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家里出了一个大官，‘祖坟上冒青烟’和‘满门荣耀’都不只是形容词，而是事实。<br />
听女儿如此说，唐闳大笑：“好啊，咱们说好了。”<br />
“琬儿来日若做了大官，朝廷恩封家人的官职超过爹爹现在的官位俸禄——为父立刻就上奏疏致仕，等着做‘老封君’！”<br />
唐闳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故而前面的话若还是勉励女儿，后头的话发自肺腑：这官啊，当的是够够的！就等着致仕啦！<br />
**<br />
数日后，唐琬伏在马车的窗口处，望着开封城。<br />
唐闳是郑州通判，无诏不可能离开任地。陪唐琬上京赶考的是母亲和没有官职的小舅舅。<br />
所幸他们不在绍兴老家，赶考之路没有从南到北那般山水迢迢。<br />
唐闳所在的郑州府，离开封很近，毕竟郑州，本就是京城的四辅郡之一。<br />
故而唐琬是在家上完了父亲的‘进士辅导班’，才卡着临考的时间上京来。母亲和舅舅为了让她考前不紧张，还特意带她逛了开封城。<br />
而唐琬真正走进国子监考场的时候，倒是不紧张，只是有些惊讶。<br />
考场内……能有动物吗？<br />
她跟其余考生一样诧异，看着一只鹤在屋内踱来踱去。<br />
而这只白鹤，甚至还在她面前停留了半晌。<br />
“可以摸一摸。”<br />
唐琬回头，看到一身紫色官袍（三品以上重臣色）的女子，都不必旁边的考场小吏开口介绍，唐琬已经行礼问好：“李尚书。”<br />
然后随着易安居士的举动和话语，也伸手摸了摸身旁的鹤。<br />
李清照望着眼前的女童笑了笑，亦是想起了当年的自己。<br />
*<br />
特科童试的笔试分为两轮。<br />
第一轮考生只需要拿到卷子，根据上面的考试题目，默写相应的四书五经的内容。<br />
而之所以需要这么多考官，主要是为了第二轮：考官随机挑选圣贤之言，让考生来‘解文’（阅读理解），以及考生需要根据考官出的题目，做一首诗词，一篇赋文。<br />
相当于第一轮是基础题，考的无非记诵；第二轮是拔高题，考的是考思维和创作能力。<br />
姜·大秋鹤·离把自己代入了下考生身份，试着也去做了下题目——很快就从尝试到放弃，认清她果然是天生做太上皇的料子的现实。<br />
继续专注去看唐琬：其实默写与解文两项考试，都有与唐琬差不多出色的女童，男童。<br />
但作诗，实在是件很讲究天赋的事儿。若没有天分，就算一辈子呱呱勤奋，足足写四万多首诗，也是没用的。<br />
而唐琬，无疑是个有天分的人。<br />
一诗一赋后，在场的二十多位考官，对于笔试的头名，意见便统一了起来。<br />
由易安居士在呈报御览的奏疏上写下‘唐琬’二字。<br />
八面玲珑的礼部尚书，还不忘趁机捧一捧陛下和炙手可热的同僚：“三十多年前，易安居士一首《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当真是名动汴京。如今陛下圣明，不拘一格广选天下之才，将来这汴京城，又不知要添多少文采精华了！我等真是生得其时，躬逢盛事啊！”其余没有礼部尚书玲珑的官员落后一步，颇为憋屈：好嘛，捧皇帝赞同僚的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尽了！我们再说都成了‘俺也一样’。<br />
*<br />
垂拱殿。<br />
孩童们随着宦官的指引，一同行礼拜见当今皇帝。<br />
因是本朝第一次特科，皇帝再下恩旨：便是没通过笔试的孩童，也可以来垂拱殿面圣一回。<br />
能够面圣，对于笔试落选的孩童和家长们来说，自然是意外的惊天之喜！<br />
能见到皇帝，报上自己的姓名，便是在御前留了痕。<br />
且能上垂拱殿面圣一回，是能炫一辈子的事儿啊！七老八十也可以抓住人说：当年我在垂拱殿上时如何如何。<br />
而对赵寰来说，主要是为了表态和留人——<br />
唐琬的头名只是特例。<br />
整场童试考下来便可发现：哪怕各州县都报了不少女童上来，但整体成绩并不尽如人意。这也是没法子：并不是天资不足，而是女童男童受教育的程度大不相同。<br />
故而，落选的孩童们便见皇帝和颜悦色，不但赐了布帛、宫制新书作为安慰，更特意勉励女童们可以来年再考。<br />
考科举不要灰心嘛，屡考不中不是常态吗？多少学子寒窗苦读数十年呢。<br />
最后更与诸童道：“尔等亦可留居京中，入国子监读书。”<br />
既然到了她碗里，就别再跑出去了。<br />
**<br />
就在唐琬高中特科状元的这一晚，姜离做了一个梦。<br />
是战场。<br />
起初是安静的行军。<br />
并不是因为梦境无声才安静——<br />
当年开封城外大师之礼后，姜离是见过岳家军开拔行军的。<br />
就是这般安静有序。<br />
岳家军军纪森严：行伍中若无允准不得说话，动止进退的命令，都是靠旗帜来传达。<br />
于是，大军在黑暗里前进着，像是穿行在夜色中的一条长不见尾的巨龙。<br />
倏尔火光一闪。<br />
照亮了幽州城。<br />
第125章 克定幽州<br />
姜离断断续续做了一夜的梦。<br />
次日，小英见到神色萎靡、郁郁不振的太上皇时，不免吓了一跳。<br />
“上皇昨夜没有睡好吗？”姜离没精打采应了一声，把一张湿凉的帕子‘啪’的糊在脸上。<br />
昨晚，她原本梦到了岳家军和幽州城。这倒没什么，大概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br />
谁料后来还梦到了宋太宗，跟太庙里悬挂的画像活过来似的，幞头黄袍，腰系朱带。<br />
他正站在幽州城门前发表重要讲话：“此次北伐，我宋军三路合围于幽州城下——优势在我。”*<br />
姜离当场吓醒！<br />
姜离心有余悸安慰自己：可能是上回多富说起朝臣谏皇帝指点军队的缘故，让她想起了很多微操典故，所以才做了这么个拼接梦……<br />
可无论如何，也太吓人了呀！<br />
以至于后来再入睡，也是一夜光怪陆离奇奇怪怪的梦境。<br />
这也就是距离远通信不便，不然韩世忠必然要拉住姜上皇彼此倾诉：知己啊。<br />
*<br />
听闻太上皇做了噩梦，小英执行力很强，先去院中折了一段桃树枝子，表示桃木辟邪，上皇先用树枝对付一下。<br />
待他晌午去这龙德宫的库房翻一翻，寻一把上好的桃木剑来，给上皇悬挂在床头，保证百邪不侵。<br />
以先帝徽宗对道教的痴迷，这龙德宫找不出桃木剑来才怪。<br />
然后又体贴劝道：“上皇再没胃口，也不能不用早膳啊。”<br />
“前日外头那家河间火烧，上皇不是觉得好？奴婢这就出宫买去。”<br />
是的，虽然跟着岳家军打下河间的岳云，还没有吃上河间驴肉火烧，但托他们的福，开封城的很多百姓已经吃上了。<br />
黄河南北恢复摆渡已有半载，军民多有往来。<br />
——半壁北面江山，像是一个本已重伤濒死的人，经过抢救以及后续的支持治疗，正在缓慢恢复生机和元气。<br />
而这片土地上，原就孕育着最坚强勤劳的人民，数千年来一直如此。<br />
听到河间，想到岳少保，姜离心下安定了些。<br />
“也好……但少买点，没什么胃口。”<br />
“不要配驴肉汤了，配个清淡的豆腐粉丝汤吧，多放点胡椒和茱萸。”<br />
小英依言买回来后，就见‘没有胃口’的太上皇，没精打采地吃掉了三个驴肉火烧。<br />
*<br />
至这日黄昏，赵寰披着一身红澄澄的夕阳进来。<br />
她先给姜离看过特科考生的后续安排：落选的安排进国子监学习，得了出身的考生也根据其特长分配去相应的衙署实习。<br />
而高中头名的唐琬，直接就跟着易安居士。<br />
属于从政事公文到诗词歌赋，各方面的名师一对一辅导。<br />
“但李尚书也说了，孩子还小，读书自是不能停的。”于是安排了唐琬，晌午百官上朝的时候，她也去国子监继续念书。<br />
易安居士连课程表都给她安排好了，哪些直讲（国子监教授）的课要听，哪些完全不必听。姜离：天才的赛道真卷啊，十岁就开始半工半读了。<br />
说完特科事，赵寰把公文齐一齐后放到一边。<br />
目光专注关切，问起：“姐姐做噩梦了？”<br />
方才她进门的时候，来奉迎皇帝的小英就把这件事告知。<br />
毕竟太上皇这一天，除了食欲没怎么受影响，精神一直不太昂扬。<br />
方才赵寰说起特科事的时候，也留神了下，见姜离精神头确实不太好。<br />
*
听女儿如此说，唐闳大笑：“好啊，咱们说好了。”<br />
“琬儿来日若做了大官，朝廷恩封家人的官职超过爹爹现在的官位俸禄——为父立刻就上奏疏致仕，等着做‘老封君’！”<br />
唐闳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故而前面的话若还是勉励女儿，后头的话发自肺腑：这官啊，当的是够够的！就等着致仕啦！<br />
**<br />
数日后，唐琬伏在马车的窗口处，望着开封城。<br />
唐闳是郑州通判，无诏不可能离开任地。陪唐琬上京赶考的是母亲和没有官职的小舅舅。<br />
所幸他们不在绍兴老家，赶考之路没有从南到北那般山水迢迢。<br />
唐闳所在的郑州府，离开封很近，毕竟郑州，本就是京城的四辅郡之一。<br />
故而唐琬是在家上完了父亲的‘进士辅导班’，才卡着临考的时间上京来。母亲和舅舅为了让她考前不紧张，还特意带她逛了开封城。<br />
而唐琬真正走进国子监考场的时候，倒是不紧张，只是有些惊讶。<br />
考场内……能有动物吗？<br />
她跟其余考生一样诧异，看着一只鹤在屋内踱来踱去。<br />
而这只白鹤，甚至还在她面前停留了半晌。<br />
“可以摸一摸。”<br />
唐琬回头，看到一身紫色官袍（三品以上重臣色）的女子，都不必旁边的考场小吏开口介绍，唐琬已经行礼问好：“李尚书。”<br />
然后随着易安居士的举动和话语，也伸手摸了摸身旁的鹤。<br />
李清照望着眼前的女童笑了笑，亦是想起了当年的自己。<br />
*<br />
特科童试的笔试分为两轮。<br />
第一轮考生只需要拿到卷子，根据上面的考试题目，默写相应的四书五经的内容。<br />
而之所以需要这么多考官，主要是为了第二轮：考官随机挑选圣贤之言，让考生来‘解文’（阅读理解），以及考生需要根据考官出的题目，做一首诗词，一篇赋文。<br />
相当于第一轮是基础题，考的无非记诵；第二轮是拔高题，考的是考思维和创作能力。<br />
姜·大秋鹤·离把自己代入了下考生身份，试着也去做了下题目——很快就从尝试到放弃，认清她果然是天生做太上皇的料子的现实。<br />
继续专注去看唐琬：其实默写与解文两项考试，都有与唐琬差不多出色的女童，男童。<br />
但作诗，实在是件很讲究天赋的事儿。若没有天分，就算一辈子呱呱勤奋，足足写四万多首诗，也是没用的。<br />
而唐琬，无疑是个有天分的人。<br />
一诗一赋后，在场的二十多位考官，对于笔试的头名，意见便统一了起来。<br />
由易安居士在呈报御览的奏疏上写下‘唐琬’二字。<br />
八面玲珑的礼部尚书，还不忘趁机捧一捧陛下和炙手可热的同僚：“三十多年前，易安居士一首《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当真是名动汴京。如今陛下圣明，不拘一格广选天下之才，将来这汴京城，又不知要添多少文采精华了！我等真是生得其时，躬逢盛事啊！”其余没有礼部尚书玲珑的官员落后一步，颇为憋屈：好嘛，捧皇帝赞同僚的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尽了！我们再说都成了‘俺也一样’。<br />
*<br />
垂拱殿。<br />
孩童们随着宦官的指引，一同行礼拜见当今皇帝。<br />
因是本朝第一次特科，皇帝再下恩旨：便是没通过笔试的孩童，也可以来垂拱殿面圣一回。<br />
能够面圣，对于笔试落选的孩童和家长们来说，自然是意外的惊天之喜！<br />
能见到皇帝，报上自己的姓名，便是在御前留了痕。<br />
且能上垂拱殿面圣一回，是能炫一辈子的事儿啊！七老八十也可以抓住人说：当年我在垂拱殿上时如何如何。<br />
而对赵寰来说，主要是为了表态和留人——<br />
唐琬的头名只是特例。<br />
整场童试考下来便可发现：哪怕各州县都报了不少女童上来，但整体成绩并不尽如人意。这也是没法子：并不是天资不足，而是女童男童受教育的程度大不相同。<br />
故而，落选的孩童们便见皇帝和颜悦色，不但赐了布帛、宫制新书作为安慰，更特意勉励女童们可以来年再考。<br />
考科举不要灰心嘛，屡考不中不是常态吗？多少学子寒窗苦读数十年呢。<br />
最后更与诸童道：“尔等亦可留居京中，入国子监读书。”<br />
既然到了她碗里，就别再跑出去了。<br />
**<br />
就在唐琬高中特科状元的这一晚，姜离做了一个梦。<br />
是战场。<br />
起初是安静的行军。<br />
并不是因为梦境无声才安静——<br />
当年开封城外大师之礼后，姜离是见过岳家军开拔行军的。<br />
就是这般安静有序。<br />
岳家军军纪森严：行伍中若无允准不得说话，动止进退的命令，都是靠旗帜来传达。<br />
于是，大军在黑暗里前进着，像是穿行在夜色中的一条长不见尾的巨龙。<br />
倏尔火光一闪。<br />
照亮了幽州城。<br />
第125章 克定幽州<br />
姜离断断续续做了一夜的梦。<br />
次日，小英见到神色萎靡、郁郁不振的太上皇时，不免吓了一跳。<br />
“上皇昨夜没有睡好吗？”姜离没精打采应了一声，把一张湿凉的帕子‘啪’的糊在脸上。<br />
昨晚，她原本梦到了岳家军和幽州城。这倒没什么，大概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br />
谁料后来还梦到了宋太宗，跟太庙里悬挂的画像活过来似的，幞头黄袍，腰系朱带。<br />
他正站在幽州城门前发表重要讲话：“此次北伐，我宋军三路合围于幽州城下——优势在我。”*<br />
姜离当场吓醒！<br />
姜离心有余悸安慰自己：可能是上回多富说起朝臣谏皇帝指点军队的缘故，让她想起了很多微操典故，所以才做了这么个拼接梦……<br />
可无论如何，也太吓人了呀！<br />
以至于后来再入睡，也是一夜光怪陆离奇奇怪怪的梦境。<br />
这也就是距离远通信不便，不然韩世忠必然要拉住姜上皇彼此倾诉：知己啊。<br />
*<br />
听闻太上皇做了噩梦，小英执行力很强，先去院中折了一段桃树枝子，表示桃木辟邪，上皇先用树枝对付一下。<br />
待他晌午去这龙德宫的库房翻一翻，寻一把上好的桃木剑来，给上皇悬挂在床头，保证百邪不侵。<br />
以先帝徽宗对道教的痴迷，这龙德宫找不出桃木剑来才怪。<br />
然后又体贴劝道：“上皇再没胃口，也不能不用早膳啊。”<br />
“前日外头那家河间火烧，上皇不是觉得好？奴婢这就出宫买去。”<br />
是的，虽然跟着岳家军打下河间的岳云，还没有吃上河间驴肉火烧，但托他们的福，开封城的很多百姓已经吃上了。<br />
黄河南北恢复摆渡已有半载，军民多有往来。<br />
——半壁北面江山，像是一个本已重伤濒死的人，经过抢救以及后续的支持治疗，正在缓慢恢复生机和元气。<br />
而这片土地上，原就孕育着最坚强勤劳的人民，数千年来一直如此。<br />
听到河间，想到岳少保，姜离心下安定了些。<br />
“也好……但少买点，没什么胃口。”<br />
“不要配驴肉汤了，配个清淡的豆腐粉丝汤吧，多放点胡椒和茱萸。”<br />
小英依言买回来后，就见‘没有胃口’的太上皇，没精打采地吃掉了三个驴肉火烧。<br />
*<br />
至这日黄昏，赵寰披着一身红澄澄的夕阳进来。<br />
她先给姜离看过特科考生的后续安排：落选的安排进国子监学习，得了出身的考生也根据其特长分配去相应的衙署实习。<br />
而高中头名的唐琬，直接就跟着易安居士。<br />
属于从政事公文到诗词歌赋，各方面的名师一对一辅导。<br />
“但李尚书也说了，孩子还小，读书自是不能停的。”于是安排了唐琬，晌午百官上朝的时候，她也去国子监继续念书。<br />
易安居士连课程表都给她安排好了，哪些直讲（国子监教授）的课要听，哪些完全不必听。姜离：天才的赛道真卷啊，十岁就开始半工半读了。<br />
说完特科事，赵寰把公文齐一齐后放到一边。<br />
目光专注关切，问起：“姐姐做噩梦了？”<br />
方才她进门的时候，来奉迎皇帝的小英就把这件事告知。<br />
毕竟太上皇这一天，除了食欲没怎么受影响，精神一直不太昂扬。<br />
方才赵寰说起特科事的时候，也留神了下，见姜离精神头确实不太好。<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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