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司天台上那盏孤灯通宵达旦地燃着，烛泪斑斑，恍若这个少人年融化的心血。<br/> 幸而有提前布置的措施，再加上，张玉庄当时呈上的奏表中，也写了万一瘟疫发生，该如何及时应对。<br/> 他永远在打有准备的仗。<br/> 秋末，举国上下并力压制住了这次瘟疫。<br/> 鉴于张玉庄在此次事件中的卓越表现和先见之明，皇帝亲封他为司天台监正，统领司天台上下。<br/> 也是同月，太子脱离危险，成为最后一名被治愈的患者。<br/> 张怀安可以被扶着走到窗前时，天地乍见初雪。<br/> 他虽脱了疫症，但因岁寒蚀病故，自此落下个咳疾，原本明媚灿烂如太子，病这一场，只剩了半条命。<br/> 天越发凉，隆冬时节<br/> 鹅毛大雪肆虐而来，有如千军万马，要将这座孤零零的司天台葬在这里。<br/> 皇后不顾仪态冲进殿里，她似乎是一路跑来的，积雪从她衣袍上簌簌掉落。<br/> “张玉庄！”她指向张玉庄，声音尖利而破碎，“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安然无恙，而我的安儿要受尽病痛折磨！”<br/> 张玉庄坐在原处静静地沉默了片刻，才起身行礼，声音平静如水。<br/> “风雪路滑，儿臣恳请母后保重身体。”<br/> 皇后被他这幅冷静模样狠狠刺激道，神色愈发愤怒：“你不是能算吗？你是不是早就算出来安儿会得病，你是不是巴不得他早点去死？！”<br/> “你稍微在陛下眼前得了势，转头就要来打压我们母子是吗？”<br/> 张玉庄听着这些控诉，行礼的两只手缓缓放下，垂到身侧。<br/> 他看着皇后凌乱的发丝和满脸泪痕，只觉得喉咙不自觉地酸痛起来。<br/> 他想，原来，母亲是会这样的。<br/> 张玉庄自认是一个修道之人，他修炼如何运用天地灵气为己所用。<br/> 要运用这些本事，当心如止水，不为外物所动。<br/> 多年来，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自持。<br/> 张玉庄不敢忘记，恨不得把这些字刻进心底。<br/> 他以为，坚持做到这些，是他身为修道之人的决心，真正做到平淡不念，才能超脱自然。<br/> 直到此刻，直到皇后风雪中不顾一切跑过来质问之前。<br/> 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br/> 积雪压垮了墙角那树新梅。<br/> 张玉庄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因为害怕。<br/> 他无比清醒地知道有些东西自己不可能拥有，但总压抑不住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本能。<br/> 本能。<br/> 在他染病独自煎药时。<br/> 在他突破修练瓶颈捧着无人分享的喜悦是。<br/> 在他被误解责难时。<br/> 在每一个司天台难熬的静夜里。<br/> 他会渴望亲情，又下意识地拒绝。<br/> 张玉庄也想过为何皇后要将他收到膝下抚养，或许是因为没有子嗣，或许是需要树立一国之母慈爱的形象。<br/> 又或许，只是把他当成了个玩意，打发时间罢了。<br/> 他无法探测人心，也无法知道皇后这些施舍出来的慈爱中，能捡出几片真心。<br/> 但在这宫墙之中，皇后那些关怀以及温声笑语，无疑给过他一丝温暖。<br/> 而这些温暖，在张玉庄逐渐深入之后却变得奇怪又难堪。<br/> 他越是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就越觉得痛苦。<br/> 于是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没有事。”<br/> 但把自己血淋淋地剖开来瞧，他其实也幻想过有人爱他。<br/> 在那个幻想里，有人爱他，他也有人可以爱。<br/> 此刻，看着歇斯底里的皇后，张玉庄才第一次明白，原来母亲疼爱，是这样的。<br/> 活着不容易，他理解皇后的利用。<br/>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妄想。<br/> 张玉庄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道袍，已有三年未曾换过，脚踝露在寒冬酷暑里。<br/> 这是一个落魄皇子的象征，莫说旁人看了会觉得有什么，就连他本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br/> 他内心深处却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br/> “皇后娘娘。”张玉庄轻声说道，“司天台上很冷。”<br/> 皇后闻言，狂怒的表情凝滞起来。<br/> 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br/> 张玉庄站在原地，不敢眨一下眼，生怕错过什么。<br/> 皇后的表情从惊愕迅速转为更深的愤怒，她面上挂着不加掩饰的厌恶和轻蔑，声音尖锐地是划破一室寒冬。<br/> “你这个疯子。”皇后厉声喝道，“怎么，现在还想来装可怜？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还指望本宫能关心你？”<br/> 张玉庄僵在原地，缓缓吐出一口气：“儿臣明白了。”<br/> 皇后又质问了他几遍，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子会染瘟疫，张玉庄只回望皇后保重。<br/> “这玉。”皇后的目光忽然落到桌上那杆玉笔上，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是安儿从本宫这撒娇要去的玉料，你……”<br/> 张玉庄沉声回：“这是太子殿下送儿臣的生辰里。”<br/> “你也配！”皇后怒极，冲至桌前一把抓起那玉笔，狠狠摔在地上，清脆的破裂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br/> “安儿对你向来重视！若他知道，你因为一己私欲而眼睁睁看他染了瘟疫不管，他会怎么想。”<br/> 皇后此时笃定张玉庄必定是早就预料到这场瘟疫会伤害太子，此刻再多解释她也听不进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