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真目光从唐姝震惊的眼神上一扫而过，仍旧毫无波澜。<br />
她的注意力从未放在唐姝身上：“你为什么要把唯一的血脉交给我，而不是自己带着这些蛋逃出去？”<br />
彤金好歹也是凤凰族的长老，实力深厚，她不信他走不出这焦狱州，无论去哪里，似乎也比相信她一个和凤凰族曾经有间隙的陌生人好。<br />
“我相信姜姑娘。”彤金神色惨淡，向她行了一礼，嘴角微微一动：“我等已经决定死守焦狱州，不会独逃。”<br />
姜真不理解，他也不意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焦狱州是我们的家园，姜姑娘，如果焦狱州注定要覆灭，我们至少想把尸骨，留在家中的土地。”<br />
姜真还能闻得到这四周的刺鼻气味，焦土、腐烂的尸体和血的咸腥气，渐渐融在一起，远远近近的余下的凤凰族的人，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神情，倒在地上的伤者惨痛的□□，逐渐归于荒芜的平静。<br />
彤金抱着最后的希望看着她，被唐姝的尖叫声打断：“姜真！姜真，救我，我有话跟你说……我、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br />
姜真看向彤金，彤金点点头，示意族人放手，任由唐姝跌跌撞撞地奔到她身边。<br />
唐姝胆怯地打量着四周，似乎在思考用什么办法才能逃出这个地方，但焦狱州四下，除了地狱，就是地狱，她此时作为一个没有任何仙力的凡人，根本无力抵抗。<br />
姜真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唐姝毫无准备地和姜真的瞳仁对上，打了个颤。<br />
“说话。”姜真骨节细长的手指划过她下颌，唐姝害怕地往后缩，被她捏住，吓得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br />
姜真对她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分神思考哪里能够找到水继续泡着鲛珠，丝毫没看见唐姝眉眼含泪。<br />
她断断续续地小声说道：“不是他——封离，我见过封离了，在他降临焦狱州那日。”<br />
那日，凤凰族的家主拽着她的头发把她从地牢里拖出来，想要借此威胁封离，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如同雷电般迅猛的剑势削掉了脑袋。<br />
封离只想灭了凤凰一族，根本懒得管她，她因此才活了一命，被彤金带走。<br />
“他不是封离。”唐姝提高声音：“我见过……我见过那个人，在人间，那个人的眼睛，不一样。”<br />
她说得语无伦次，每个字都颠三倒四，连脸色都变了模样，就是说不清是哪个人。<br />
彤金在路上已经听她说了不少次这样的话了，刚开始他还真以为是什么事关封离的秘密，欣喜了一阵，现在只当唐姝是真的疯了，如何尽信。<br />
姜真耐心地听完她说的话，只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她一脸惶恐不安的模样，带着无法掩饰的紧张，仿佛憋着许多话，但惊恐之下，竟然说不出一句有条理的话。<br />
“你想说。”姜真淡淡的声音划破了空气，只有她们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落入唐姝耳朵：“那个人，是慧通，对吗？”<br />
唐姝瞳孔紧缩如针，一瞬间紧紧抓住了姜真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br />
她泪水狂涌而出：“他不是封离，真的不是，没有人信我，我在凡间时见过他，他的眼神，我这辈子都不会认错。”<br />
就是在那人轻描淡写的语气之中，她被笃定了嫁给封离的事实，像做梦一样，得到凤凰之血，一步登天，像一场凭空捏造的梦境，她走在其间，从来都没有脚踏实地过。<br />
她至今想起他的眼神，还是觉得浑身冰冷。<br />
姜真将手从她紧扣的双手中缓缓抽离，看向彤金：“你们不必将血脉交给任何人，焦狱州不会灭的。”<br />
彤金眼神为难，他背后一人忍不住站出来，脸上笼罩着一层悲愤的神情，眼神圆瞪，满脸泪痕：“你怎么能说得如此轻而易举？看这满天的罡气，焦狱州已经面临崩溃的境地……我们很快都要死在这里了。”<br />
彤金拦住他，长叹一口气：“既然姜姑娘不愿帮忙，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br />
“我若是想走。”姜真学着他叹了一口气：“还来这里做什么。”<br />
她目光沉淡，看向彤金：“你应该知道骸骨在何处吧？”<br />
彤金身形一僵。姜真开门见山：“告诉我。”<br />
彤金苦笑一声：“封离都已经知道，我何必藏着掖着不告诉你，只不过你真的要去？”<br />
“我不能让他得到骸骨。”姜真平静地回应。<br />
“他……就在梧兮楼下的地洞之中。”彤金咳了两声，看着她的神情充满了古怪，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骸骨在地洞深处，由我们世代在地面上守护，只不过，现在大概已经被他得手了。”<br />
难怪封离刚至焦狱州，就屠了凤凰全族，原来骸骨就在他们的祖宅之下。<br />
“你……不明白，”彤金踟蹰半天，还是说道：“他如果得到了虺的骸骨，你和他，根本没有一战之力。”<br />
姜真比他更清楚，却突然一时好奇，反问他为什么。<br />
彤金语塞，妖族相比起其他仙族更加原始，更加崇尚力量，至今还保留着祭祀虺祖的习俗，每个妖族，自出生以来，就对虺有一种天然的、深厚的恐惧，但真要和姜真说出个一五一十，来龙去脉，他也说不出来多少。<br />
这也是他们意识到封离可能夺取骸骨之后，就已经做好了等死准备的原因，他们不觉得自己有对抗骸骨的力量。<br />
姜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你们，先躲起来吧，九州他族，很快就会来帮你们。”<br />
“砰”的一声闷响，彤金跌跪在地上，脸上似是错愕，又像是惊讶，复杂的神情混合在一起，最后只是怔怔地，停留在姜真脸上。<br />
他从未想过其他州会施以援手，将心比心，若是其他州有难，他恐怕也会袖手旁观、明哲保身。<br />
姜真缓缓抬头，她离开时，便用白鹄联系上了人间的姜庭，借了他派出在九州的仙使，劝动九州出兵援助焦狱州。<br />
仙界各族割据，边界意识强烈，对非我族类的人，没有半点互帮互助的意思。<br />
姜真给了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br />
第87章 重来<br />
彤金盯着她看了半晌, 直到眼睛都酸痛得麻木了，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br />
姜真此时已经走远了。<br />
方佳伶倒还有力气问她：“你干嘛帮他们，是不是看上那凤凰族的老东西了。”<br />
姜真慢慢张嘴, 神色奇异：“你脑子被渴坏了。”<br />
“我现在又没有脑子。”<br />
方佳伶有气无力地追问：“到底是不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东西了, 眼睛还黏在你身上, 真是不要臭不要脸。”<br />
姜真眯了眯眼，总觉得他这话听上去有些奇怪。<br />
“你也不小了。”姜真用一副奇怪的表情上下打量着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br />
方佳伶躺在盅中，得意地甩尾巴：“我怎么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吧，怎么不好意思说了，你走快些, 我渴死了。”<br />
姜真却没有听他的话，径直将他的鲛珠从盅里拎出来, 收进怀里, 鲛珠上粘连着些未干的水珠, 方佳伶叫唤：“你干什么！姜真。”<br />
姜真平静道：“一会要对上封离, 你还是好好待着吧。”<br />
没了水作为媒介, 方佳伶很快消声, 鲛珠在姜真怀中无比滚烫，似乎在发泄怒火。<br />
姜真不理会他, 很快行至梧兮楼，这里的地面已经被血染红, 凤凰族一直在外收殓族人尸体，却唯独不曾靠近这里，一是因为罡气浓厚, 二……或许是因为不敢再看吧。<br />
堆叠在楼中的尸体, 大多四分五裂，伤口平整地滚落在地上, 从零散的尸首上能看出死于凌厉一剑。封离的剑很快，向来如此，但凌厉干脆的剑法，似乎比之以前，还要强大许多。<br />
姜真踏过有些黏腻的血泥，敞开的地洞口不断冒出丝丝的凉气，霸道凶煞的罡气从地洞中源源不断地钻出来，从外头看进去，洞里光线幽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br />
一路上都是由尸首的血铺成的，凤凰一族的血似乎真的比其他种族的血更加艳丽明亮，在黑暗中微微反光，像是一团团微弱燃烧着的火焰。<br />
死在这里的，或许还有青鸾族和其他妖族，只是姜真不认识。<br />
地洞里比她想象中要华丽许多，昏暗的影子交叠在繁复的花纹上，阴森，柔美，姜真看见了最顶端，用朴素的线条，镌刻着一个庞大的、扭曲的眼睛。<br />
姜真停在原地，仰头与那双眼睛对视了片刻。<br />
再往前走，便更暗了几分了，姜真在这潮湿、沉寂的幽暗中，渐渐地有些透不过气，直到一层光投过来，仿佛另外一个世界。<br />
空寂的世界中，唯有她面前的那一团白色的身影，一动不动。<br />
姜真回首望了望，来时之路，仍是一片永恒的黑暗。<br />
那白色的身影，缓慢地舒展了身体，仿佛穿越了迷雾，朝她走过来。<br />
他的身影被光晕拉得越来越长，步调从容而稳重，立在她面前。<br />
“阿真。”那声音带着些隐隐的惊喜，甚至带着些晦涩的痴意。<br />
这一声落下之后，姜真并没有说话，他也沉默了许久。<br />
他小心翼翼地朝她伸出手，似乎期望着她能握紧他……但他清楚，那只是他无望的幻想。<br />
姜真隔着飘荡的迷蒙罡气，看见了那双冷漠的金红竖瞳。<br />
“殿下。”<br />
他的身影从迷雾中走出，映入姜真眼帘，如同一道骤然撕开的疤痕，将一切都轰轰烈烈地揭穿，姜真才发现，原来种种往事，鲜活清晰，一如当年，她以为九年似乎很长，但其实仿佛就在昨日。<br />
封离手持长剑，剑尖倒垂，在地上拖曳而过，寒芒擦地，发出刺耳的、森森的渗人金石声。<br />
鲜血顺着剑身，凝成一线汇聚，无声滴落入地面，又恢复如银星般光洁璀璨。澄澈明亮，倒映出噬人的影子。<br />
他身上的阴冷之气，直逼姜真，透出股凉意。<br />
“好久不见了……殿下。”封离停在她面前，神情像是浸了一层雨雾，模模糊糊地透出来，森森的，格外苍白，血由下而上溅在他脸上，可见并不是他自己的血：“应当已经有四十八日了。”<br />
姜真静静地思忖四十八日前大概是什么时候，那并不是她和封离最后一次见面，那时她已经回到人间，和她打过照面的人，是屈身净慈寺的慧通。<br />
金石之声停在他停下的那一瞬，但联想到的这一瞬间，姜真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毛骨悚然。<br />
她和封离的一切，都像昭彰于烛火之下的灰尘，仿佛错觉般漂浮于悬空，实际只是渐渐往下坠去。<br />
森寒暴露的白骨、殷红的血，像幻觉一般在她面前闪现，姜真看着他，轻声问道：“你是封离，还是慧通？”<br />
“我就是我。”封离微微笑起来：“三尸合一，我现在离大道只有一步之遥了，阿真。”<br />
他语气轻得像是落不到地上的羽毛：“你是来找我的吗，我……很开心。”<br />
“我是来找你的。”姜真眼神冰冷，缓缓拔出武器：“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br />
“你想起来了。”他脸上并不意外，开口时，竟有些难以掩盖的苍凉：“我知道，我的情魄已经回来了。”<br />
爱欲像一股火焰，酷烈地焚烧着他的四肢和心脏，转瞬间就疯狂地席卷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将他的躯体吞噬干净。他拥有了爱，只觉得格外痛苦。<br />
被姜真身体蕴养多年的情魄，将数年她所承受的情感，如数奉还到了他身上，却没有一丝快乐和温暖的情绪，全然是痛苦。<br />
封离从情魄归位的那一刻，就被她的情感死死堵在了心口。<br />
她和他在一起的九年，每日每夜，都承受着如同刀割般的疼痛与难堪，而他浑然不知。<br />
他没有了情魄，也没有了爱人的能力，无意识地伤了她，还在衡量利弊。<br />
太可笑了。<br />
他偷来的九年，甚至没有能力好好珍惜，便在眨眼中流逝。
她的注意力从未放在唐姝身上：“你为什么要把唯一的血脉交给我，而不是自己带着这些蛋逃出去？”<br />
彤金好歹也是凤凰族的长老，实力深厚，她不信他走不出这焦狱州，无论去哪里，似乎也比相信她一个和凤凰族曾经有间隙的陌生人好。<br />
“我相信姜姑娘。”彤金神色惨淡，向她行了一礼，嘴角微微一动：“我等已经决定死守焦狱州，不会独逃。”<br />
姜真不理解，他也不意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焦狱州是我们的家园，姜姑娘，如果焦狱州注定要覆灭，我们至少想把尸骨，留在家中的土地。”<br />
姜真还能闻得到这四周的刺鼻气味，焦土、腐烂的尸体和血的咸腥气，渐渐融在一起，远远近近的余下的凤凰族的人，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神情，倒在地上的伤者惨痛的□□，逐渐归于荒芜的平静。<br />
彤金抱着最后的希望看着她，被唐姝的尖叫声打断：“姜真！姜真，救我，我有话跟你说……我、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br />
姜真看向彤金，彤金点点头，示意族人放手，任由唐姝跌跌撞撞地奔到她身边。<br />
唐姝胆怯地打量着四周，似乎在思考用什么办法才能逃出这个地方，但焦狱州四下，除了地狱，就是地狱，她此时作为一个没有任何仙力的凡人，根本无力抵抗。<br />
姜真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唐姝毫无准备地和姜真的瞳仁对上，打了个颤。<br />
“说话。”姜真骨节细长的手指划过她下颌，唐姝害怕地往后缩，被她捏住，吓得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br />
姜真对她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分神思考哪里能够找到水继续泡着鲛珠，丝毫没看见唐姝眉眼含泪。<br />
她断断续续地小声说道：“不是他——封离，我见过封离了，在他降临焦狱州那日。”<br />
那日，凤凰族的家主拽着她的头发把她从地牢里拖出来，想要借此威胁封离，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如同雷电般迅猛的剑势削掉了脑袋。<br />
封离只想灭了凤凰一族，根本懒得管她，她因此才活了一命，被彤金带走。<br />
“他不是封离。”唐姝提高声音：“我见过……我见过那个人，在人间，那个人的眼睛，不一样。”<br />
她说得语无伦次，每个字都颠三倒四，连脸色都变了模样，就是说不清是哪个人。<br />
彤金在路上已经听她说了不少次这样的话了，刚开始他还真以为是什么事关封离的秘密，欣喜了一阵，现在只当唐姝是真的疯了，如何尽信。<br />
姜真耐心地听完她说的话，只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她一脸惶恐不安的模样，带着无法掩饰的紧张，仿佛憋着许多话，但惊恐之下，竟然说不出一句有条理的话。<br />
“你想说。”姜真淡淡的声音划破了空气，只有她们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落入唐姝耳朵：“那个人，是慧通，对吗？”<br />
唐姝瞳孔紧缩如针，一瞬间紧紧抓住了姜真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br />
她泪水狂涌而出：“他不是封离，真的不是，没有人信我，我在凡间时见过他，他的眼神，我这辈子都不会认错。”<br />
就是在那人轻描淡写的语气之中，她被笃定了嫁给封离的事实，像做梦一样，得到凤凰之血，一步登天，像一场凭空捏造的梦境，她走在其间，从来都没有脚踏实地过。<br />
她至今想起他的眼神，还是觉得浑身冰冷。<br />
姜真将手从她紧扣的双手中缓缓抽离，看向彤金：“你们不必将血脉交给任何人，焦狱州不会灭的。”<br />
彤金眼神为难，他背后一人忍不住站出来，脸上笼罩着一层悲愤的神情，眼神圆瞪，满脸泪痕：“你怎么能说得如此轻而易举？看这满天的罡气，焦狱州已经面临崩溃的境地……我们很快都要死在这里了。”<br />
彤金拦住他，长叹一口气：“既然姜姑娘不愿帮忙，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br />
“我若是想走。”姜真学着他叹了一口气：“还来这里做什么。”<br />
她目光沉淡，看向彤金：“你应该知道骸骨在何处吧？”<br />
彤金身形一僵。姜真开门见山：“告诉我。”<br />
彤金苦笑一声：“封离都已经知道，我何必藏着掖着不告诉你，只不过你真的要去？”<br />
“我不能让他得到骸骨。”姜真平静地回应。<br />
“他……就在梧兮楼下的地洞之中。”彤金咳了两声，看着她的神情充满了古怪，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骸骨在地洞深处，由我们世代在地面上守护，只不过，现在大概已经被他得手了。”<br />
难怪封离刚至焦狱州，就屠了凤凰全族，原来骸骨就在他们的祖宅之下。<br />
“你……不明白，”彤金踟蹰半天，还是说道：“他如果得到了虺的骸骨，你和他，根本没有一战之力。”<br />
姜真比他更清楚，却突然一时好奇，反问他为什么。<br />
彤金语塞，妖族相比起其他仙族更加原始，更加崇尚力量，至今还保留着祭祀虺祖的习俗，每个妖族，自出生以来，就对虺有一种天然的、深厚的恐惧，但真要和姜真说出个一五一十，来龙去脉，他也说不出来多少。<br />
这也是他们意识到封离可能夺取骸骨之后，就已经做好了等死准备的原因，他们不觉得自己有对抗骸骨的力量。<br />
姜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你们，先躲起来吧，九州他族，很快就会来帮你们。”<br />
“砰”的一声闷响，彤金跌跪在地上，脸上似是错愕，又像是惊讶，复杂的神情混合在一起，最后只是怔怔地，停留在姜真脸上。<br />
他从未想过其他州会施以援手，将心比心，若是其他州有难，他恐怕也会袖手旁观、明哲保身。<br />
姜真缓缓抬头，她离开时，便用白鹄联系上了人间的姜庭，借了他派出在九州的仙使，劝动九州出兵援助焦狱州。<br />
仙界各族割据，边界意识强烈，对非我族类的人，没有半点互帮互助的意思。<br />
姜真给了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br />
第87章 重来<br />
彤金盯着她看了半晌, 直到眼睛都酸痛得麻木了，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br />
姜真此时已经走远了。<br />
方佳伶倒还有力气问她：“你干嘛帮他们，是不是看上那凤凰族的老东西了。”<br />
姜真慢慢张嘴, 神色奇异：“你脑子被渴坏了。”<br />
“我现在又没有脑子。”<br />
方佳伶有气无力地追问：“到底是不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东西了, 眼睛还黏在你身上, 真是不要臭不要脸。”<br />
姜真眯了眯眼，总觉得他这话听上去有些奇怪。<br />
“你也不小了。”姜真用一副奇怪的表情上下打量着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br />
方佳伶躺在盅中，得意地甩尾巴：“我怎么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吧，怎么不好意思说了，你走快些, 我渴死了。”<br />
姜真却没有听他的话，径直将他的鲛珠从盅里拎出来, 收进怀里, 鲛珠上粘连着些未干的水珠, 方佳伶叫唤：“你干什么！姜真。”<br />
姜真平静道：“一会要对上封离, 你还是好好待着吧。”<br />
没了水作为媒介, 方佳伶很快消声, 鲛珠在姜真怀中无比滚烫，似乎在发泄怒火。<br />
姜真不理会他, 很快行至梧兮楼，这里的地面已经被血染红, 凤凰族一直在外收殓族人尸体，却唯独不曾靠近这里，一是因为罡气浓厚, 二……或许是因为不敢再看吧。<br />
堆叠在楼中的尸体, 大多四分五裂，伤口平整地滚落在地上, 从零散的尸首上能看出死于凌厉一剑。封离的剑很快，向来如此，但凌厉干脆的剑法，似乎比之以前，还要强大许多。<br />
姜真踏过有些黏腻的血泥，敞开的地洞口不断冒出丝丝的凉气，霸道凶煞的罡气从地洞中源源不断地钻出来，从外头看进去，洞里光线幽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br />
一路上都是由尸首的血铺成的，凤凰一族的血似乎真的比其他种族的血更加艳丽明亮，在黑暗中微微反光，像是一团团微弱燃烧着的火焰。<br />
死在这里的，或许还有青鸾族和其他妖族，只是姜真不认识。<br />
地洞里比她想象中要华丽许多，昏暗的影子交叠在繁复的花纹上，阴森，柔美，姜真看见了最顶端，用朴素的线条，镌刻着一个庞大的、扭曲的眼睛。<br />
姜真停在原地，仰头与那双眼睛对视了片刻。<br />
再往前走，便更暗了几分了，姜真在这潮湿、沉寂的幽暗中，渐渐地有些透不过气，直到一层光投过来，仿佛另外一个世界。<br />
空寂的世界中，唯有她面前的那一团白色的身影，一动不动。<br />
姜真回首望了望，来时之路，仍是一片永恒的黑暗。<br />
那白色的身影，缓慢地舒展了身体，仿佛穿越了迷雾，朝她走过来。<br />
他的身影被光晕拉得越来越长，步调从容而稳重，立在她面前。<br />
“阿真。”那声音带着些隐隐的惊喜，甚至带着些晦涩的痴意。<br />
这一声落下之后，姜真并没有说话，他也沉默了许久。<br />
他小心翼翼地朝她伸出手，似乎期望着她能握紧他……但他清楚，那只是他无望的幻想。<br />
姜真隔着飘荡的迷蒙罡气，看见了那双冷漠的金红竖瞳。<br />
“殿下。”<br />
他的身影从迷雾中走出，映入姜真眼帘，如同一道骤然撕开的疤痕，将一切都轰轰烈烈地揭穿，姜真才发现，原来种种往事，鲜活清晰，一如当年，她以为九年似乎很长，但其实仿佛就在昨日。<br />
封离手持长剑，剑尖倒垂，在地上拖曳而过，寒芒擦地，发出刺耳的、森森的渗人金石声。<br />
鲜血顺着剑身，凝成一线汇聚，无声滴落入地面，又恢复如银星般光洁璀璨。澄澈明亮，倒映出噬人的影子。<br />
他身上的阴冷之气，直逼姜真，透出股凉意。<br />
“好久不见了……殿下。”封离停在她面前，神情像是浸了一层雨雾，模模糊糊地透出来，森森的，格外苍白，血由下而上溅在他脸上，可见并不是他自己的血：“应当已经有四十八日了。”<br />
姜真静静地思忖四十八日前大概是什么时候，那并不是她和封离最后一次见面，那时她已经回到人间，和她打过照面的人，是屈身净慈寺的慧通。<br />
金石之声停在他停下的那一瞬，但联想到的这一瞬间，姜真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毛骨悚然。<br />
她和封离的一切，都像昭彰于烛火之下的灰尘，仿佛错觉般漂浮于悬空，实际只是渐渐往下坠去。<br />
森寒暴露的白骨、殷红的血，像幻觉一般在她面前闪现，姜真看着他，轻声问道：“你是封离，还是慧通？”<br />
“我就是我。”封离微微笑起来：“三尸合一，我现在离大道只有一步之遥了，阿真。”<br />
他语气轻得像是落不到地上的羽毛：“你是来找我的吗，我……很开心。”<br />
“我是来找你的。”姜真眼神冰冷，缓缓拔出武器：“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br />
“你想起来了。”他脸上并不意外，开口时，竟有些难以掩盖的苍凉：“我知道，我的情魄已经回来了。”<br />
爱欲像一股火焰，酷烈地焚烧着他的四肢和心脏，转瞬间就疯狂地席卷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将他的躯体吞噬干净。他拥有了爱，只觉得格外痛苦。<br />
被姜真身体蕴养多年的情魄，将数年她所承受的情感，如数奉还到了他身上，却没有一丝快乐和温暖的情绪，全然是痛苦。<br />
封离从情魄归位的那一刻，就被她的情感死死堵在了心口。<br />
她和他在一起的九年，每日每夜，都承受着如同刀割般的疼痛与难堪，而他浑然不知。<br />
他没有了情魄，也没有了爱人的能力，无意识地伤了她，还在衡量利弊。<br />
太可笑了。<br />
他偷来的九年，甚至没有能力好好珍惜，便在眨眼中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