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而微笑。<br />
他俯身，掐住她下巴，轻声：“其实你什么都明白，对吧？<br />
“你想牺牲自己一人救所有人……别人愿意吗？鬼姑愿意吗？<br />
“你自己……又当真愿意吗？”<br />
他问：“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吗？”<br />
缇婴：“为什么要跟你走，你又不是什么好人……”<br />
她突觉失口，因他眸子低垂，瞥她一眼。<br />
她脸色苍白。<br />
江雪禾道：“我可以做一个好人啊……只要你愿意。”<br />
……什么意思？<br />
缇婴愣愣地看他，她实在不懂。<br />
而到了她睡觉时间，他又开始宛如洗脑一样，给她讲那个故事。<br />
她对这个故事听得疲惫。<br />
她跃跃欲试，磕磕绊绊，想给故事换一个思路……<br />
两个人便这样说着话，一同睡了过去。<br />
她一如既往地询问故事发展，他一如既往地糊弄她——<br />
“接下来呢？他们到底逃出去没有？”<br />
“后面的故事……明天再讲吧。”<br />
--<br />
夜里，缇婴被噩梦惊醒，发现拥着自己的小哥哥不在屋中。<br />
她怔愣地抱着褥子坐一会儿，听到外面有动静。<br />
她蹑手蹑脚下床，糊里糊涂出门。她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中，直到她拉开门——<br />
“噗——”<br />
血溅上她的脸。<br />
一个面目狰狞的人朝她倒来，带着死不瞑目的恨意：“夜杀……”<br />
江雪禾回头。<br />
院中倒了许多尸体，一个死人向拉开门的缇婴扑倒。江雪禾纵身去拦，他推开了那个尸体，却没有阻止一片血花，溅到了缇婴脸上。<br />
女孩幼白的脸，沾上几点血迹，睫毛被黏红。<br />
缇婴怔愣。<br />
她听到一声揶揄笑声。有一个不认识的人笑着：“夜杀，这就是你的‘金屋藏娇’吗？你小小年纪，莫非在养童养媳？”<br />
她听到江雪禾冷淡的声音：“闭嘴。”<br />
缇婴大脑空白，浑浑噩噩抬头，对上江雪禾低垂的眼睛。<br />
他眸子静而黑，眼中对生死的漠然神色没有完全收敛，他刻意带了一些温意，那温意却不达眼。<br />
她只能从指缝中看他。<br />
他捂她眼睛的手指，也冰凉非常。<br />
虽然他收得快，缇婴依然用余光看到了他先前手中所捏的青光泠泠。<br />
她想江雪禾之前教过自己的，他是木系，法术光华便是青色的。她一向觉得他温柔十分，觉得他用术法捏出各种有趣的事物逗她很好玩，但他也会用那种手段杀人。<br />
地上全是尸体。<br />
他杀人越来越娴熟了。<br />
缇婴出神间，听到江雪禾刻意温和的声音：“小婴，回屋去，好不好？”<br />
她没有哭闹，小小地“嗯”一声，转身进了门。<br />
她听到身后先前不认识的声音又在笑：“你的童养媳，很乖很听话啊……唔！”<br />
那人收声很痛苦。<br />
大约是江雪禾用了什么手段。<br />
缇婴一边想：童养媳是什么？<br />
她又一边想：哥哥是真的坏蛋，对吗？<br />
--<br />
江雪禾处理完那些繁琐事，进屋来看缇婴。<br />
他微有懊恼。<br />
其实他应该用法术，让她睡得很沉，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但是他又排斥对她使手段，才导致了今夜她目睹自己杀人的一幕。<br />
江雪禾对断生道的一切事都分外无谓。<br />
一则，他没有善恶观；二则，这只是缇婴的一段回忆。<br />
他所有想要遮掩的，不过是他不想她看到他不好的一面罢了。<br />
可惜她还是看到了。<br />
江雪禾深吸口气，推门入室。<br />
他看到女童坐在床榻上，晃着两只赤白的脚，散着乱发。<br />
她已经七岁了。<br />
她魂不守舍，浑浑噩噩抬头看他，在她清黑的眼睛中，他看出自己的不堪。<br />
他静了片刻，才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他俯身。<br />
他观察到他靠近的时候，她轻轻瑟缩了一下，身子有一瞬僵硬，她看他的眼神，些微害怕。<br />
江雪禾垂眼，道：“……今夜是个意外。”<br />
缇婴懵懂问：“你是说，杀人是意外，还是当着我的面杀人，是意外呢？”<br />
他不吭气。<br />
半晌，他感觉她手拽着他衣袖，轻轻勾了勾。<br />
缇婴说：“哥哥，你是坏人，对吗？”<br />
江雪禾心口蓦地一缩。<br />
缇婴又道：“鬼姑是坏妖，你也是坏人，对吗？”<br />
江雪禾眼睫颤抖。<br />
他心中生出一种分外微妙、玄幻的感觉。<br />
他慢慢问：“你希望……我是好人？”<br />
--<br />
那夜，缇婴没有给出他答案。<br />
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br />
她只是郁郁寡欢，在接下来几日相处中，她情绪都不高。<br />
江雪禾送她回鬼姑身边，自己回到断生道。<br />
他想到那时候面对缇婴的微妙感觉，他隐隐恍惚——<br />
真实的记忆，是否与此刻发生的一切事，都对应了呢？<br />
他本是无支秽，所以杀些断生道要求杀的人，他毫无挣扎之意；<br />
夜杀自小被断生道养大，他同样没有善恶，从不觉得自己所为有什么不妥之处。<br />
可是缇婴的表情很惶然……<br />
这段记忆，似乎江雪禾想要故事圆满一些，然而一切又隐隐对应了曾经发生过、他却已然忘记了的事。<br />
他的名字是她取的……<br />
他的善恶由她而塑……<br />
他的未来……<br />
他是否是因为缇婴的缘故，才脱离断生道，与缇婴做了师兄妹呢？<br />
在漫长的、他尚未身死的那些时光中，他是否与她相依为命，互为扶持？<br />
他进入记忆幻境，想要带走缇婴，带缇婴一同逃离鬼姑的魔咒，走出秘境；而在缇婴这段记忆中，在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中，夜杀是不是同样想带缇婴逃离鬼姑的掌控呢？<br />
在冥冥注定中，他是否契合了一切故事的发展？那他……真的能成功带走缇婴吗？<br />
--<br />
过了一个月，江雪禾再次见到缇婴。<br />
先前两人不欢而散的事，江雪禾需要给个说法。<br />
他已经想了很久借口，他想说自己如今修为还低，离不开断生道；但是自己厉害些，就可以脱离断生道；对于杀手的罪孽，他也会重新考虑……<br />
在他开口前，缇婴站在他面前，仰头问他：“你先前说的话，还算数吗？”<br />
江雪禾一怔。<br />
她似乎下了很大决定。<br />
她有点憔悴，有点忧郁，小小年纪，脸上却连点儿肉都没有。
他俯身，掐住她下巴，轻声：“其实你什么都明白，对吧？<br />
“你想牺牲自己一人救所有人……别人愿意吗？鬼姑愿意吗？<br />
“你自己……又当真愿意吗？”<br />
他问：“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吗？”<br />
缇婴：“为什么要跟你走，你又不是什么好人……”<br />
她突觉失口，因他眸子低垂，瞥她一眼。<br />
她脸色苍白。<br />
江雪禾道：“我可以做一个好人啊……只要你愿意。”<br />
……什么意思？<br />
缇婴愣愣地看他，她实在不懂。<br />
而到了她睡觉时间，他又开始宛如洗脑一样，给她讲那个故事。<br />
她对这个故事听得疲惫。<br />
她跃跃欲试，磕磕绊绊，想给故事换一个思路……<br />
两个人便这样说着话，一同睡了过去。<br />
她一如既往地询问故事发展，他一如既往地糊弄她——<br />
“接下来呢？他们到底逃出去没有？”<br />
“后面的故事……明天再讲吧。”<br />
--<br />
夜里，缇婴被噩梦惊醒，发现拥着自己的小哥哥不在屋中。<br />
她怔愣地抱着褥子坐一会儿，听到外面有动静。<br />
她蹑手蹑脚下床，糊里糊涂出门。她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中，直到她拉开门——<br />
“噗——”<br />
血溅上她的脸。<br />
一个面目狰狞的人朝她倒来，带着死不瞑目的恨意：“夜杀……”<br />
江雪禾回头。<br />
院中倒了许多尸体，一个死人向拉开门的缇婴扑倒。江雪禾纵身去拦，他推开了那个尸体，却没有阻止一片血花，溅到了缇婴脸上。<br />
女孩幼白的脸，沾上几点血迹，睫毛被黏红。<br />
缇婴怔愣。<br />
她听到一声揶揄笑声。有一个不认识的人笑着：“夜杀，这就是你的‘金屋藏娇’吗？你小小年纪，莫非在养童养媳？”<br />
她听到江雪禾冷淡的声音：“闭嘴。”<br />
缇婴大脑空白，浑浑噩噩抬头，对上江雪禾低垂的眼睛。<br />
他眸子静而黑，眼中对生死的漠然神色没有完全收敛，他刻意带了一些温意，那温意却不达眼。<br />
她只能从指缝中看他。<br />
他捂她眼睛的手指，也冰凉非常。<br />
虽然他收得快，缇婴依然用余光看到了他先前手中所捏的青光泠泠。<br />
她想江雪禾之前教过自己的，他是木系，法术光华便是青色的。她一向觉得他温柔十分，觉得他用术法捏出各种有趣的事物逗她很好玩，但他也会用那种手段杀人。<br />
地上全是尸体。<br />
他杀人越来越娴熟了。<br />
缇婴出神间，听到江雪禾刻意温和的声音：“小婴，回屋去，好不好？”<br />
她没有哭闹，小小地“嗯”一声，转身进了门。<br />
她听到身后先前不认识的声音又在笑：“你的童养媳，很乖很听话啊……唔！”<br />
那人收声很痛苦。<br />
大约是江雪禾用了什么手段。<br />
缇婴一边想：童养媳是什么？<br />
她又一边想：哥哥是真的坏蛋，对吗？<br />
--<br />
江雪禾处理完那些繁琐事，进屋来看缇婴。<br />
他微有懊恼。<br />
其实他应该用法术，让她睡得很沉，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但是他又排斥对她使手段，才导致了今夜她目睹自己杀人的一幕。<br />
江雪禾对断生道的一切事都分外无谓。<br />
一则，他没有善恶观；二则，这只是缇婴的一段回忆。<br />
他所有想要遮掩的，不过是他不想她看到他不好的一面罢了。<br />
可惜她还是看到了。<br />
江雪禾深吸口气，推门入室。<br />
他看到女童坐在床榻上，晃着两只赤白的脚，散着乱发。<br />
她已经七岁了。<br />
她魂不守舍，浑浑噩噩抬头看他，在她清黑的眼睛中，他看出自己的不堪。<br />
他静了片刻，才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他俯身。<br />
他观察到他靠近的时候，她轻轻瑟缩了一下，身子有一瞬僵硬，她看他的眼神，些微害怕。<br />
江雪禾垂眼，道：“……今夜是个意外。”<br />
缇婴懵懂问：“你是说，杀人是意外，还是当着我的面杀人，是意外呢？”<br />
他不吭气。<br />
半晌，他感觉她手拽着他衣袖，轻轻勾了勾。<br />
缇婴说：“哥哥，你是坏人，对吗？”<br />
江雪禾心口蓦地一缩。<br />
缇婴又道：“鬼姑是坏妖，你也是坏人，对吗？”<br />
江雪禾眼睫颤抖。<br />
他心中生出一种分外微妙、玄幻的感觉。<br />
他慢慢问：“你希望……我是好人？”<br />
--<br />
那夜，缇婴没有给出他答案。<br />
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br />
她只是郁郁寡欢，在接下来几日相处中，她情绪都不高。<br />
江雪禾送她回鬼姑身边，自己回到断生道。<br />
他想到那时候面对缇婴的微妙感觉，他隐隐恍惚——<br />
真实的记忆，是否与此刻发生的一切事，都对应了呢？<br />
他本是无支秽，所以杀些断生道要求杀的人，他毫无挣扎之意；<br />
夜杀自小被断生道养大，他同样没有善恶，从不觉得自己所为有什么不妥之处。<br />
可是缇婴的表情很惶然……<br />
这段记忆，似乎江雪禾想要故事圆满一些，然而一切又隐隐对应了曾经发生过、他却已然忘记了的事。<br />
他的名字是她取的……<br />
他的善恶由她而塑……<br />
他的未来……<br />
他是否是因为缇婴的缘故，才脱离断生道，与缇婴做了师兄妹呢？<br />
在漫长的、他尚未身死的那些时光中，他是否与她相依为命，互为扶持？<br />
他进入记忆幻境，想要带走缇婴，带缇婴一同逃离鬼姑的魔咒，走出秘境；而在缇婴这段记忆中，在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中，夜杀是不是同样想带缇婴逃离鬼姑的掌控呢？<br />
在冥冥注定中，他是否契合了一切故事的发展？那他……真的能成功带走缇婴吗？<br />
--<br />
过了一个月，江雪禾再次见到缇婴。<br />
先前两人不欢而散的事，江雪禾需要给个说法。<br />
他已经想了很久借口，他想说自己如今修为还低，离不开断生道；但是自己厉害些，就可以脱离断生道；对于杀手的罪孽，他也会重新考虑……<br />
在他开口前，缇婴站在他面前，仰头问他：“你先前说的话，还算数吗？”<br />
江雪禾一怔。<br />
她似乎下了很大决定。<br />
她有点憔悴，有点忧郁，小小年纪，脸上却连点儿肉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