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宴原本焦躁难安的心一点点平静了下来,因为他听到了自己最想听的了。<br/> “太好了。”他低低开口,“真的太好了。”<br/> 原来不是做梦,对方也不是骗他,前些日子的那些和缓的态度更不是为了出逃而麻痹他。<br/> 他是真的看见希望了。<br/> 也终于要有结果了。<br/> 又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他高兴的?<br/> 到今天他才知道,什么叫守得云开见月明。<br/> “皇姐,皇姐……”他在对方耳边一声声唤着,声音缱绻而情深,便是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也甘之如饴,并不觉得难受。<br/> 半晌后,原本还沉浸在极大喜悦之中的他忽地撑起身子。<br/> 眼底染上了点惊慌。<br/> 他此时才意识到,对方还被自己锁着。<br/> 眼看着对方被束在床头的双腕,他忙抬手替对方解开。<br/> “……皇姐你别生气。”他边解开边同对方道着歉,语气急切而紧绷,“朕不是故意的,朕只是、只是……”<br/> 只是什么,他自己都说不出口。<br/> 只是因为觉得对方要逃离,所以才会用这样极端而偏执的方式。<br/> 如果今天穆染没有说出留下来不会走这样的话,穆宴就一点也不会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有什么不对。<br/> 他从小就是这样阴暗而偏执的性格,尤其是在面对穆染的事时,他永远都是极端而不理智的。<br/> 对他来说,只要能将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他就满足了。<br/> 甚至于在将对方从那集市上带回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干脆就这样将她囚住,一辈子都不要让她再从自己的视线之中消失。<br/> 这样的想法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该有的。<br/> 可对穆宴来说,这就是他内心中最真实而渴望达到的最终目的。<br/> 他根本无法忍受穆染的眼中没有他,更无法忍受的,就是对方离他而去。<br/> 如果一定要选,他应该会选择用尽手段将对方留下。<br/> 这就是他原本的想法。<br/> 可当发现穆染对他真的是有所转变,而不是同他虚与委蛇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那些想法是多么的阴暗。<br/> 他明知穆染是怎样的性子,却还想着用那样极端的手段对待对方,这样就是伤了对方。<br/> 他明明……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他的皇姐。<br/> 正因如此,他现在才回格外地慌张。<br/> 连替对方解开绸带的指尖都带了些微颤。<br/> 他一边解开对方的束缚,一边口中一句句呢喃着什么。<br/> 他在道歉。<br/> 在害怕。<br/> 他怕穆染因此又变得厌恶他。<br/> 当好不容易将对方双腕之上打了活扣的绸带解开口,他深吸口气,似乎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接着才抬手,要去解对方双眸上的缎带。<br/> “……皇姐?”<br/> 就在他的指尖已经触碰到对方的眼尾,正要将缎带解开时,对方不再被束缚着的手忽地抬起,挡在了他的手腕之前,叫他一怔。<br/> “怎、怎么了?”他问得有些小心,似乎想知道答案,但又怕听对方的话。<br/> “不用解开。”穆染的声音清泠泠的,听着却并没有怒意,仿佛是在陈述一件平常的事,“这地方我暂时不想知道是哪里。”<br/> 她倒不是害怕,只是对自己眼下所在的地方没有丝毫的好奇心罢了。<br/> 可这话落在穆宴耳中却不是这样,他以为对方是在怪他,因而忙将对方的指尖纳入掌中,便要解释。<br/> “皇姐,朕……”<br/> “我知道。”穆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这样做,就是不想让你多想。”<br/> 她这一句话,让穆宴彻底懵住。<br/> 回过神来后,他也没再去伸手要将对方眼上的缎带抽走,反而将对方整个人抱入怀中。<br/> “皇姐……”<br/> 你怎么这么好?<br/> 穆宴此时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了。<br/> 可就算是梦里,他也从来不敢想对方会这样说。<br/> 她说,不想让他多想。<br/> 也就是说,就算眼下看不见,她也知道自己心中的想法。<br/> 穆宴在害怕。<br/> 不然他的指尖也不会一直在轻颤。<br/> 这地方确实知道的人不多,但他其实也不担心穆染看见了会如何。<br/> 他真正怕的,是拿走那缎带之后看见对方的眼神。<br/> 那双空灵而又虚无的双眸,仿佛能够看穿一切,叫他光是同对方一对视,便失了所有的勇气。<br/> 这也是为何他每每同对方面对时,总要遮住对方双眸的原因。<br/> 他怕从对方的眼中看见厌恶和抵触。<br/> 所以现在的他其实根本不敢看对方。<br/> 穆染那句“我知道”便是这意思。<br/> 她知道穆宴心中的害怕,所以她告诉对方,让对方不用把那覆在她双目之上的缎带拿下来。<br/> 她话没说的很清楚,穆宴却一听就明白了。<br/> 许是因着以往从未感受过对方对他的好,所以一时之间,穆宴竟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br/> 他紧紧抱着对方,却不敢再说一句话。<br/> 可他的心里却清楚明白极了。<br/> 难怪我会这样喜欢你。<br/> 他想。<br/> 原来当对方对他用了些心思时,竟是这样一件让人喜悦的事。<br/> 他甚至都不用说出来,对方就已经猜出他害怕的缘由,然后主动,替他断绝这个源头。<br/> 穆染被他抱着,也没说话。<br/> 她的手早已解开了束缚,穆宴虽抱着她,却也没限制她手上的动作,如果她愿意,完全可以自己抬手将那眼上的缎带拿走。<br/> 但她没有。<br/> 她只是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任由穆宴在她耳边或轻或重,或快或慢地喘,息低喃着。<br/> 这一夜,两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直到穆染睡了又重新醒来。<br/> “皇姐,你醒了。”<br/> 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穆染下意识转过头看了看,然后发现自己的双眼没了阻碍,眼前的一切印入眼帘。<br/> “这是回行宫?”<br/> 眼下她身处在两人先前来时所乘的车舆中,因着车内并不大,也不能放直足榻,不过在车厢的边缘打了几个靠着壁连着的长凳,虽然不宽,但容纳一人入眠的范围还是有的。<br/> 只是地方太小,一人入眠时,另一人便只能靠着车壁坐着,整个人身子也不好挪动,否则便会惊扰了入眠的人。<br/> 穆宴眼下便是这样的情况,他已经不知道在车壁旁靠着坐了多久,而穆染先前则是躺在铺了软垫的长凳之上。<br/> 为了防止对方因颠婆而感觉到不舒服,又或者一不小心从长凳之上摔落,穆宴特意将对方的头放置在自己双膝之上,接着另一只手环在对方腰间的外侧,防止对方掉落。<br/> 眼下穆染醒来,他才慢慢收回手。<br/> “原是想着快到了再叫你的,未料到你这时便醒了。”<br/> 这话便算是回答了先前穆染的问题。<br/> 两人这确实是回行宫的路上。<br/> 驾车的驾士是特意从司部挑了来的,练家子自然比只经过了普通训练的驾士好,因而这一路前行竟也没怎么颠簸,穆染更不是因着车舆在动而醒来的,纯粹是睡的时辰够了。<br/> 穆染这才想起件事。<br/> “我们在外待了一夜?”<br/> 穆宴点头,眼见对方要坐起身子,便忙伸手扶住对方,接着让对方坐稳。<br/> “行宫的人……”<br/> “皇姐放心,朕都有安排了。”<br/> 穆染看了他一眼,便也没追问。<br/> 直到回了行宫后,她还在想一会儿回观风殿怎么应对千月询问她为何一夜未归的话,结果便听得穆宴同她说。<br/> “皇姐直接回去便是,不用担心。”<br/> 她不知道那句不用担心是什么意思,可当陆斌一路送了她会观风殿后,她才明白为什么穆宴会是那样胸有成竹的模样。<br/> 却原来整个观风殿的宫人都被调走了,竟无一人留着,就连千月也不知去了何处。<br/> 她入了观风门后都没有一个宫人迎出来,还是陆斌一路送了她入殿而后方告退离开。<br/> 穆染自己去了寝殿后,先是坐了坐,尔后便觉得有些困,许是因着昨日折腾了一日的原因。<br/> 因此她便解了衣衫,留了一套中单,又自己卸了钗环,去了内寝入睡。<br/> 等到再醒来时,原本光亮的天,已经开始日落西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