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真好。”奎木自言自语地蹲在车板上，感受到姜真抬眼，挠着脑袋笑起来：“你刚来，可能没见识过，这样的天，在诸敝州已经算是很温和的了，哈哈——前所未见啊，自从我来诸敝州，这里就一直恶劣得吓人，没有了鳞火，我半夜睡觉都能冻掉半个脑袋，简直比仙庭的大牢还不如。”<br />
“天气这么好，我总觉得要发生好事喽。”<br />
奎木一甩缰绳，听到姜真颤抖低哑的声音。<br />
她眉眼低敛，看不清任何神情：“就在这里停下吧，谢谢。”<br />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奎木搔着脑袋上的毛发，笑起来露出一嘴尖利的黄牙：“到时候记得和方少主说一声，让他多多光顾。”<br />
姜真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走入风雪中，奎木望着她挺直的身影消失，心中有些纳闷。<br />
这里附近不都是平原吗，她停在这里做什么？<br />
姜真走到天隙附近，怔怔地坐下来，伸出指尖，离天隙越来越近，直到触手可及的距离，她还是觉得恍如梦境。<br />
天隙上的灰色雾气淡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连天隙的大小，都没有她之前一瞥时看到的那样大了，似乎缩小了些。<br />
“天隙是不是和骸骨有关系？”<br />
姜真想到这里，手指探入天隙的裂口，上面覆盖着一层光洁的水面，她传来冰冷潮湿的触感，一股莫名而熟悉的心绪涌上来。<br />
她突然发现，这个天隙和瑶池居然相似极了。<br />
骸骨彻底消散后，方佳伶主动成为了新的基石。<br />
而现在，罡气、天隙，这些看上去似乎是因为天道势弱突然出现的烈风，又逐渐开始消散了，姜真想要抓住这其中的联系。<br />
天隙和罡气，如果和骸骨有关，会不会就是骸骨即将破碎的预兆。<br />
不然封离派来的仙君，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毁掉了骸骨。<br />
“诸敝州的天隙确实是因为骸骨不稳引发的。”<br />
天道语气复杂：“骸骨是九州的基石，他……虺的骸骨，虽然不是亘古不灭，也不可能无故被动摇。”<br />
“也许封离早就暗中筹谋。”<br />
姜真垂目，头发从脸庞落下，掉进了光洁的水面，涟漪中倒映着她面无表情的脸：“……要毁了骸骨——天隙是什么出现的？”<br />
她没指望天道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自言自语道：“方佳伶第一次来仙庭。”<br />
封离很有可能从那时起，就在为这一天运筹了。<br />
与方佳伶和谈，派仙君驻守天隙，暗动手脚——甚至连天隙的出现，都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br />
他早就开始暗中破坏骸骨，只等着在合适的时间，彻底毁掉诸敝州。<br />
但这个时机又是什么时候呢？<br />
封离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手，理由不言而喻。<br />
——他不希望她通过天隙，回到凡间。<br />
姜真的指甲掐进手心里：“我太蠢了。”<br />
她要是能早点发现就好了，如果骸骨没有被破坏，方佳伶就不用做出这样的选择。<br />
她不了解方佳伶，但她理解他。她不希望他就这样死去。<br />
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也不该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埋葬在深海里。<br />
天道干巴巴地安抚她：“持清如果在这里，不会希望你这么说的。”<br />
姜真瞥了它一眼，眼里忽然一惊，喃喃：“我得告诉持清。”<br />
她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持清的……她不确信持清会不会管，但持清是她在仙界唯一信任的人。<br />
姜真知道自己这样的半吊子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应该让持清知道封离的图谋，免得酿成更大的、未察的祸患。<br />
她的手已经浸入了天隙中的池水，表情犹豫起来。<br />
她没有别的方法能给持清传递消息，也不可能让别人带话，连封离本人都不一定有资格面见持清，除非她再回仙庭一趟——这不可能。<br />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马上就回凡间，远离这里。<br />
天道犹豫道：“你可以用白鹄。”<br />
姜真眉头不展，觉得它不切实际：“白鹄在仙庭，我怎么招来它？”<br />
“它又不是灵兽。”天道嘟囔：“只是混沌之气化成的虚体而已，你不是能动用持清留在你身体里的混沌之气吗，把它逼出来化成白鹄不就好了。”<br />
姜真茅塞顿开，忙从体内逼出混沌之气，她隐约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好像更强了一些，难不成是因为刚刚在水下，骸骨破灭后进入她身体里的那团灰色雾气？<br />
那团力量如果真的是骸骨的力量，她或许可以试着去了解如何剥离封离身上的气运。<br />
她在脑海构想出白鹄的形状，让混沌之气化成白鹄的样子。<br />
一只漂亮的，活灵活现的白色大鸟落在她手上，和她之前见到的没有任何区别。<br />
姜真松了一口气，天道总算提了个有用点的建议。<br />
白鹄动作收敛，红色的眼睛看着她，歪了歪头，目光有些熟悉，很是温和。<br />
姜真低下头，凑在白鹄耳边，对它复述了一遍前因后果，才摸了摸它柔软蓬松的背羽：“麻烦你，一定要和持清说。还有……我真的很感谢他，日后有缘再见，抱歉。”<br />
她拍了拍白鹄的脑袋，阖上眼又睁开，眼眸深沉，神情难辨。<br />
她站在天隙边缘，毫不犹豫地朝着天隙轻轻一跃，如同坠落的鸟雀，从空中倒下，穿过水幕，被狼狈浸湿。<br />
天隙里的水柔和地包裹住她，转瞬之际将她吞噬，直至再也看不到一丝影子。<br />
白鹄盘旋在天隙上空，远远地望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片刻之后，竟然化作一缕烟尘，悄然无息地消散了。<br />
第57章 符传<br />
冰冷的水从身体里涌过, 姜真并不觉得难受，天隙中的水不同于诸敝州冰层下的寒凉刺骨，只是像一团云雾似的托着她。<br />
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 姜真头脑和心思都钝钝的, 却莫名想到了持清。<br />
她对这个名字没有产生什么联想, 持清的身影像是从心底突然冒出来似的突兀，被灰白的雾气笼罩着，看得不甚清晰。<br />
灰蒙蒙的影子一闪而过，紧接着，姜真就没有工夫再去细思含义了。<br />
——铺天盖地的痛苦在坠落中紧袭而来。<br />
无数的罡气从她身边倾泻而过, 瞬间覆满了她的全身，即便姜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时也疼得舌尖发苦、万箭穿心。身体好像坠落得很慢。<br />
失重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一片落叶, 世界天旋地转, 分崩离析, 而她找不到方向, 也没有任何可以栖息的地方。<br />
这种感觉和仿佛被撕扯成无数碎片的痛苦混在一起, 姜真的耳边震耳欲聋，每往下落一寸, 身上仿佛就被撕裂一分，耳边风声呼啸, 罡气穿梭，挤压着她单薄的身体，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br />
姜真觉得自己好像产生了幻觉, 无法恰当地描述她看到的东西, 恍惚间，仿佛有很多细小的花瓣, 落在了她的脸上。<br />
有人拉住了她的手，很冷，但冷意并不刺骨，带着几分熟悉。<br />
那人的手指很修长，皮肤温润，指尖修剪得规整。<br />
姜真混乱的意识已经知道了他是谁，却又喊不出他的姓名，仿佛脆弱的幻觉，只要被识破就会灰飞烟灭。<br />
“为什么……总是这么倔强呢？”<br />
那声音轻轻的，姜真听得一点也不真切，模糊的声音像是被扣在了一个罩子里，仍能听出几分无奈：“算了。”<br />
拉住她的那个人那么真实，姜真都能感觉到他散落的一丝头发，在她的颈窝轻轻掠过。<br />
姜真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面前的人的面容，隐隐约约看见了他影影绰绰的笑意，面前罡气错乱，又仿佛只是她恍惚间的幻觉，姜真手指探出去，只是空无一物的一片，罡气擦过，将她的手指深深砍下一道伤痕。<br />
血珠顺着下落的轨迹，在空中拖曳出一道断断续续的线条，被灰色的血雾吞噬。<br />
姜真闭上眼睛，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疼了。<br />
她不确定是不是身体因为过痛产生的幻觉，风冷冷地从身上灌进来，鼓动着湿透的衣襟。<br />
灰雾凝成一只忽隐忽现的手的形状，拂过她的眼睛，有人轻声在她耳边低语哄劝：“不疼了，睡吧。”<br />
——<br />
整个天地都明暗忽现，飞沙走石，才刚到晌午，天色就已经不分昼夜，天上沉着阴沉的云块，地上因为晦暗的天色萧瑟而低迷，周边都弥散着灰白的雾。<br />
穿着布衣的男人，赤着脚踩在泥地，提手将衣角塞在腰兜里，长叹一声。<br />
田地里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分明，他提着插在地里的锄头，只能转身回去，田地后头就是他住的地方，几间简陋的，用茅草和泥搭起来的房子，住着他、他爹娘、他两个弟弟和他的媳妇。<br />
“天谴……”他将家里的木门别上，低声喃喃：“这是天谴啊。”<br />
他媳妇倚在窗边做绣活，天色暗了，窗子漏不下光，屋子比外头还黑，伸手不见五指，里没有油灯，她不舍得点蜡烛，也做不下去了。<br />
女人在暗处无声摇摇头，让他不要再说了：“丘郎，喝些菜汤，早点睡。”<br />
男人在气头上，媳妇拦都拦不住，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这个疯子……这个疯子……让这样的人做皇帝，日日打仗，家家被征，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最近的怪事才会这么多！这都是天意。”<br />
“好了、好了。”女人慌张起来：“别说了，这种话要是被人听到，要被砍头剥皮的。”<br />
男人听了媳妇的话，也想起了前些日子在京城被扒了皮挂在门头不远处的几具尸体。<br />
那几具尸体挂在绞架上，随着风微微地摆动，全身的皮都被剥了下来，又风被吹干萎缩，像是一条条黑色的腊肉。<br />
他掌心发热，后颈微微沁出些冷汗，呼哧着气坐在床上，紧紧闭上嘴。<br />
女人一直往外头看着，有些愣神，男人回过神来：“怎么了？”<br />
“我总觉得……”女人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好像河旁边躺着一个人。”<br />
“哈？”男人挠挠头，自顾自地去喝桌子上的菜汤。他们就住在京城附近的临关，屋子离护城河很近，若是正常的天气，女人是能看得清的，但现在外头昏暗得不行，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br />
女人在屋内踱了几步，又转回到窗边，小声唤自己丈夫：“丘郎，你去看看吧，那好像真躺着人呢。”<br />
被媳妇唤过来的佟丘不在意道：“说不定是个死人呢，死人有什么稀罕的？”<br />
女人捶了他肩膀一下：“我觉得那人好像还活着……”<br />
“阿茹，你别傻了。”<br />
佟丘拉住她手：“这样的天倒在河边，说不定只是被河流冲过来的尸体，再说了，这人要是还活着，赖上我们怎么办？”<br />
“可是。”被唤作阿茹的女人眉头轻纠。
“天气这么好，我总觉得要发生好事喽。”<br />
奎木一甩缰绳，听到姜真颤抖低哑的声音。<br />
她眉眼低敛，看不清任何神情：“就在这里停下吧，谢谢。”<br />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奎木搔着脑袋上的毛发，笑起来露出一嘴尖利的黄牙：“到时候记得和方少主说一声，让他多多光顾。”<br />
姜真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走入风雪中，奎木望着她挺直的身影消失，心中有些纳闷。<br />
这里附近不都是平原吗，她停在这里做什么？<br />
姜真走到天隙附近，怔怔地坐下来，伸出指尖，离天隙越来越近，直到触手可及的距离，她还是觉得恍如梦境。<br />
天隙上的灰色雾气淡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连天隙的大小，都没有她之前一瞥时看到的那样大了，似乎缩小了些。<br />
“天隙是不是和骸骨有关系？”<br />
姜真想到这里，手指探入天隙的裂口，上面覆盖着一层光洁的水面，她传来冰冷潮湿的触感，一股莫名而熟悉的心绪涌上来。<br />
她突然发现，这个天隙和瑶池居然相似极了。<br />
骸骨彻底消散后，方佳伶主动成为了新的基石。<br />
而现在，罡气、天隙，这些看上去似乎是因为天道势弱突然出现的烈风，又逐渐开始消散了，姜真想要抓住这其中的联系。<br />
天隙和罡气，如果和骸骨有关，会不会就是骸骨即将破碎的预兆。<br />
不然封离派来的仙君，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毁掉了骸骨。<br />
“诸敝州的天隙确实是因为骸骨不稳引发的。”<br />
天道语气复杂：“骸骨是九州的基石，他……虺的骸骨，虽然不是亘古不灭，也不可能无故被动摇。”<br />
“也许封离早就暗中筹谋。”<br />
姜真垂目，头发从脸庞落下，掉进了光洁的水面，涟漪中倒映着她面无表情的脸：“……要毁了骸骨——天隙是什么出现的？”<br />
她没指望天道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自言自语道：“方佳伶第一次来仙庭。”<br />
封离很有可能从那时起，就在为这一天运筹了。<br />
与方佳伶和谈，派仙君驻守天隙，暗动手脚——甚至连天隙的出现，都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br />
他早就开始暗中破坏骸骨，只等着在合适的时间，彻底毁掉诸敝州。<br />
但这个时机又是什么时候呢？<br />
封离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手，理由不言而喻。<br />
——他不希望她通过天隙，回到凡间。<br />
姜真的指甲掐进手心里：“我太蠢了。”<br />
她要是能早点发现就好了，如果骸骨没有被破坏，方佳伶就不用做出这样的选择。<br />
她不了解方佳伶，但她理解他。她不希望他就这样死去。<br />
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也不该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埋葬在深海里。<br />
天道干巴巴地安抚她：“持清如果在这里，不会希望你这么说的。”<br />
姜真瞥了它一眼，眼里忽然一惊，喃喃：“我得告诉持清。”<br />
她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持清的……她不确信持清会不会管，但持清是她在仙界唯一信任的人。<br />
姜真知道自己这样的半吊子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应该让持清知道封离的图谋，免得酿成更大的、未察的祸患。<br />
她的手已经浸入了天隙中的池水，表情犹豫起来。<br />
她没有别的方法能给持清传递消息，也不可能让别人带话，连封离本人都不一定有资格面见持清，除非她再回仙庭一趟——这不可能。<br />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马上就回凡间，远离这里。<br />
天道犹豫道：“你可以用白鹄。”<br />
姜真眉头不展，觉得它不切实际：“白鹄在仙庭，我怎么招来它？”<br />
“它又不是灵兽。”天道嘟囔：“只是混沌之气化成的虚体而已，你不是能动用持清留在你身体里的混沌之气吗，把它逼出来化成白鹄不就好了。”<br />
姜真茅塞顿开，忙从体内逼出混沌之气，她隐约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好像更强了一些，难不成是因为刚刚在水下，骸骨破灭后进入她身体里的那团灰色雾气？<br />
那团力量如果真的是骸骨的力量，她或许可以试着去了解如何剥离封离身上的气运。<br />
她在脑海构想出白鹄的形状，让混沌之气化成白鹄的样子。<br />
一只漂亮的，活灵活现的白色大鸟落在她手上，和她之前见到的没有任何区别。<br />
姜真松了一口气，天道总算提了个有用点的建议。<br />
白鹄动作收敛，红色的眼睛看着她，歪了歪头，目光有些熟悉，很是温和。<br />
姜真低下头，凑在白鹄耳边，对它复述了一遍前因后果，才摸了摸它柔软蓬松的背羽：“麻烦你，一定要和持清说。还有……我真的很感谢他，日后有缘再见，抱歉。”<br />
她拍了拍白鹄的脑袋，阖上眼又睁开，眼眸深沉，神情难辨。<br />
她站在天隙边缘，毫不犹豫地朝着天隙轻轻一跃，如同坠落的鸟雀，从空中倒下，穿过水幕，被狼狈浸湿。<br />
天隙里的水柔和地包裹住她，转瞬之际将她吞噬，直至再也看不到一丝影子。<br />
白鹄盘旋在天隙上空，远远地望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片刻之后，竟然化作一缕烟尘，悄然无息地消散了。<br />
第57章 符传<br />
冰冷的水从身体里涌过, 姜真并不觉得难受，天隙中的水不同于诸敝州冰层下的寒凉刺骨，只是像一团云雾似的托着她。<br />
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 姜真头脑和心思都钝钝的, 却莫名想到了持清。<br />
她对这个名字没有产生什么联想, 持清的身影像是从心底突然冒出来似的突兀，被灰白的雾气笼罩着，看得不甚清晰。<br />
灰蒙蒙的影子一闪而过，紧接着，姜真就没有工夫再去细思含义了。<br />
——铺天盖地的痛苦在坠落中紧袭而来。<br />
无数的罡气从她身边倾泻而过, 瞬间覆满了她的全身，即便姜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时也疼得舌尖发苦、万箭穿心。身体好像坠落得很慢。<br />
失重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一片落叶, 世界天旋地转, 分崩离析, 而她找不到方向, 也没有任何可以栖息的地方。<br />
这种感觉和仿佛被撕扯成无数碎片的痛苦混在一起, 姜真的耳边震耳欲聋，每往下落一寸, 身上仿佛就被撕裂一分，耳边风声呼啸, 罡气穿梭，挤压着她单薄的身体，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br />
姜真觉得自己好像产生了幻觉, 无法恰当地描述她看到的东西, 恍惚间，仿佛有很多细小的花瓣, 落在了她的脸上。<br />
有人拉住了她的手，很冷，但冷意并不刺骨，带着几分熟悉。<br />
那人的手指很修长，皮肤温润，指尖修剪得规整。<br />
姜真混乱的意识已经知道了他是谁，却又喊不出他的姓名，仿佛脆弱的幻觉，只要被识破就会灰飞烟灭。<br />
“为什么……总是这么倔强呢？”<br />
那声音轻轻的，姜真听得一点也不真切，模糊的声音像是被扣在了一个罩子里，仍能听出几分无奈：“算了。”<br />
拉住她的那个人那么真实，姜真都能感觉到他散落的一丝头发，在她的颈窝轻轻掠过。<br />
姜真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面前的人的面容，隐隐约约看见了他影影绰绰的笑意，面前罡气错乱，又仿佛只是她恍惚间的幻觉，姜真手指探出去，只是空无一物的一片，罡气擦过，将她的手指深深砍下一道伤痕。<br />
血珠顺着下落的轨迹，在空中拖曳出一道断断续续的线条，被灰色的血雾吞噬。<br />
姜真闭上眼睛，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疼了。<br />
她不确定是不是身体因为过痛产生的幻觉，风冷冷地从身上灌进来，鼓动着湿透的衣襟。<br />
灰雾凝成一只忽隐忽现的手的形状，拂过她的眼睛，有人轻声在她耳边低语哄劝：“不疼了，睡吧。”<br />
——<br />
整个天地都明暗忽现，飞沙走石，才刚到晌午，天色就已经不分昼夜，天上沉着阴沉的云块，地上因为晦暗的天色萧瑟而低迷，周边都弥散着灰白的雾。<br />
穿着布衣的男人，赤着脚踩在泥地，提手将衣角塞在腰兜里，长叹一声。<br />
田地里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分明，他提着插在地里的锄头，只能转身回去，田地后头就是他住的地方，几间简陋的，用茅草和泥搭起来的房子，住着他、他爹娘、他两个弟弟和他的媳妇。<br />
“天谴……”他将家里的木门别上，低声喃喃：“这是天谴啊。”<br />
他媳妇倚在窗边做绣活，天色暗了，窗子漏不下光，屋子比外头还黑，伸手不见五指，里没有油灯，她不舍得点蜡烛，也做不下去了。<br />
女人在暗处无声摇摇头，让他不要再说了：“丘郎，喝些菜汤，早点睡。”<br />
男人在气头上，媳妇拦都拦不住，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这个疯子……这个疯子……让这样的人做皇帝，日日打仗，家家被征，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最近的怪事才会这么多！这都是天意。”<br />
“好了、好了。”女人慌张起来：“别说了，这种话要是被人听到，要被砍头剥皮的。”<br />
男人听了媳妇的话，也想起了前些日子在京城被扒了皮挂在门头不远处的几具尸体。<br />
那几具尸体挂在绞架上，随着风微微地摆动，全身的皮都被剥了下来，又风被吹干萎缩，像是一条条黑色的腊肉。<br />
他掌心发热，后颈微微沁出些冷汗，呼哧着气坐在床上，紧紧闭上嘴。<br />
女人一直往外头看着，有些愣神，男人回过神来：“怎么了？”<br />
“我总觉得……”女人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好像河旁边躺着一个人。”<br />
“哈？”男人挠挠头，自顾自地去喝桌子上的菜汤。他们就住在京城附近的临关，屋子离护城河很近，若是正常的天气，女人是能看得清的，但现在外头昏暗得不行，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br />
女人在屋内踱了几步，又转回到窗边，小声唤自己丈夫：“丘郎，你去看看吧，那好像真躺着人呢。”<br />
被媳妇唤过来的佟丘不在意道：“说不定是个死人呢，死人有什么稀罕的？”<br />
女人捶了他肩膀一下：“我觉得那人好像还活着……”<br />
“阿茹，你别傻了。”<br />
佟丘拉住她手：“这样的天倒在河边，说不定只是被河流冲过来的尸体，再说了，这人要是还活着，赖上我们怎么办？”<br />
“可是。”被唤作阿茹的女人眉头轻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