恁的，不好闻。<br />
房里点的芸香，他身上佩的松香，都遮不得，仔细说云箫韶也说不上到底是什么味儿，只是觉着剌鼻腔里头刺痛，擎是难闻。<br />
云箫韶咬牙，不成，总不能叫他见血，还想不想出去了，值什么？你给我忍着。<br />
灵犀春透甜津沁心，李怀雍抱着人：“凤儿，凤儿。”<br />
他似是情热，云箫韶正火急火燎思忖，他要再犯进怎么禁他的，他自己却忽然撤开脸，又俯在她身上不动。<br />
喟叹道：“不成，时机不好，你这要家去，不能叫成儿在外祖家落地，委屈你娘儿俩。”<br />
云箫韶松口气，面上作得娇羞推搡他的：“胡话。”<br />
他在她耳边叹道：“再一个我也舍不得，你道我那时怎对文姑子手下没留情？单只念着你身上她敢给你熏红花炭罢了。你也念念我，你熏那起子东西，你知我心中多痛？”<br />
他似是心心念念：“但有分毫损伤你的身子，都痛在我心。”<br />
云箫韶张眼看头顶帏罗帐，毫不犹豫飞一个白眼。<br />
要你说好听的，半夏降逆散不是你使画春那妮子下在咱身上的？还痛在你心，张嘴白牙看呲着风儿。<br />
面上云箫韶装作感触目来，推他起身，起身往里间说取东西。<br />
东西取来，一只包伏卷儿，展开来，里头搁着黑漆麻乌一件甚么衣裳，并一梭子白丝线。<br />
起先李怀雍没认出来这两样，定睛一看，那白馥馥是什么线，不正是白玉藕花丝？乌衣翻开一看，襟子里头白玉丝缝的正正一朵白莲。<br />
云箫韶道：“你要拿净莲教诬栽冯氏，我看着的，那时你当我面儿整治文姑子，我当你一心疑我，费气力存下这两件，今日还给你。”<br />
当日费力气，想握一个你的把柄，如今这把柄我双手奉上。<br />
怎么着隐王爷，你一通说辞干净是情深不渝，咱们不能落人后，搭腔接唱，这戏还过得去罢？<br />
果然李怀雍慢慢接过去，说道：“如此，我始知你的诚心。”<br />
落后他又说几句，切着些儿要害，他在朝中一些布置和人手，是掏着心窝肺的开诚布公架势，云箫韶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听着，心想好好好，你赶紧施展你的手段，冯氏死完你赶紧跟上。<br />
嘴上说：“你自成竹在胸，我信你。”<br />
向晚画晴点茶他夫妻二人吃，两个除衣歇宿，并头交颈而眠，其情态仿佛人间眷侣。<br />
灶上火苗儿旺，管是有人扇风添柴，有些话儿能自长腿乘风，那自然也不是白起的风。<br />
很快，隐王爷与隐王妃有意和离的风言，渐渐流传。<br />
这日，四月初天气，云箫韶打点东西，家去。<br />
下轿时她脚步快着趟，险些看没跌绊一跤在二门口上。<br />
没别的，只要是想到过不几日就能长长久久归家，那真是，哪个慢得下来。<br />
家里父亲上衙去不在，云箫韶迳到杨氏房中，还没进呢，看叫云筝流一头撞阻下，云箫韶唬一跳：“做什么？慌得没下脚处相似。”<br />
扶一把站稳，又问：“是母亲说你来？”<br />
云筝流摇头儿，眼睛也红了：“哪个说我？要说你！”<br />
叫一声姐姐：“你可回来看一眼，隐王爷要休你，母亲为着这件儿早哭过两回。”听她说的，云箫韶赶着进屋，一壁告她：“我早写信母亲没看？我来对母亲说，你且等着。”<br />
走进去看，杨氏果然眼底红的，云箫韶见完礼忙去拉她：“母亲也看着身子，没得哭甚么？”<br />
三说两不说，杨氏眼中泪又望下掉：“我儿，你将来可怎生是好。即便你说的，不与隐王爷和徐家一条心，咱家里暗中帮衬泰王，可我两口儿谁料你这一出？竟生折腾他休你。”<br />
云箫韶安慰道：“哪个说他要休我？”<br />
杨氏说自古来不是如此？说甚和离，就是休妻。<br />
云箫韶细细抚慰几句，又道：“母亲不知他的，他教我给太后上书，言明乃是因徐氏之过，我夫妻两个合气不过，这才和离。”<br />
又说：“既说是和离，他又是龙子凤孙，但我有些儿错处，不把我发落冷宫罢了？天下即知，我半分不是没有。”<br />
杨氏犹疑：“他有这样的好心？”<br />
好心？云箫韶抽剥开来讲：“明里是顾全我的面儿，实际你听他弦音。我这陈情书递到慈居殿，但凡太后点个头，那致使我两个劳燕分飞的就不单单是徐家人，自也有冯家人。”<br />
杨氏思忖：“孙子妇闹意气，她若不想着说合，是不像样。”<br />
可不，落到仁和帝眼里更不像样儿。李怀雍这是借机卖惨伏低，在他父皇跟前再讨一个便宜。<br />
娘儿两个又说几句，幸而先前李怀雍的好算盘云箫韶一五一十修书家来提过，又早做的预备，杨氏和云父都对李怀雍没个好印象，和离的事儿，杨氏很快抿下肚。<br />
正说着，外头小厮着急忙慌跑进来，杨氏说他没个规矩，他急道：“太太您也瞧访客面子，是宫里大总管！”<br />
大总管？杨氏忙起身出去迎，一见之下可不的！正是宫里清心殿御前的大总管和公公。<br />
却不是来寻云家什么人，这白面无须的太监要笑不笑道：“倒叫咱家好找，奉圣上令，请隐王妃入宫觐见。”<br />
竟然，是仁和帝要见云箫韶。<br />
第41章<br />
仁和帝, 云箫韶脑中一遛转过，愣是没搜刮出甚鲜明的印象。<br />
不过，只瞧着咱们这位圣上德性, 一边腚上生疮坐杩子一般, 只是歪屁股, 把个冯贵妃宠得无法无天, 几乎甫一进宫就寻由头赐下代掌六宫的权柄，做下多少阴司勾当，六宫乌烟瘴气苦不堪言。<br />
——这项上只有冯太后撑腰断断不够, 没有仁和帝纵容决然成不了。<br />
便知, 他吃他的好母后、好爱妃灌毒, 实乃自食其果。<br />
罢么罢么, 云箫韶跟着一只脚踏进清心殿，别人家的事儿，哪个要咱操心，先头第一件不如想想, 仁和帝召见做什么。<br />
大约是, 递到慈居殿的陈情书, 也传到清心殿。<br />
仁和帝，会允么？<br />
云箫韶拿不准。<br />
要他不答应，云箫韶眼观鼻鼻观心往地上跪，拜一拜, 心想要他不答应, 做样子一头撞上他殿里立柱罢了, 即便看父亲面子, 老皇帝总也不能不吐口。<br />
要他答应，嘶, 上头仁和帝叫起，云箫韶起身，眼睛安在足尖三寸，分毫不望上首瞧，心说他要答应，那未免也太好。<br />
真如此顺遂么？就此脱开李怀雍，云箫韶简直难以置信。<br />
这话说回来，李怀雍舍她究竟为着什么，只为着投饵钓李怀商的襄助？似乎，云箫韶怎么思度怎么觉着不像。<br />
或者像先前与母亲说的，为着在仁和帝跟前落一个可怜？教仁和帝瞧瞧他受的欺压和委屈？似乎也，不很像。正想着，上首老皇帝忽然问：“云氏，你这表上说，‘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你读过不少诗书？”<br />
桃在露井上，李树在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云箫韶借古人诗陈她的姊妹之情，意在表明筝流与她同命，筝流受辱即是她受辱，她与徐燕藉不共戴天。<br />
云箫韶敛着神儿欠一欠身：“回陛下的话，诗书谈不上，只略识几个字。”<br />
有一刻，皇帝没言语，过一会子自言自语一般开口道：“兄弟还相忘，兄弟还相忘，一介女子尚且明白这道理，唉。”<br />
？云箫韶听着，怎说的？陛下嫌弃膝下几个皇子不懂得兄弟友爱么？<br />
这你又要怪到哪个头上呀陛下，您要对他们的母亲该是尊、该是卑都守着规矩，位尊者不彷惶自忧，位卑者不生不该的野心，那您后宫一家人也能和和乐乐。<br />
再说咱和筝流实打实一母同胞，嫡亲的姊妹，咱父亲可没像您似的三妻四妾。<br />
她正暗自腹诽，冷不防皇帝忽然招呼她：“云氏，你来。”<br />
“是。”<br />
她一步一步端正行过去，皇帝又指她磨墨。<br />
书房活计她是惯熟的，幼时甫一够着书案就往父亲书房溜达，再上辈子也没少进李怀雍书房，虽说经年过去，总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br />
不仅没抹黑，反而轻车熟路，熟稔极了。<br />
她不慌不忙，手帕衬在掌心去握漆烟墨。拇指分力为之握，五指齐聚为之拢，她手上规规矩矩五个指头尖儿捻在一处。<br />
边上和公公给铺纸，皇帝御笔狼豪蘸上，慢慢摹一首《桃李》。<br />
一壁下笔，他一壁与云箫韶说道：“你妹妹诸事，你父亲与朕说过，是徐家欺人太甚，不怪你妹妹生气。说吵嚷着要铰头发做姑子去？你归家也劝劝。”<br />
！云箫韶五脏六腑燎起热乎劲儿，蓦地一缕心念飞到九天外，归家也劝劝？这意思？<br />
听皇帝又道：“也不怪你生气，皇后许是年纪大了，耳根子软，禁不的她娘家人劝，竟也替她不成器的内侄求情。你对你父亲说，朕即便驳徐家面子、驳皇后面子，也要替你家二姑娘主持公道。”<br />
“谢陛下洪恩。”云箫韶答一句。<br />
心里一叹，徐皇后，中宫位上二十来年，白活了。不得圣心，她徐家不得圣心到这地步，独一枝儿的子侄，比不上不相干一个臣子家的闺女。<br />
要说云箫韶面上功夫还是到家，心里再是感慨面上分毫不显，她神情安静，仿佛一身一心全系在面前一座砚台上，眼里心里别无他物。<br />
她如此专注，皇帝瞧她两眼，并指朝她一点：“你父亲习得好字，由你代劳，今日这幅送你父亲品鉴罢。”<br />
皇帝赐字，云箫韶拜下谢恩。<br />
转念又一想，赐字是恩赏，赐一幅《桃李》，又是何意？<br />
皇帝叫起，没再问旁的，教她领旨谢恩，她听令退出殿去。<br />
出宫路上，和公公一改方才桀骜，笑道：“今日上门叨扰，令尊不在府中，咱家冒犯了，改日定要上门赔不是。”<br />
云箫韶微笑：“公公那的话，劳烦公公跑一趟，实在已是辛苦，今日是府中招待不周。”<br />
和公公又客套。<br />
说这和公公，凹湛湛枯瘦眼眶，内里透出来全是精光，赶着巴结，言语间左一个云大人右一个令尊大人，热乎极了。<br />
他说：“可见是陛下心疼贵府上二姑娘，连国公府的公子也得让道儿呢，二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福气想还在后头。”<br />
“借公公吉言。”云箫韶答一句。答完她蓦地一顿，让道？<br />
国公府给云府让道儿，显出来是仁和帝不偏帮皇后，不肯赦徐燕藉的罪，因此才有的这句。那麽，那麽，显出来是仁和帝允她云箫韶的陈情书，允她和离的请，还挑她手书当中诗句临摹当赏赐，又是甚么弦儿？<br />
是否皇帝心中，云府，不仅越过国公府去，还能越过隐王府。<br />
云箫韶心头隐隐觉出什么，细说又未定，将信将疑回去。<br />
府中她屋里是李怀雍在候她，见她进来，李怀雍唤她：“凤儿，你回来了。”<br />
云箫韶正待问他何事，可眼风一错，好巧不巧他神情撞入眼帘。他面上似是平常，可眼中浓黑翻滚，似有十方天兵陪着雷公电母要兴雷雨，按捺又奇异。<br />
这、这是又闹甚幺蛾子。
房里点的芸香，他身上佩的松香，都遮不得，仔细说云箫韶也说不上到底是什么味儿，只是觉着剌鼻腔里头刺痛，擎是难闻。<br />
云箫韶咬牙，不成，总不能叫他见血，还想不想出去了，值什么？你给我忍着。<br />
灵犀春透甜津沁心，李怀雍抱着人：“凤儿，凤儿。”<br />
他似是情热，云箫韶正火急火燎思忖，他要再犯进怎么禁他的，他自己却忽然撤开脸，又俯在她身上不动。<br />
喟叹道：“不成，时机不好，你这要家去，不能叫成儿在外祖家落地，委屈你娘儿俩。”<br />
云箫韶松口气，面上作得娇羞推搡他的：“胡话。”<br />
他在她耳边叹道：“再一个我也舍不得，你道我那时怎对文姑子手下没留情？单只念着你身上她敢给你熏红花炭罢了。你也念念我，你熏那起子东西，你知我心中多痛？”<br />
他似是心心念念：“但有分毫损伤你的身子，都痛在我心。”<br />
云箫韶张眼看头顶帏罗帐，毫不犹豫飞一个白眼。<br />
要你说好听的，半夏降逆散不是你使画春那妮子下在咱身上的？还痛在你心，张嘴白牙看呲着风儿。<br />
面上云箫韶装作感触目来，推他起身，起身往里间说取东西。<br />
东西取来，一只包伏卷儿，展开来，里头搁着黑漆麻乌一件甚么衣裳，并一梭子白丝线。<br />
起先李怀雍没认出来这两样，定睛一看，那白馥馥是什么线，不正是白玉藕花丝？乌衣翻开一看，襟子里头白玉丝缝的正正一朵白莲。<br />
云箫韶道：“你要拿净莲教诬栽冯氏，我看着的，那时你当我面儿整治文姑子，我当你一心疑我，费气力存下这两件，今日还给你。”<br />
当日费力气，想握一个你的把柄，如今这把柄我双手奉上。<br />
怎么着隐王爷，你一通说辞干净是情深不渝，咱们不能落人后，搭腔接唱，这戏还过得去罢？<br />
果然李怀雍慢慢接过去，说道：“如此，我始知你的诚心。”<br />
落后他又说几句，切着些儿要害，他在朝中一些布置和人手，是掏着心窝肺的开诚布公架势，云箫韶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听着，心想好好好，你赶紧施展你的手段，冯氏死完你赶紧跟上。<br />
嘴上说：“你自成竹在胸，我信你。”<br />
向晚画晴点茶他夫妻二人吃，两个除衣歇宿，并头交颈而眠，其情态仿佛人间眷侣。<br />
灶上火苗儿旺，管是有人扇风添柴，有些话儿能自长腿乘风，那自然也不是白起的风。<br />
很快，隐王爷与隐王妃有意和离的风言，渐渐流传。<br />
这日，四月初天气，云箫韶打点东西，家去。<br />
下轿时她脚步快着趟，险些看没跌绊一跤在二门口上。<br />
没别的，只要是想到过不几日就能长长久久归家，那真是，哪个慢得下来。<br />
家里父亲上衙去不在，云箫韶迳到杨氏房中，还没进呢，看叫云筝流一头撞阻下，云箫韶唬一跳：“做什么？慌得没下脚处相似。”<br />
扶一把站稳，又问：“是母亲说你来？”<br />
云筝流摇头儿，眼睛也红了：“哪个说我？要说你！”<br />
叫一声姐姐：“你可回来看一眼，隐王爷要休你，母亲为着这件儿早哭过两回。”听她说的，云箫韶赶着进屋，一壁告她：“我早写信母亲没看？我来对母亲说，你且等着。”<br />
走进去看，杨氏果然眼底红的，云箫韶见完礼忙去拉她：“母亲也看着身子，没得哭甚么？”<br />
三说两不说，杨氏眼中泪又望下掉：“我儿，你将来可怎生是好。即便你说的，不与隐王爷和徐家一条心，咱家里暗中帮衬泰王，可我两口儿谁料你这一出？竟生折腾他休你。”<br />
云箫韶安慰道：“哪个说他要休我？”<br />
杨氏说自古来不是如此？说甚和离，就是休妻。<br />
云箫韶细细抚慰几句，又道：“母亲不知他的，他教我给太后上书，言明乃是因徐氏之过，我夫妻两个合气不过，这才和离。”<br />
又说：“既说是和离，他又是龙子凤孙，但我有些儿错处，不把我发落冷宫罢了？天下即知，我半分不是没有。”<br />
杨氏犹疑：“他有这样的好心？”<br />
好心？云箫韶抽剥开来讲：“明里是顾全我的面儿，实际你听他弦音。我这陈情书递到慈居殿，但凡太后点个头，那致使我两个劳燕分飞的就不单单是徐家人，自也有冯家人。”<br />
杨氏思忖：“孙子妇闹意气，她若不想着说合，是不像样。”<br />
可不，落到仁和帝眼里更不像样儿。李怀雍这是借机卖惨伏低，在他父皇跟前再讨一个便宜。<br />
娘儿两个又说几句，幸而先前李怀雍的好算盘云箫韶一五一十修书家来提过，又早做的预备，杨氏和云父都对李怀雍没个好印象，和离的事儿，杨氏很快抿下肚。<br />
正说着，外头小厮着急忙慌跑进来，杨氏说他没个规矩，他急道：“太太您也瞧访客面子，是宫里大总管！”<br />
大总管？杨氏忙起身出去迎，一见之下可不的！正是宫里清心殿御前的大总管和公公。<br />
却不是来寻云家什么人，这白面无须的太监要笑不笑道：“倒叫咱家好找，奉圣上令，请隐王妃入宫觐见。”<br />
竟然，是仁和帝要见云箫韶。<br />
第41章<br />
仁和帝, 云箫韶脑中一遛转过，愣是没搜刮出甚鲜明的印象。<br />
不过，只瞧着咱们这位圣上德性, 一边腚上生疮坐杩子一般, 只是歪屁股, 把个冯贵妃宠得无法无天, 几乎甫一进宫就寻由头赐下代掌六宫的权柄，做下多少阴司勾当，六宫乌烟瘴气苦不堪言。<br />
——这项上只有冯太后撑腰断断不够, 没有仁和帝纵容决然成不了。<br />
便知, 他吃他的好母后、好爱妃灌毒, 实乃自食其果。<br />
罢么罢么, 云箫韶跟着一只脚踏进清心殿，别人家的事儿，哪个要咱操心，先头第一件不如想想, 仁和帝召见做什么。<br />
大约是, 递到慈居殿的陈情书, 也传到清心殿。<br />
仁和帝，会允么？<br />
云箫韶拿不准。<br />
要他不答应，云箫韶眼观鼻鼻观心往地上跪，拜一拜, 心想要他不答应, 做样子一头撞上他殿里立柱罢了, 即便看父亲面子, 老皇帝总也不能不吐口。<br />
要他答应，嘶, 上头仁和帝叫起，云箫韶起身，眼睛安在足尖三寸，分毫不望上首瞧，心说他要答应，那未免也太好。<br />
真如此顺遂么？就此脱开李怀雍，云箫韶简直难以置信。<br />
这话说回来，李怀雍舍她究竟为着什么，只为着投饵钓李怀商的襄助？似乎，云箫韶怎么思度怎么觉着不像。<br />
或者像先前与母亲说的，为着在仁和帝跟前落一个可怜？教仁和帝瞧瞧他受的欺压和委屈？似乎也，不很像。正想着，上首老皇帝忽然问：“云氏，你这表上说，‘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你读过不少诗书？”<br />
桃在露井上，李树在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云箫韶借古人诗陈她的姊妹之情，意在表明筝流与她同命，筝流受辱即是她受辱，她与徐燕藉不共戴天。<br />
云箫韶敛着神儿欠一欠身：“回陛下的话，诗书谈不上，只略识几个字。”<br />
有一刻，皇帝没言语，过一会子自言自语一般开口道：“兄弟还相忘，兄弟还相忘，一介女子尚且明白这道理，唉。”<br />
？云箫韶听着，怎说的？陛下嫌弃膝下几个皇子不懂得兄弟友爱么？<br />
这你又要怪到哪个头上呀陛下，您要对他们的母亲该是尊、该是卑都守着规矩，位尊者不彷惶自忧，位卑者不生不该的野心，那您后宫一家人也能和和乐乐。<br />
再说咱和筝流实打实一母同胞，嫡亲的姊妹，咱父亲可没像您似的三妻四妾。<br />
她正暗自腹诽，冷不防皇帝忽然招呼她：“云氏，你来。”<br />
“是。”<br />
她一步一步端正行过去，皇帝又指她磨墨。<br />
书房活计她是惯熟的，幼时甫一够着书案就往父亲书房溜达，再上辈子也没少进李怀雍书房，虽说经年过去，总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br />
不仅没抹黑，反而轻车熟路，熟稔极了。<br />
她不慌不忙，手帕衬在掌心去握漆烟墨。拇指分力为之握，五指齐聚为之拢，她手上规规矩矩五个指头尖儿捻在一处。<br />
边上和公公给铺纸，皇帝御笔狼豪蘸上，慢慢摹一首《桃李》。<br />
一壁下笔，他一壁与云箫韶说道：“你妹妹诸事，你父亲与朕说过，是徐家欺人太甚，不怪你妹妹生气。说吵嚷着要铰头发做姑子去？你归家也劝劝。”<br />
！云箫韶五脏六腑燎起热乎劲儿，蓦地一缕心念飞到九天外，归家也劝劝？这意思？<br />
听皇帝又道：“也不怪你生气，皇后许是年纪大了，耳根子软，禁不的她娘家人劝，竟也替她不成器的内侄求情。你对你父亲说，朕即便驳徐家面子、驳皇后面子，也要替你家二姑娘主持公道。”<br />
“谢陛下洪恩。”云箫韶答一句。<br />
心里一叹，徐皇后，中宫位上二十来年，白活了。不得圣心，她徐家不得圣心到这地步，独一枝儿的子侄，比不上不相干一个臣子家的闺女。<br />
要说云箫韶面上功夫还是到家，心里再是感慨面上分毫不显，她神情安静，仿佛一身一心全系在面前一座砚台上，眼里心里别无他物。<br />
她如此专注，皇帝瞧她两眼，并指朝她一点：“你父亲习得好字，由你代劳，今日这幅送你父亲品鉴罢。”<br />
皇帝赐字，云箫韶拜下谢恩。<br />
转念又一想，赐字是恩赏，赐一幅《桃李》，又是何意？<br />
皇帝叫起，没再问旁的，教她领旨谢恩，她听令退出殿去。<br />
出宫路上，和公公一改方才桀骜，笑道：“今日上门叨扰，令尊不在府中，咱家冒犯了，改日定要上门赔不是。”<br />
云箫韶微笑：“公公那的话，劳烦公公跑一趟，实在已是辛苦，今日是府中招待不周。”<br />
和公公又客套。<br />
说这和公公，凹湛湛枯瘦眼眶，内里透出来全是精光，赶着巴结，言语间左一个云大人右一个令尊大人，热乎极了。<br />
他说：“可见是陛下心疼贵府上二姑娘，连国公府的公子也得让道儿呢，二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福气想还在后头。”<br />
“借公公吉言。”云箫韶答一句。答完她蓦地一顿，让道？<br />
国公府给云府让道儿，显出来是仁和帝不偏帮皇后，不肯赦徐燕藉的罪，因此才有的这句。那麽，那麽，显出来是仁和帝允她云箫韶的陈情书，允她和离的请，还挑她手书当中诗句临摹当赏赐，又是甚么弦儿？<br />
是否皇帝心中，云府，不仅越过国公府去，还能越过隐王府。<br />
云箫韶心头隐隐觉出什么，细说又未定，将信将疑回去。<br />
府中她屋里是李怀雍在候她，见她进来，李怀雍唤她：“凤儿，你回来了。”<br />
云箫韶正待问他何事，可眼风一错，好巧不巧他神情撞入眼帘。他面上似是平常，可眼中浓黑翻滚，似有十方天兵陪着雷公电母要兴雷雨，按捺又奇异。<br />
这、这是又闹甚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