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行宫的这几日内，小翁主来找过穆染两回，却也没聊什么，不过是漫天地随意说着话。<br/> 夏季的天阴晴不定，前几日便下过一场大雨，只是持续时间短，倒也没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br/> 可今日不同。<br/> 自打昨夜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便一直持续着，及至到了今日午后都仍在下。<br/> 原本一路走的都是官道，比之一般的小路要好上许多，可偏今日路过的官道不知为何竟出了问题，地面竟颇不平整，穆染待在车上都时不时感觉到身下的车舆在晃动。<br/> 忽然，不知是走到了哪里，身下的车舆整个猛烈往前倾，穆染身子不受控制地也往前倒去。<br/> 电光火石之间，她伸手猛地扣住自己坐下的长凳，好容易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子。<br/> “殿下。”车舆之后又晃动了几下，彻底停稳后，穆染还未来得及掀帘去问，便听得车外有宫娥的声音响起，“前方的车驾忽然停下了，驾士原本正跟着，见状只得猛地拉住缰，这才导致了颠簸。”<br/> 这便是同她解释为何方才车舆会剧烈晃动了。<br/> 穆染闻言便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接着便问了句：“可知晓前方发生何事了？”<br/> 小宫娥便说不知，正说要去问，却听得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有人匆匆着步子，淌着水过来。<br/> “陆大人？”车舆外小宫娥的声音响起，似是有些惊讶，“您怎么来了？”<br/> 穆染便知道是陆斌来了，于是掀了帘朝外看去。<br/> “大人……”<br/> “殿下，不好了，陛下的车驾惊了马，陛下不慎坠车，眼下生死未明！”<br/> 原本正要同陆斌说话的穆染听得这话整个人狠狠一滞。<br/> “什么？！”<br/> 第七十二章 “今夜是你我新婚之夜。”……<br/> 天子惊了马, 生死不明，原本要去行宫的御驾也不知该如何是好。<br/> 照着目前的情况，往前至少要再走七八日才能到行宫, 且这几日阴雨连绵，前方的路只怕不好走。<br/> 往后回定京都倒是方便。<br/> 可谁也不敢做这个主。<br/> 最后还是长公主下了令, 叫队伍打道回府。<br/> 而到了这时候穆染也顾不得旁人的眼光，自打去看了穆宴的情况后, 她便再没回过自己的车舆, 一直到回到皇城, 她都同穆宴待在天子车驾上。<br/> 这些日子中，穆宴几乎没清醒过。<br/> 随行的尚药奉御说, 坠车的情景十分不巧，导致陛下头先着地, 因此虽身上并无严重的伤, 可实则伤及内里，眼下无法清醒便是最危险的。<br/> 若是再过十余日还是如此, 只怕性命不保。<br/> 穆染未料到竟如此严重, 连着确认了好几回, 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案。<br/> 最终尚药奉御在她的冷极的面色之下，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句回宫治疗兴许还有一丝希望。<br/> 听得这话，穆染便下了令叫加快回程的速度。<br/> 于是来时走了五六日的日程，回去不过五日便到了。<br/> 穆染的意思原是将此事隐下, 不要叫过多人知晓，否则容易引起朝野震荡。<br/> 可以来这回去行宫本就带了些朝臣宗亲, 二来……穆宴在回宫后的第二日便醒了。<br/> 他在知道穆染的打算后便直接拦住了她。<br/> 他告诉穆染，自己应是过不了这一关了，瞒着无用, 倒不若先告知朝野上下，如此也好早做准备。<br/> 穆染听后罕见地生了气。<br/> “穆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些！”太和殿中，她坐在床边，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人，语气生硬，“尚药局和太医署那边眼下正想尽法子治你，他们都没放弃，你为什么说自己过不了了？！”<br/> “原先你在路上时，几乎都昏睡着，眼下回了宫都能清醒了，这便代表你是能好的，你不要再说这些！”<br/> “我不让你受伤的消息传出去是为了稳住朝野局面，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吗？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不日便痊愈了，这期间朝野震荡会引出多少麻烦？”<br/> “皇姐……”<br/> “你眼下不过是小伤，尚药局都说了没事的，你在这太和殿中再养伤一段时日便可痊愈了……”<br/> “皇姐，你咳咳……你听朕说……”<br/> “我不想听！”穆染打断他的话，“你想跟我说什么，说你要不行了？你要走了？你有时间想这些，为什么不能安心养伤？你想了这么多，你有没有想过——”<br/> 说到最后时，她忽然止住了声，接着似是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不再说其他，只是指尖攥起，掐入自己的掌心之中。<br/> “我去尚药局。”<br/> 说完这句，她缓缓起身，往殿外走去。<br/> 她发现自己不能在待在这里了，再待下去只会更失态。<br/> 穆染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情况。<br/> 先前她想的最多的，便是有朝一日穆宴的后宫之中有了别人人，那她到时便会拿着当初穆宴给她的那封诏书离开皇城。<br/> 可不想，那一日没等到，等来的却是这样让她不知怎么面对的情景。<br/> “皇姐……”<br/> 就在穆染走到了殿门处时，内里的床上又传来了穆宴有些虚弱的声音，让她顿住了脚步。<br/> 而眼见她停下，穆宴便问了句。<br/> “你方才最后已经是什么，朕有没有想过什么？”<br/> 显然，穆宴十分在意那句话。<br/> 而穆染听后却没立即开口，她只是背对着穆宴，微微低着头敛眉。<br/> 好半晌后才缓缓开口：<br/> “你有没有……想过我？”<br/> 第二日，穆染没有同平日一样去太和殿，或者说她去了，可被陆斌拦下了。<br/> “殿下，这会子桓亲王正在殿内，陛下有旨，旁人无诏不得入内，还请您先回明安殿。”<br/> 陆斌虽将她拦在殿外，可语气也是一样的恭敬，瞧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br/> 穆染便道：“本宫在此处等会儿，待桓亲王走了再进去。”<br/> 谁知陆斌却说桓亲王只怕没这么快了，说陛下同桓亲王有要事相商，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的。<br/> 见此穆染还有什么不懂？<br/> 只怕今日她便是在这里等上一整日，也是入不了殿的。<br/> 她于是也没纠缠，只是问了句：“陛下今日如何？”<br/> 陆斌却被她问得一滞，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回答。<br/> 这便是没有起色的意思。<br/> 于是原本被拒之门外都没什么感觉的穆染霎时有些生怒。<br/> “陆大人跟着陛下也有十余年了，眼下陛下身子欠佳，理应是安心休养的时候，他召了桓亲王入殿，大人拦不住，难道连劝也不知劝一句？上回尚药局的人怎么说的陆大人难不成忘了？如今的陛下需要静养，如此长时间的谈话如何受得了？”<br/> 陆斌被她一席话说的躬下了身，不敢回复。<br/> 穆染其实知道自己不过是在迁怒。<br/> 因为穆宴不爱惜身子，可眼下她入不了殿，便只能同陆斌说这些。<br/> 说完后她便又觉得眼下这样并无用。<br/> 说到底陆斌还是听命于天子。<br/> 自然是穆宴要他如何做，便只能如何做。<br/> 而穆染被拦在殿门外，也做不了其它，于是只能将心中的不悦压下，接着离开了太和殿。<br/> 她原本都想好了的，待明日再来看穆宴的时候再将那些话当着他的面说一遍，定要让他答应了日后绝不再如此才是。<br/> 可不曾想，竟没了明日。<br/> 当夜穆宴的伤情便忽然恶化，尚药局同太医署尽了全力也没能救回。<br/> 穆染从明安殿匆匆赶去太和殿时，天子已经崩逝。<br/> 阖宫上下一片哀泣之声，可穆染却仿佛失了所有情绪。<br/> 她甚至连一滴泪都没流。<br/> 只是安静地独自一人回了自己的寝殿，接着把自己关在殿内，一待便是一天一夜。<br/> 那之后她便再没离开过明安殿。<br/> 无论外界发生了何事，她都没出去过。<br/> 听得说穆宴崩逝前曾立了遗诏，传位于桓亲王。<br/> 可这对穆染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br/> 她只是把自己锁在了明安殿内，谁也不再理。<br/> 那些原本在身边伺候的宫人全被她赶了出去，一个不留。<br/> 而无论大行皇帝的祭礼，还是新帝登基，她都没理会过。<br/> 这华丽的明安殿似乎就成了她后半生的归宿，她再也没有离开的打算。<br/> 宫门是她叫人关上的，甚至落了锁。<br/> 除了每日前来送膳的宫人能入内外，偌大一个明安殿除了她自己便再无旁人。<br/> 新帝对她其实没多少情谊，可看在小翁主的份上也不会放任不管。<br/> 可偏她自己要如此，旁人也奈何不得。<br/> 若非她每日都会将送去的菜肴都用完，也没有轻生的迹象，只怕这明安殿的殿门早就被强行冲撞开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