是朝她身后投去目光。<br />
四目相对, 从竹林里追出来的年轻人缓缓站定, 他穿着霜白衣裳，鬓发微乱, 却是儒雅风流的气质，此刻朝着两人拱手作揖, 面露微笑，唤了三公子一声“堂兄”。<br />
三公子恍然大悟，笑着回礼，又与陆流莺解释了一回。<br />
“这位是弟妹？”“正是，早间出来的匆忙，让二位见笑了。”<br />
他见何平安这会儿跟个呆鸡一样，提醒道：“这是堂兄，在家排行第三。”<br />
何平安福了福身，喊过堂兄，只是对上他身旁的男人，不知该如何开口。<br />
那人男生女相，穿着白色道袍，身量高挑，两弯秀眉，一双瑞凤眼，看人时笑也不笑，分明是冷冷清清的姿态，可他垂眼对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仿佛起了一丝波澜，如初春的融冰，一点一点扰动了春水。<br />
顾兰因道：“你先回去，且带了丫鬟一起，到时候去晚了也不妨，我昨日跟大嫂她们说过了，你身子不好，她们不会怪罪你。”<br />
何平安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身后的目光仍还落在身上，她走到深处，朝着竹林外看了一眼。<br />
三公子带着两人去了书房叙话，从背后看，她一时居然分不清谁是顾兰因。<br />
……<br />
何平安回到青萍小筑，六尺在篱笆边张望，见她完好无损又独自走回来，松了口气。<br />
今日是正月十五，崔氏的葬礼不宜大操大办，日中出殡，离着现在还有些许时辰，何平安让六尺去厨房端些朝食来。<br />
她一早上未进水米，又跟顾兰因闹了矛盾，跑了一路，如今饿得发晕。<br />
她往明间的罗汉床上一躺，不等闭眼，白泷收拾卧房出来。<br />
打扮齐整的侍女穿着月白袄子，头上插戴着精致的珍珠头面，自打上次被何平安扇了两巴掌，她倒是学乖了，当着自个儿主子的面，端的是温良贤淑，一到何平安跟前，就变了鬼。<br />
她见何平安软得没骨头，光天化日下像一滩烂泥躺在明间，忍不住说了她几句。<br />
何平安翻了个身，只等着六尺端来饭菜，送到嘴边上，故意气她。<br />
果然，白泷望着她碗里那一点荤腥，又不悦道：“崔老太太前脚刚去，咱们住在她家，你怎么还能吃荤，也不怕别人瞧见了，说少爷娶了个不懂事的老婆。”<br />
何平安闻言笑得在床上打滚。<br />
“我昨儿要是不偷你的饭菜，我还真以为你说的有道理。你吃的满嘴油光，到头来给我喂草，崔老太太死了又如何，她可不是我的婆婆。我吃肉怎么了？碍你眼了？”<br />
“什么？是你！”白泷一愣，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也不知是羞愧还是恼怒。<br />
“你跟你主子吃的可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他是夫妻，我才是给人端茶送水的丫鬟呢。”何平安冷嘲热讽道。<br />
“你瞎说什么？！”<br />
何平安笑了笑：“戳中你心思了？”<br />
“怪不得怪不得，我说他早上怎么处处欺我，原来是想从我这儿为你那一碗饭讨公道。”她坐起身，掰着手指道，“你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这么些年你忠心耿耿，他也待你十分体贴，我初来乍到，还以为你是顾家的小姐。白泷，哪一日我若不在了，你就是做他的妻也使得。”<br />
何平安话音未落，白泷连忙跺脚，大喊道：“你要死，说这样的话也不怕烂舌头。”<br />
何平安打量她红脸的羞怯状，知道自己真说中了，捂着肚子笑得发抖。<br />
一旁的六尺却听傻了，目光游移，像受了莫大的惊吓。<br />
“这世道，饿死胆小的，我不过说几句话，你就怕成这样，真没出息。”何平安道。<br />
白泷说不过她，逃似的出了门。<br />
而何平安望着她的背影，笑着笑着，却倒像是猛然被点拨了，一时忘了吃饭。<br />
细细想来，她活在赵婉娘的影子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顾兰因的心上人皎皎无暇，他珍之爱之不敢亵渎，而她顶着这样的脸，就是个现成的、难得的玩物。他绝不会用马鞭来抽她，也不会用烛油来烫她，更不会一边奸.她，一边又骂她。<br />
白泷既然心底喜欢他，不如就做她一块垫脚石好了，既成全了她，也成全了自己。<br />
话休絮烦，只说日中过后，崔氏的棺椁被抬出灵堂，家人一路送到城外，何平安也跟着一起，她披麻戴孝哭过一回，两眼发红。<br />
众人走了这么多路，这会儿歇在棚里，太太小姐们坐在一处，桌上摆有茶果糕饼，何平安看丫鬟们疲惫的模样，料想到身后的侍婢们也是如此，伸手抓了几块糕饼用帕子包了，递给白泷。<br />
白泷在人前顶了她贴身丫鬟的职，上一回崔氏遇刺，她吓得扑倒主子爷怀里，有眼尖的嬷嬷丫鬟就将其记在了心里，今见何平安先顾着她，都暗暗觉得她身份不简单。<br />
而长棚里，白泷谢过何平安，或许是想到从前她装出来的好性子，于是收到袖中，忍着饿，碰也不碰。<br />
何平安倒是笑了笑没说话。
顾兰因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你怎么知道？”<br />
她微微皱起眉，不知他要卖什么关子，心跳开始加速，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紧紧握成拳。<br />
顾兰因起身离去，听着正门开关的响动，何平安趴在原地，迫切地想要爬出去，再躲到另一处。<br />
只是探出头，又怕中了他的计。<br />
她就这样犹犹豫豫，等他再次折返，忙又躲回去。<br />
顾兰因此次回来，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这卧房里几天前就布置好了，今早上一行人到，六尺她们就将何平安的衣裳首饰都带进来。<br />
顾兰因从她们几人手里拿来钥匙，递给了白泷。<br />
“这些东西，若有看得上的，尽数拿走。”<br />
白泷为难道：“可是这都是少奶奶的，我一个下人，要是被人传手脚不干净，该如何是好？”<br />
顾兰因失笑，他摸了摸她两颊的红肿，从袖里又取出一瓶伤药给她。<br />
“这些衣裳首饰原是我出的钱，何曾是她的，你若是不挑，岂不是白挨了打，便宜了她。”<br />
顾兰因刻薄起来与三年前别无二致，对着白泷，他倒是念着幼年的一点情分，给了她莫大的脸面。<br />
白泷拿了钥匙，将何平安装首饰的匣子打开。<br />
她见顾兰因看着，畏手畏脚的，最后还是他挑了几样金灿灿的塞过去，那些全是何平安平日的心头好。<br />
白泷抱在怀里，面颊发红，不过被巴掌印挡着，一时也难叫人看出来。<br />
顾兰因对着剩下的头面，将金的统统拣出来，只留下白灿灿的银器，随后开了衣柜，将她鲜亮的衣裳也纷纷丢出去。<br />
何平安在后头床底下偷窥，见白泷满载而归，忍不住闭上眼。<br />
日光晒在透亮的高丽纸上，细小的尘埃轻轻翻滚，室内静悄悄的。<br />
顾兰因瞧着她这一处，慢慢走近，他端着烛台，借着光，看清了她躲在床底下的乌龟模样。<br />
“出来罢。”他说。<br />
何平安脸贴着地板，嘴里道：“我一点都不心疼。”<br />
顾兰因笑了笑：“我听你的声音，不像，况且你心疼与否，跟我是没有半点干系的。”<br />
“你不过是鸠占鹊巢而已，真把自己当回事了？”<br />
何平安咬着牙，不说话。<br />
见何平安是要缩在里头过夜，顾兰因便吹灭了灯。<br />
他将屋里门窗都关好，也不知是过了几个时辰，何平安眼皮子开始打架，睡意涌上来，让人难以招架。<br />
“不能睡、睡……”<br />
她掐着自己的胳膊，只是撑了一盏茶工夫，实在受不住，到底是歪倒过去，不省人事。<br />
意识昏沉间，有人似乎回来了。此处且按不表，只说府内因崔氏之死，弄得好不安宁。<br />
正月里出了这样一桩荒唐事，一则不祥，二则坏了小辈们的科考。<br />
原本府内的三公子已经赴京预备着今年的礼闱了，现在崔氏一死，他倒白赶了路，不得不回来奔丧。<br />
仆人门撤下家里的红灯笼，挂上白绫，又赶着去买棺材，崔氏的尸体现就摆在花厅里，家里几个体面的老嬷嬷有给她缝口子的，也有给她净身的。<br />
顾五叔从衙门回来，脸上神色不明。<br />
夜风吹过树杪，年近半百的男人迟迟不敢靠近那个花厅。<br />
他跟崔氏是结发妻子，想当初也是有过一段恩爱的岁月，后来生意兴隆，家里光景一日好过一日，后宅里人也多了起来，崔氏不知何时，像是变了一个人。<br />
梅氏今日杀了她，顾五叔就念起了她的好，不过人已经死了。<br />
他转身去梅氏那里。<br />
梅氏原先长在土匪窝里，习得一身好武艺，初次打劫商队，就踢到了顾五叔这块铁板。因模样好，顾五叔千方百计把她娶了回来，后生下了他的第六个女儿。六姑娘自小体弱多病，养在崔氏的膝下，苏州的贾尼姑常来家里走动，见着了六姑娘，就给她算过一卦，崔氏看她是个有佛缘的，就给贾尼姑带回去，让她出家做了个小尼姑。<br />
梅氏为此跟他大吵过一架，顾五叔哄了许久，最后送了她一口极锋利的宝剑。<br />
今日崔氏之死，梅氏说的话，戳到了他心里那最阴暗的地方。<br />
屋里空空如也，顾五叔坐了一夜。<br />
七天后，三公子从外回来奔丧，崔氏的棺材停了七日，今日正好出殡。<br />
他自下了马，就飞奔进灵堂，伏地大哭。<br />
三公子将至而立之年，模样与顾五叔有几分相似，他穿着丧服，泪流满面。<br />
与他一道回来的还有个男人，因是朋友，也来了灵堂前吊唁。<br />
只见他眉眼五官十分清秀，若是换了身衣裳，被人当成女子也是有的。<br />
第69章 六十九章<br />
灵堂里女眷哭成一片, 素白幔帐，灵幡纸钱，像是雪一般, 干净极了。<br />
陆流莺对着崔氏的牌位，先上香。<br />
烛光舔舐着檀香, 他垂眼看着顶端一闪即逝的火星, 眼神无悲无喜。<br />
祭拜吊唁过后, 陆流莺跟着三公子去他的院子，路上从一片竹林经过。<br />
早春时节，竹青花瘦，曲径匿在绿雾之中，听到有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陆流莺抬眼看去。<br />
雾气散尽，及至眼前, 一身素服的少女闯了出来。<br />
俗话说的好, 要想俏，一身孝, 她通身的素雅, 乌浓浓的发上又是一水儿银器, 不过生来是个明艳的模样，反倒衬出了几分动人之姿。<br />
陆流莺见她神色惊慌, 于是朝她身后投去目光。<br />
四目相对, 从竹林里追出来的年轻人缓缓站定, 他穿着霜白衣裳，鬓发微乱, 却是儒雅风流的气质，此刻朝着两人拱手作揖, 面露微笑，唤了三公子一声“堂兄”。<br />
三公子恍然大悟，笑着回礼，又与陆流莺解释了一回。<br />
“这位是弟妹？”“正是，早间出来的匆忙，让二位见笑了。”<br />
他见何平安这会儿跟个呆鸡一样，提醒道：“这是堂兄，在家排行第三。”<br />
何平安福了福身，喊过堂兄，只是对上他身旁的男人，不知该如何开口。<br />
那人男生女相，穿着白色道袍，身量高挑，两弯秀眉，一双瑞凤眼，看人时笑也不笑，分明是冷冷清清的姿态，可他垂眼对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仿佛起了一丝波澜，如初春的融冰，一点一点扰动了春水。<br />
顾兰因道：“你先回去，且带了丫鬟一起，到时候去晚了也不妨，我昨日跟大嫂她们说过了，你身子不好，她们不会怪罪你。”<br />
何平安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身后的目光仍还落在身上，她走到深处，朝着竹林外看了一眼。<br />
三公子带着两人去了书房叙话，从背后看，她一时居然分不清谁是顾兰因。<br />
……<br />
何平安回到青萍小筑，六尺在篱笆边张望，见她完好无损又独自走回来，松了口气。<br />
今日是正月十五，崔氏的葬礼不宜大操大办，日中出殡，离着现在还有些许时辰，何平安让六尺去厨房端些朝食来。<br />
她一早上未进水米，又跟顾兰因闹了矛盾，跑了一路，如今饿得发晕。<br />
她往明间的罗汉床上一躺，不等闭眼，白泷收拾卧房出来。<br />
打扮齐整的侍女穿着月白袄子，头上插戴着精致的珍珠头面，自打上次被何平安扇了两巴掌，她倒是学乖了，当着自个儿主子的面，端的是温良贤淑，一到何平安跟前，就变了鬼。<br />
她见何平安软得没骨头，光天化日下像一滩烂泥躺在明间，忍不住说了她几句。<br />
何平安翻了个身，只等着六尺端来饭菜，送到嘴边上，故意气她。<br />
果然，白泷望着她碗里那一点荤腥，又不悦道：“崔老太太前脚刚去，咱们住在她家，你怎么还能吃荤，也不怕别人瞧见了，说少爷娶了个不懂事的老婆。”<br />
何平安闻言笑得在床上打滚。<br />
“我昨儿要是不偷你的饭菜，我还真以为你说的有道理。你吃的满嘴油光，到头来给我喂草，崔老太太死了又如何，她可不是我的婆婆。我吃肉怎么了？碍你眼了？”<br />
“什么？是你！”白泷一愣，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也不知是羞愧还是恼怒。<br />
“你跟你主子吃的可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他是夫妻，我才是给人端茶送水的丫鬟呢。”何平安冷嘲热讽道。<br />
“你瞎说什么？！”<br />
何平安笑了笑：“戳中你心思了？”<br />
“怪不得怪不得，我说他早上怎么处处欺我，原来是想从我这儿为你那一碗饭讨公道。”她坐起身，掰着手指道，“你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这么些年你忠心耿耿，他也待你十分体贴，我初来乍到，还以为你是顾家的小姐。白泷，哪一日我若不在了，你就是做他的妻也使得。”<br />
何平安话音未落，白泷连忙跺脚，大喊道：“你要死，说这样的话也不怕烂舌头。”<br />
何平安打量她红脸的羞怯状，知道自己真说中了，捂着肚子笑得发抖。<br />
一旁的六尺却听傻了，目光游移，像受了莫大的惊吓。<br />
“这世道，饿死胆小的，我不过说几句话，你就怕成这样，真没出息。”何平安道。<br />
白泷说不过她，逃似的出了门。<br />
而何平安望着她的背影，笑着笑着，却倒像是猛然被点拨了，一时忘了吃饭。<br />
细细想来，她活在赵婉娘的影子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顾兰因的心上人皎皎无暇，他珍之爱之不敢亵渎，而她顶着这样的脸，就是个现成的、难得的玩物。他绝不会用马鞭来抽她，也不会用烛油来烫她，更不会一边奸.她，一边又骂她。<br />
白泷既然心底喜欢他，不如就做她一块垫脚石好了，既成全了她，也成全了自己。<br />
话休絮烦，只说日中过后，崔氏的棺椁被抬出灵堂，家人一路送到城外，何平安也跟着一起，她披麻戴孝哭过一回，两眼发红。<br />
众人走了这么多路，这会儿歇在棚里，太太小姐们坐在一处，桌上摆有茶果糕饼，何平安看丫鬟们疲惫的模样，料想到身后的侍婢们也是如此，伸手抓了几块糕饼用帕子包了，递给白泷。<br />
白泷在人前顶了她贴身丫鬟的职，上一回崔氏遇刺，她吓得扑倒主子爷怀里，有眼尖的嬷嬷丫鬟就将其记在了心里，今见何平安先顾着她，都暗暗觉得她身份不简单。<br />
而长棚里，白泷谢过何平安，或许是想到从前她装出来的好性子，于是收到袖中，忍着饿，碰也不碰。<br />
何平安倒是笑了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