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真从来没想过嫁人，也没人催她，她平日里根本不曾打开过这一沓东西，如今粗略一番，感觉长相也都大同小异，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特殊的。<br />
伏虺坐在她身边，投下不明显的目光，指尖轻轻把她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声音平缓：“有你喜欢的吗？”<br />
俩人的身体挨得这么近，姜真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清冷的、如融化的雪一般的味道，她一时思绪恍惚，其实根本没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画像上。<br />
她转过头，看见他正对着自己浅笑，面容比任何画都更不真实。<br />
姜真能听得见自己沉稳的心跳声，开始逐渐放缓，一声比一声更加清晰。<br />
伏虺的目光不动声色，像是能穿透她的内心。<br />
姜真唇角动了动，有些促狭：“你怎么不生气了。”<br />
“你不喜欢我。”伏虺半虚着眼睛，微微启唇，看不出喜怒之意，眼睛里头只有她：“便选自己喜欢的吧。”<br />
姜真其实就是故意的，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伏虺有着如此恶趣味的兴趣。<br />
她随意从中抽出几张，铺在桌面上，镇子不大，其中许多人她都有过一面之缘。<br />
说来也奇怪，这些人里，没有哪个品行有什么残缺，接人待物也是一样的彬彬有礼，没有冒犯之举，甚至对她都一样诚恳老实。<br />
这些人眼里充斥的喜爱千篇一律，姜真甚至觉得，选谁似乎都是一样的。<br />
她伸出手，当着伏虺的面，手指在几张画中游移，余光却早就分神，偷偷观察着他灰色瞳孔里的光点，像猫一样，追随着她的指尖移动，在她左右停顿之下，瞳孔就像是在微微震颤一般。<br />
她手一顿，看见伏虺的眼珠几不可见地紧缩，停在那张画像的脸上，却见她的胳膊微微调转收拢，柔软的双手勾住了他的脖颈。<br />
姜真勾着他脖子，带着他轻轻往下压，直到贴近他的脸，她突然歪了歪头，一口亲在了他的脸上。<br />
她如同花瓣一样的唇瓣，软绵绵地落在他脸上，透出些浅淡的玉兰香气，伏虺在恍惚间想起来，她今日喝的是玉兰窖的清茶，忘了给她买些点心。<br />
柔软一触即分，被她碰过的地方，却慢慢地酥麻起来，仿佛还残留着余温，慢慢蔓延。<br />
伏虺垂目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晶莹得像是宝石，闪闪发亮。<br />
姜真望着他，无声勾唇：“去提亲吧。”<br />
第93章 嫁衣<br />
姜真好像就没有过什么期待的东西, 对于所谓的婚事，似乎更是如此。<br />
如果成婚意味着沉重的契书、繁重的如同枷锁般的婚服和被簇拥的喧哗，那么那铺满长街的红布, 也不过是吞噬所有的喉舌。<br />
她期待的从来不是一场大婚。<br />
她站起来, 手指轻柔地触碰屋内的嫁衣, 光滑的绣面让她心思淡淡地出神起来，嫁衣精致秀美，用的是最好的料子，甚至不像人间应该出现的东西。<br />
伏虺一板一眼地谨遵着古礼，姜真看得出他不理解这些繁复的礼节, 但该有的一样都没有少，所有的东西都由他一手包办, 连嫁衣她自己都没有绣一根线。<br />
但这嫁衣的样式, 显然也不是出自小镇里绣娘的手艺, 姜真出神地联想, 不会是他自己在家里绣的吧。<br />
这个荒谬的想法让她平素波澜不惊的表情变得有些柔软起来。<br />
全家上下都因为她的婚事而忙得不可开交, 徐夫人又欣慰又难过, 常常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和丈夫哭泣。<br />
但每个人都看好着这门婚事，真切地期望着她漂漂亮亮、风风光光地大婚, 期望着她能够幸福。<br />
姜真想，真是像做梦一样。她望着周围的每一寸地方, 似乎都错落着主人的心意，府里所有的蜡烛，也都替换成了热闹的喜烛, 那明亮的红色光晕, 印染在她侧脸，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意外的落寞和悲伤。<br />
她的心越发柔软, 就像是淌在温水里，被轻柔地按压。<br />
出嫁前一晚，徐夫人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有的丫环和婆婆都围在一边，劝慰她不要再哭了。<br />
“能嫁给姑爷，是件喜事呀。”喜婆甩了甩帕子，对徐夫人说道：“姑爷一定会对小姐好的，夫人您就放一万个心，今夜好好说些体己话，莫要伤心了。”<br />
徐夫人搂着她，眼神憔悴，仿佛要把她收到自己怀里，不让她跑掉：“宝宝，若是不开心了，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他对你好，你才能对他好，他若是对你不好，无论他是什么人，咱们都不怕他，我只要你开心，你比什么都重要。”<br />
姜真僵硬地靠在她怀里，母亲的柔软让她觉得比躺在冷硬的骨头架子里还难熬，她羞于感受这种温暖，更害怕面对这种从未有过的亲情。<br />
她恍惚间，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就没有母亲了。<br />
徐夫人给她梳头，眼里含着泪，看着她出嫁，她穿着嫁衣，就像一片红霞，从云端落在了他的掌心里。<br />
那绣衣是精致的，再精致不过了。<br />
姜真活了这么些年，从未见过比身上的嫁衣更好看的衣服，即便穿在了身上，姜真也能感受到嫁衣的锦绣辉煌，细致紧缠的金色绣线，在屋里映衬出鲜明的色彩。<br />
她望着铜镜里灼灼艳艳的身影，就算她再迟钝，也该觉得奇怪了，这样美的嫁衣，实在不像凡物，伏虺又是怎么做出来的？<br />
他牵着披着盖头的她的手，一步一步稳稳地带领着她往前走，回答了她的疑惑：“羽饰，用的是凤凰身上的羽毛，金丝，用的是天蛛织出来的丝，鲛族的布柔韧光洁，很漂亮，对吧？”<br />
姜真歪了歪头，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他口中天方异谈，只不过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在说笑话。<br />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的凤凰、天蛛，泣泪成珠的鲛人，更是她小时候就不信的轶闻话本。<br />
她没有跪谁、拜谁，也没有经历跨火盆，闹洞房，伏虺虽然听话地采纳问吉，却并没有任何让她做这些无意义的事的打算。<br />
来往的宾客、亲友，就这样毫无意见地接受了这场根本不像一场婚礼的大婚，微笑着祝福着成婚的新人，一成不变的笑容重叠在一起，仿佛许多张叠在一起的面具。<br />
姜真伸手挡在盖头之下，无声地笑起来，伏虺抓着她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冷，却也被这满目的红色，映出一点温度。<br />
室内的大红花烛，灯芯散出来的暖光，将俩人的身影叠在墙上，周围的人，像是水一般无声褪去，只剩下他们俩人，安静得怕人。<br />
现在本是要铺床、撒果子唱词的环节，在喝合卺酒之前，盖头是不能被掀开的，姜真却感觉到他手动了动，抬起了盖头的一个角。<br />
他的脸被红色的灯烛衬得越发朦胧似幻，仿佛从梦中走出来似的，姜真抬眼从那一角看过去，也不生气，笑他：“这么想看我吗？”<br />
伏虺无声点点头，竟俯身探过来，唇轻轻落在她额间，盖头将他们俩人都拢在一起，贴得极近，隐秘地盖住了一层之隔后的吻。<br />
姜真眉心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又痒又酥，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萌生发芽，让她眼睑微颤。<br />
他笑意浅淡，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轮廓，专注到容不下别的任何东西。<br />
“很美。”<br />
金丝凤帔穿在她身上，美得不可方物，无趣的万物中，她是他眼里唯一的色彩。<br />
姜真自己掀开盖头，披在身后，乌发红唇，艳若桃李，她就坐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br />
伏虺也定定地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才端起放合卺酒的小盘。<br />
她望着手中的玉杯，酒液晃荡，里头摇曳着深红色的倒影，似乎是被红烛喜被，明艳婚服折射出来的光影——又似乎，只是酒液原本的颜色。<br />
她深深地望着手里这杯合卺酒，里头清澈的水色，逐渐晕开更深的血红，化为几乎浓稠般的色泽。<br />
酒液沉沉浮浮，荡开的杯面，仿佛一只张合的眼珠。姜真手迟迟没有将酒递到嘴边：“我听闻古时的大婚，并不是这样的。”<br />
伏虺声音柔和，也没有催促她，反而轻柔地说道：“上古时，人们之间并不在乎这种复杂的礼节。”<br />
结为伴侣，最重要的不是敬拜天地父母、也不需要任何宾客的注视，需要的只是彼此之间，同生共死、以血换血的契约，只要结契，他们从此就是一体的。<br />
姜真闻言，轻轻笑了笑说道：“还好我们都是凡人，若你是天上的神仙，还会想要与我结契吗？”<br />
伏虺手按在她手上，温声道：“你若只是个凡人，会想要与人共享永无止境的孤寂么？”<br />
姜真勾唇，顺着他的手，将酒递到唇边，却堪堪停住。<br />
两人两相对视，唯有屋中的烛火，烧得噼啪地作响，空气顿时凝滞下来，仿佛冷固地要化为实质。<br />
“该醒了。”姜真手指动了动，抬眼看他：“我不需要再做梦了，持清。”<br />
伏虺的眼睛看着她，染上了一点悲伤的颜色，灰色的眼睛，逐渐破胀，蜕却出底下漠然的银白色瞳孔，恐怖地注视着他。<br />
持清柔软的手指紧密地贴在她脸上，指尖剐过她皮肤，像某种吸吮着她皮肤的触肢，他轻声道：“留在这里不好吗？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br />
说实在的，持清本人就是她的大部分的压力来源，但这个梦，确实让她轻飘飘地卧在了云端。<br />
越是完美无瑕的生活，越是破绽百出，真正活在世上的人，总是不完美的，并且永远在痛苦、纠结、出错。<br />
命运绝不可能对谁百依百顺，这是姜真撞得头破血流之后，手上沾着黏湿的鲜血得出来的结论。<br />
持清捧起她的脸，凑上去吻她的面颊，眼睛里如同深渊一样，见不到底，却又勾缠着她：“真正爱你的父母，和你一直长相厮守的爱人，我以为，你会开心。”<br />
命运苛待她留下的遗憾，他却满心想用碎片拼补她。<br />
在这里，她生来就受尽万千宠爱，父母视她如珍宝；在这里，她的爱人永远守候着她，绝对不会背叛；她的婚事万众瞩目，受到祝福。<br />
每个人都爱她。<br />
如果她喜欢，永远地沉睡在他为她编织的一场美梦里，也未尝不可，他有能力，让她永远无法察觉地睡下去，只要她愿意。<br />
持清轻轻地含着她的唇瓣，舌尖钻入她唇齿，面上染上似是微醺的红意，充斥在口腔的异物感顶到喉间，几欲作呕。<br />
“嫁衣……漂亮吗？”<br />
姜真蹙眉，忽然身体一凝，意识到了什么。<br />
她曾经注视过别人的大婚。<br />
在封离那场三界同庆的大典上，她也曾有一瞬间，羡慕过高天之上，那场被众人祝福的大婚；也曾有一瞬间，羡慕过那件她在人间没能穿上的嫁衣。<br />
持清想给她的，从来就不是一场婚礼。<br />
而是那件她羡慕过的嫁衣。<br />
如果她在那沓画像之中，随便选择了一个男人，大概还是会以某种方式，得到这件漂亮到让万物都黯然失色的嫁衣吧。<br />
因为这是持清的幻境，所以里面的每一个人都爱她。<br />
姜真在他的舔吻中，微微地颤抖起来。<br />
她睁着的那双眼睛里，浮着一层朦胧的水雾，仿佛经久不散的雨帘。<br />
她微微后倾，牵扯出的呼吸交会在一起，鼻尖轻轻擦过，直直地看着他：“我不要所有人的爱。”她不需要所有人都来爱她，也不需要每一段经历都完美无瑕。<br />
姜真静静贴在他额间，唇齿相交的浓烈气息，慢慢地在沸腾中平息下来：“我不完美，也曾经……不幸福，我的过去，是我记忆的一部分。因为这些，我才是我。”<br />
“我回头时从未后悔过。”姜真跪在他身上，低头看着他的眼睛，柔软的衣服垂落在他身上，衬得她皮肤泛着珍珠一般柔和又洁白的光：“也从未想过，如果这一切不存在就好了……如果什么都不存在，我也不会遇见你了。”<br />
持清俯首，温柔地环抱住她，将她抵在床上，禁锢在两臂之间，耐心地吻上她微张的唇，冰冷的唇瓣和她柔软相贴，强烈到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br />
他眼睛幽幽地睁开，发尾拖曳在她领口袒露的肌肤上，数层瞳孔里，唯有吞噬一切的欲望：“要醒吗？”
伏虺坐在她身边，投下不明显的目光，指尖轻轻把她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声音平缓：“有你喜欢的吗？”<br />
俩人的身体挨得这么近，姜真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清冷的、如融化的雪一般的味道，她一时思绪恍惚，其实根本没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画像上。<br />
她转过头，看见他正对着自己浅笑，面容比任何画都更不真实。<br />
姜真能听得见自己沉稳的心跳声，开始逐渐放缓，一声比一声更加清晰。<br />
伏虺的目光不动声色，像是能穿透她的内心。<br />
姜真唇角动了动，有些促狭：“你怎么不生气了。”<br />
“你不喜欢我。”伏虺半虚着眼睛，微微启唇，看不出喜怒之意，眼睛里头只有她：“便选自己喜欢的吧。”<br />
姜真其实就是故意的，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伏虺有着如此恶趣味的兴趣。<br />
她随意从中抽出几张，铺在桌面上，镇子不大，其中许多人她都有过一面之缘。<br />
说来也奇怪，这些人里，没有哪个品行有什么残缺，接人待物也是一样的彬彬有礼，没有冒犯之举，甚至对她都一样诚恳老实。<br />
这些人眼里充斥的喜爱千篇一律，姜真甚至觉得，选谁似乎都是一样的。<br />
她伸出手，当着伏虺的面，手指在几张画中游移，余光却早就分神，偷偷观察着他灰色瞳孔里的光点，像猫一样，追随着她的指尖移动，在她左右停顿之下，瞳孔就像是在微微震颤一般。<br />
她手一顿，看见伏虺的眼珠几不可见地紧缩，停在那张画像的脸上，却见她的胳膊微微调转收拢，柔软的双手勾住了他的脖颈。<br />
姜真勾着他脖子，带着他轻轻往下压，直到贴近他的脸，她突然歪了歪头，一口亲在了他的脸上。<br />
她如同花瓣一样的唇瓣，软绵绵地落在他脸上，透出些浅淡的玉兰香气，伏虺在恍惚间想起来，她今日喝的是玉兰窖的清茶，忘了给她买些点心。<br />
柔软一触即分，被她碰过的地方，却慢慢地酥麻起来，仿佛还残留着余温，慢慢蔓延。<br />
伏虺垂目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晶莹得像是宝石，闪闪发亮。<br />
姜真望着他，无声勾唇：“去提亲吧。”<br />
第93章 嫁衣<br />
姜真好像就没有过什么期待的东西, 对于所谓的婚事，似乎更是如此。<br />
如果成婚意味着沉重的契书、繁重的如同枷锁般的婚服和被簇拥的喧哗，那么那铺满长街的红布, 也不过是吞噬所有的喉舌。<br />
她期待的从来不是一场大婚。<br />
她站起来, 手指轻柔地触碰屋内的嫁衣, 光滑的绣面让她心思淡淡地出神起来，嫁衣精致秀美，用的是最好的料子，甚至不像人间应该出现的东西。<br />
伏虺一板一眼地谨遵着古礼，姜真看得出他不理解这些繁复的礼节, 但该有的一样都没有少，所有的东西都由他一手包办, 连嫁衣她自己都没有绣一根线。<br />
但这嫁衣的样式, 显然也不是出自小镇里绣娘的手艺, 姜真出神地联想, 不会是他自己在家里绣的吧。<br />
这个荒谬的想法让她平素波澜不惊的表情变得有些柔软起来。<br />
全家上下都因为她的婚事而忙得不可开交, 徐夫人又欣慰又难过, 常常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和丈夫哭泣。<br />
但每个人都看好着这门婚事，真切地期望着她漂漂亮亮、风风光光地大婚, 期望着她能够幸福。<br />
姜真想，真是像做梦一样。她望着周围的每一寸地方, 似乎都错落着主人的心意，府里所有的蜡烛，也都替换成了热闹的喜烛, 那明亮的红色光晕, 印染在她侧脸，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意外的落寞和悲伤。<br />
她的心越发柔软, 就像是淌在温水里，被轻柔地按压。<br />
出嫁前一晚，徐夫人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有的丫环和婆婆都围在一边，劝慰她不要再哭了。<br />
“能嫁给姑爷，是件喜事呀。”喜婆甩了甩帕子，对徐夫人说道：“姑爷一定会对小姐好的，夫人您就放一万个心，今夜好好说些体己话，莫要伤心了。”<br />
徐夫人搂着她，眼神憔悴，仿佛要把她收到自己怀里，不让她跑掉：“宝宝，若是不开心了，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他对你好，你才能对他好，他若是对你不好，无论他是什么人，咱们都不怕他，我只要你开心，你比什么都重要。”<br />
姜真僵硬地靠在她怀里，母亲的柔软让她觉得比躺在冷硬的骨头架子里还难熬，她羞于感受这种温暖，更害怕面对这种从未有过的亲情。<br />
她恍惚间，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就没有母亲了。<br />
徐夫人给她梳头，眼里含着泪，看着她出嫁，她穿着嫁衣，就像一片红霞，从云端落在了他的掌心里。<br />
那绣衣是精致的，再精致不过了。<br />
姜真活了这么些年，从未见过比身上的嫁衣更好看的衣服，即便穿在了身上，姜真也能感受到嫁衣的锦绣辉煌，细致紧缠的金色绣线，在屋里映衬出鲜明的色彩。<br />
她望着铜镜里灼灼艳艳的身影，就算她再迟钝，也该觉得奇怪了，这样美的嫁衣，实在不像凡物，伏虺又是怎么做出来的？<br />
他牵着披着盖头的她的手，一步一步稳稳地带领着她往前走，回答了她的疑惑：“羽饰，用的是凤凰身上的羽毛，金丝，用的是天蛛织出来的丝，鲛族的布柔韧光洁，很漂亮，对吧？”<br />
姜真歪了歪头，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他口中天方异谈，只不过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在说笑话。<br />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的凤凰、天蛛，泣泪成珠的鲛人，更是她小时候就不信的轶闻话本。<br />
她没有跪谁、拜谁，也没有经历跨火盆，闹洞房，伏虺虽然听话地采纳问吉，却并没有任何让她做这些无意义的事的打算。<br />
来往的宾客、亲友，就这样毫无意见地接受了这场根本不像一场婚礼的大婚，微笑着祝福着成婚的新人，一成不变的笑容重叠在一起，仿佛许多张叠在一起的面具。<br />
姜真伸手挡在盖头之下，无声地笑起来，伏虺抓着她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冷，却也被这满目的红色，映出一点温度。<br />
室内的大红花烛，灯芯散出来的暖光，将俩人的身影叠在墙上，周围的人，像是水一般无声褪去，只剩下他们俩人，安静得怕人。<br />
现在本是要铺床、撒果子唱词的环节，在喝合卺酒之前，盖头是不能被掀开的，姜真却感觉到他手动了动，抬起了盖头的一个角。<br />
他的脸被红色的灯烛衬得越发朦胧似幻，仿佛从梦中走出来似的，姜真抬眼从那一角看过去，也不生气，笑他：“这么想看我吗？”<br />
伏虺无声点点头，竟俯身探过来，唇轻轻落在她额间，盖头将他们俩人都拢在一起，贴得极近，隐秘地盖住了一层之隔后的吻。<br />
姜真眉心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又痒又酥，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萌生发芽，让她眼睑微颤。<br />
他笑意浅淡，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轮廓，专注到容不下别的任何东西。<br />
“很美。”<br />
金丝凤帔穿在她身上，美得不可方物，无趣的万物中，她是他眼里唯一的色彩。<br />
姜真自己掀开盖头，披在身后，乌发红唇，艳若桃李，她就坐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br />
伏虺也定定地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才端起放合卺酒的小盘。<br />
她望着手中的玉杯，酒液晃荡，里头摇曳着深红色的倒影，似乎是被红烛喜被，明艳婚服折射出来的光影——又似乎，只是酒液原本的颜色。<br />
她深深地望着手里这杯合卺酒，里头清澈的水色，逐渐晕开更深的血红，化为几乎浓稠般的色泽。<br />
酒液沉沉浮浮，荡开的杯面，仿佛一只张合的眼珠。姜真手迟迟没有将酒递到嘴边：“我听闻古时的大婚，并不是这样的。”<br />
伏虺声音柔和，也没有催促她，反而轻柔地说道：“上古时，人们之间并不在乎这种复杂的礼节。”<br />
结为伴侣，最重要的不是敬拜天地父母、也不需要任何宾客的注视，需要的只是彼此之间，同生共死、以血换血的契约，只要结契，他们从此就是一体的。<br />
姜真闻言，轻轻笑了笑说道：“还好我们都是凡人，若你是天上的神仙，还会想要与我结契吗？”<br />
伏虺手按在她手上，温声道：“你若只是个凡人，会想要与人共享永无止境的孤寂么？”<br />
姜真勾唇，顺着他的手，将酒递到唇边，却堪堪停住。<br />
两人两相对视，唯有屋中的烛火，烧得噼啪地作响，空气顿时凝滞下来，仿佛冷固地要化为实质。<br />
“该醒了。”姜真手指动了动，抬眼看他：“我不需要再做梦了，持清。”<br />
伏虺的眼睛看着她，染上了一点悲伤的颜色，灰色的眼睛，逐渐破胀，蜕却出底下漠然的银白色瞳孔，恐怖地注视着他。<br />
持清柔软的手指紧密地贴在她脸上，指尖剐过她皮肤，像某种吸吮着她皮肤的触肢，他轻声道：“留在这里不好吗？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br />
说实在的，持清本人就是她的大部分的压力来源，但这个梦，确实让她轻飘飘地卧在了云端。<br />
越是完美无瑕的生活，越是破绽百出，真正活在世上的人，总是不完美的，并且永远在痛苦、纠结、出错。<br />
命运绝不可能对谁百依百顺，这是姜真撞得头破血流之后，手上沾着黏湿的鲜血得出来的结论。<br />
持清捧起她的脸，凑上去吻她的面颊，眼睛里如同深渊一样，见不到底，却又勾缠着她：“真正爱你的父母，和你一直长相厮守的爱人，我以为，你会开心。”<br />
命运苛待她留下的遗憾，他却满心想用碎片拼补她。<br />
在这里，她生来就受尽万千宠爱，父母视她如珍宝；在这里，她的爱人永远守候着她，绝对不会背叛；她的婚事万众瞩目，受到祝福。<br />
每个人都爱她。<br />
如果她喜欢，永远地沉睡在他为她编织的一场美梦里，也未尝不可，他有能力，让她永远无法察觉地睡下去，只要她愿意。<br />
持清轻轻地含着她的唇瓣，舌尖钻入她唇齿，面上染上似是微醺的红意，充斥在口腔的异物感顶到喉间，几欲作呕。<br />
“嫁衣……漂亮吗？”<br />
姜真蹙眉，忽然身体一凝，意识到了什么。<br />
她曾经注视过别人的大婚。<br />
在封离那场三界同庆的大典上，她也曾有一瞬间，羡慕过高天之上，那场被众人祝福的大婚；也曾有一瞬间，羡慕过那件她在人间没能穿上的嫁衣。<br />
持清想给她的，从来就不是一场婚礼。<br />
而是那件她羡慕过的嫁衣。<br />
如果她在那沓画像之中，随便选择了一个男人，大概还是会以某种方式，得到这件漂亮到让万物都黯然失色的嫁衣吧。<br />
因为这是持清的幻境，所以里面的每一个人都爱她。<br />
姜真在他的舔吻中，微微地颤抖起来。<br />
她睁着的那双眼睛里，浮着一层朦胧的水雾，仿佛经久不散的雨帘。<br />
她微微后倾，牵扯出的呼吸交会在一起，鼻尖轻轻擦过，直直地看着他：“我不要所有人的爱。”她不需要所有人都来爱她，也不需要每一段经历都完美无瑕。<br />
姜真静静贴在他额间，唇齿相交的浓烈气息，慢慢地在沸腾中平息下来：“我不完美，也曾经……不幸福，我的过去，是我记忆的一部分。因为这些，我才是我。”<br />
“我回头时从未后悔过。”姜真跪在他身上，低头看着他的眼睛，柔软的衣服垂落在他身上，衬得她皮肤泛着珍珠一般柔和又洁白的光：“也从未想过，如果这一切不存在就好了……如果什么都不存在，我也不会遇见你了。”<br />
持清俯首，温柔地环抱住她，将她抵在床上，禁锢在两臂之间，耐心地吻上她微张的唇，冰冷的唇瓣和她柔软相贴，强烈到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br />
他眼睛幽幽地睁开，发尾拖曳在她领口袒露的肌肤上，数层瞳孔里，唯有吞噬一切的欲望：“要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